徐牧洗完澡,出到客廳,不出意外,垂耳兔已經無影無蹤。


    他走到半開的自動門,發現縫隙卡著幾根奶咖色的兔毛。


    “真走了啊。”徐牧歎氣,原來真的隻是來他家蹭“藥”。


    徐牧發尾末梢還滴水,肩膀被浸濕,他捏著兔毛發呆,幹站了幾分鍾。


    ——走之前應該沒生氣了吧?


    “主人,您該學習了。”納德司貼心提醒。


    “嗯。”徐牧把兔毛揣進口袋,按下關門的按鈕。


    “主人,您為什麽要把這幾根兔毛藏在盒子裏?”


    “這叫藏?”徐牧疑惑,“我就隨便找了個鐵罐子放著而已。”


    不過……如果數量多的話,倒是能收集起來做毛氈球或者弄個兔毛圍巾。


    納德司轉動漆黑的眼珠,“兔毛圍巾?兔毛枕頭?”


    徐牧發現自己不小心說出來了。


    “啊,我隨便說說,還不一定能攢這麽多兔毛。”


    畢竟那隻垂耳兔看起來是“野放派”,不打算找個家養的主人,他見到對方的機會少之又少。


    納德司:“主人,您不要做這麽變態的事情。”


    徐牧:?


    “進水了?”他檢查納德司的電源。


    納德司:“您就算威脅我,我也不會改口的。”


    徐牧神色凝重,“係統真出問題了?我要不要送你會原廠檢查一下?”


    ——糟糕,這不會要花很多錢吧。


    納德司:“……我開玩笑的,主人,您晚上需要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嗎?”


    它默默給自己的程序行為增加一條:主人麵善心黑,不能多嘴。


    另一邊


    柏念也回到自己房間,默默躺在床上休憩。


    到半夜,他在睡夢中倏然驚醒。


    擬態能變回去了,但是……


    柏念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和尾巴,輕歎一口氣。


    沒有完全變回去。


    他又嚐試了一下,還是不行。


    現在淩晨四點半,如果兩小時後還不能恢複正常狀態,他隻能請假了。


    柏念也按揉額角,殘留的眩暈感捶打神經,像被針刺過一般,隱隱作痛。


    “咳咳、咳、咳咳咳……”他猛咳幾聲,手攥緊被子,蒼白的臉頰湧現緋色,沒什麽力氣地靠在床頭,眼神泛空。


    兩隻柔軟、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來,遮住半邊臉,濃密的長睫慢慢垂落,眼瞼處簌簌一片陰影。


    柏念也一聲不吭,抱住膝蓋,默默忍受因為咳嗽而疼痛的肋骨。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起身,被子滑落,肩膀隨意披了條薄毯,長腿白皙光滑,赤腳踩在地上。


    走動間,一條蓬鬆的短尾巴擺動,尖端帶點淺淡的咖色。


    淅淅瀝瀝的水聲砸在地板,浴室內熱氣寥寥,鏡麵蒙上一層霧,映出模糊的幻影。


    柏念也草草洗了個澡,披著一身水汽走出,鬆垮的白襯衫套在身上,隻係了幾個扣子,衣擺落在大腿,膝蓋是被熱氣熏出的粉。


    六點了……他苦惱地抓了抓自己的耳朵,墊在下巴的位置,深深歎氣。


    看來真的要請假了。


    這個時間了,柏念也睡不著,思緒飄散,無端又想起昨晚的事情。


    他抿唇,指甲摳了摳被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湧上心頭。


    怎麽辦……


    當時的境況雖然因為青年的一番話,消解了他的窘迫和惶恐。


    但事後回想,忍不住腳趾蜷縮,不知道以後要如何相處。


    盡管青年沒有嘲笑他,還認真地安慰自己“這不算什麽事”,但深入骨髓的自卑令他內心惴惴不安,腦海反複浮現被覺察秘密的那一幕——


    好似架在火上炙烤,難堪至極。


    從小到大,柏念也因為這具畸形的身體處處謹慎,不敢隨意露出擬態,不敢和同齡的男生接近,明明知道隻要他不主動說,就沒有人會窺探到層層衣物下的秘密。


    可他還是害怕,怕別人知道他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嫌惡、嘲諷自己的缺陷。


    “為什麽會這樣啊……”柏念也捂住臉,鼻子隱隱發酸。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怎麽去想也無法改變。


    起碼青年的態度是好的,沒有冷言冷語,更沒有出口挖苦,隻是——


    柏念也眼皮顫了顫,好奇怪的愛好,喜歡兔子擬態嗎……


    但也太誇張了吧。


    還說些變態一樣的瘋話。


    明明平時相處都是一副穩重冷肅、彬彬有禮的樣子,完全想象不到私底下這麽癡狂詭異。


    柏念也閉上眼,脊背抖了抖,仿佛還殘留著青年肆意撫摸的觸感,灼熱滾燙。


    或許青年每次幫助他都是出於本心,隻是……


    因為太喜歡兔子了,所以看到兔子的擬態控製不住,才又抱又捏的?


    柏念也不知不覺為對方找借口,等反應過來,他尷尬地用耳朵遮住眼睛。


    什麽嘛……他怎麽還把自己給勸服了?


    柏念也哀歎,幹脆自暴自棄地把頭塞進被子裏。


    不管了,等到時見麵再說。


    現在……他假裝什麽都沒發生,自欺欺人好了。


    畢竟對方好像因為他哭了而不知所措,想必也會避著自己吧。


    -


    “主人,今天有快遞哦。”納德司盡職盡責地守在門口。


    徐牧晨跑完,聞言,應了聲,“好,在哪?”


    “這裏。”


    方方正正的鐵盒子,是廉價的一次性儲物艙,常用於快遞包裹運輸。


    徐牧打開光腦,點開訂單生成的條碼,湊近儲物艙的感應器,“滴”一聲,綠光閃了閃。


    “隻有爬架嗎?”他疑惑,翻找了一遍,沒有其他東西。


    “納德司,上門的機器人隻送了這一份包裹?”


    “是的,主人,簽收時隻有這一份。


    徐牧也不找了,直接去問商家。


    [xu:你好,我隻收到了兔子爬架]


    [小漆:親親,在的~]


    [小漆:可能因為超重了,倉庫那邊分開發貨,親親能上傳收到物品的物流號碼?我這邊為您查詢一下]


    徐牧幹脆地把單麵拍過去。


    幾分鍾後,客服回消息。


    [小漆:親親,是的,倉庫分了兩個包裹哦~另一個還在運輸途中,即將派送,請不要心急~]


    [xu:好的,謝謝]


    嗡嗡嗡——光腦忽然震動。


    是muw協會打來的通訊。


    徐牧順手將爬架推到玄關的角落,接通了通訊。


    “喂?”


    “你好,徐先生,我是muw協會a部門的負責人,茜茜。昨天客單號68979出現異常,係統詹妮弗和您聯係了一下,今早遊戲方麵給出了答複,是係統內置bug的原因,給單主給予了補償,因此,昨晚凍結的酬金已經打到賬戶,請您查收。”


    “嗯,好的,我知道。”徐牧意外事情解決得這麽快,但也是好事一樁,“那我今天可以照常接單嗎?”


    “可以的。”


    “好,謝謝。”


    掛斷通訊,徐牧回到客廳,納德司已經準備好了早餐。


    因為能照常接muw的單子,不用花時間自己去篩選新客源,等他吃完早餐,就開始玩遊戲賺錢。


    一般來說,徐牧上午最多接五單,但可能因為昨晚的事情,對錢有種危機感,連著接了八單,打算下午再擠時間接兩單。


    期間,納德司問他吃不吃午飯,他比了個手勢,意思喝營養液。


    “嘶嘶嘶!納德司,你輕點。”徐牧下遊戲後,眼眶酸脹,太陽穴突突地痛,機器人自告奮勇要給他按摩。


    他本來就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嚐試過後,趕緊逃開。


    “哎,行了,這份工作還是交給匹配的機器人做吧。”


    納德司說:“好吧,或許您不喜歡,但我還是要說,我內置的按摩程序源代碼不便宜。”


    “……不便宜不代表是好貨。”徐牧嘀咕。


    他掰脖子哢哢響,注意到客廳有一顆熟悉的球——


    燁燁形影不離的好夥伴。


    徐牧看了眼時間,打算把球給燁燁送過去。


    他按響隔壁的門鈴,一分鍾後,大門打開。


    不是熟悉的卡朵。


    是柏念也。


    徐牧驚訝,“念也哥?”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不同於大多時候西裝革履的模樣,此時的柏念也一身寬鬆舒適的家居服,柔軟的頭發自然垂落,下巴尖尖,沒帶眼鏡的眉眼幹幹淨淨,看見徐牧似乎很驚訝,眼底有一閃而過的茫然。


    柏念也怔了怔,下意識後退一步。


    徐牧沒想太多,走前一步,遞過手裏的球,“燁燁昨晚把球落下了,所以我——”


    他口中的話一頓,眼睜睜看著對方蒼白的臉湧上血色,連帶著灰藍色的眼睛,蒙上一層水色,濕漉漉的。


    柏念也沒想到青年毫無顧忌地直接上門,似乎昨晚的事情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青年冷峻鋒利的麵容如昔,瞳孔晦暗,漆黑裏摻雜絲絲墨綠。


    柏念也思緒越來越亂,直直往後退。


    徐牧眉梢一揚,眼疾手快地拉住人,“小心,後麵是櫃子會……”撞到。


    溫熱的大掌牢牢攥住,指骨如鋼筋繃緊。刹那間,柏念也腦子發出尖銳的轟鳴,血壓飆升,渾身的血液倒流,眼前一黑,撐不住倒下了。


    徐牧錯愕,手忙腳亂地接住人。他來不及說話,對方手腕的光腦發出滴滴警報,客廳待機的醫療機器人啟動。


    “您好,先生,我是主人的專屬醫療機器人蘿拉,麻煩您把主人抱到沙發。”


    徐牧不敢耽誤,連忙按照對方說的話做。


    “需不需要送醫院?”他已經打開光腦,搜索如何叫救護車。


    蘿拉說:“請您稍安勿躁,我這邊的數據評估顯示在安全範圍內。”


    徐牧擔心,“真的嗎?為什麽突然暈了?”


    蘿拉說:“這是主人的個人隱私,恕我無法回答。”


    徐牧勉強冷靜,“所以沒什麽問題,是嗎?”


    “爸爸……”燁燁跌跌撞撞地從房間出來,先是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像是感知到什麽,扁著嘴撲到沙發旁。


    徐牧趕緊抱起燁燁,害怕他磕到。


    “乖,沒事的,念、燁燁爸爸暫時累了在睡覺,不要擔心。”他極力安撫小朋友的情緒。


    燁燁攬住徐牧的脖子,小聲說:“好……爸爸睡……”


    十分鍾後


    柏念也醒過來了。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天花板,起身,醫療機器人蘿拉在他身邊。


    “主人,您醒了。”蘿拉說,“您因為情緒激動,短暫性昏厥了,現在感覺如何?”


    柏念也指尖抵住眉心,聲音輕飄飄的,“還好,就是有點頭暈……”


    “念也哥!”徐牧從廚房探頭,懷裏還抱著燁燁。


    他趕緊走過來,遞來一杯溫水,擔心地問:“怎麽樣?還好嗎?”


    柏念也僵硬地接過水,唇瓣翕動,“還、還好。”


    燁燁張開手臂,“爸爸……抱……”


    柏念也連忙放下杯子,準備去抱,被徐牧不讚同地揮開。


    “念也哥,你剛才還暈著啊。”他對燁燁哄道,“燁燁,哥哥想多抱抱你,可以嗎?爸爸之後再抱,行不行?”


    燁燁咬著手指,大眼睛眨了眨,小聲說:“好。”


    柏念也失神,凝視著這一幕。


    徐牧抬眼,恰好對上,柏念也倉促移開。


    徐牧斟酌道:“念也哥,你的身體……”是有什麽病症導致突然暈倒嗎?


    他猶豫該不該問,因為是對方的隱私。


    但柏念也以為對方說昨晚的事情。


    他脊背僵直,想到自己畸形的身體,忍不住打斷,“對,是、一出生就有的毛病了,之後有打算做手術,現在因為、一些事情……嗯,如你所見,經常不受控地變成這樣……我……”


    果然是生病了。徐牧目光憐惜,是會隨時隨地暈倒嗎?


    “那太危險了。”他說,“萬一上班路上出什麽差錯怎麽辦?”


    “我上班有吃藥。”柏念也低垂眉眼地說道。


    “哦哦,好。”徐牧沉默了一下,認真地說,“念也哥,如果下次發生相同的事情,你讓蘿拉或者卡朵告訴我,我可以幫忙什麽的。”


    他想了想,又擔心對方不好意思,舉例道:“比如燁燁我就能幫忙帶著照顧。”


    柏念也唇瓣動了動,很輕地說了句話。


    徐牧沒聽清,“什麽?”


    “……下次可不可以不要碰我?”柏念也輕聲說。


    徐牧愣住,沒太懂,思考片刻,不確定地說:“我嚇到你了?”


    ——好像對方突然暈倒,就是因為自己去拉人……


    柏念也啞然,青年麵上是純然的困惑和無辜,還有點不易察覺的委屈,似乎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多過分。


    他忽然不忍,其實真要說,對方也沒做什麽太越界的事情。


    可能有些人的觀念,覺得擬態摟摟抱抱沒什麽,但他較少和人接觸,所以難以習慣。


    當然,不小心看到他的秘密是意外,對方已經道歉了,他也不該揪著不放。


    “不是……就……”柏念也吞吐猶疑,嗓子眼的話卡得不上不下。


    徐牧湊前,直視他的眼睛,“念也哥,你說,我聽的。”


    柏念也垂眼。


    他說:“一點接觸是可以的,不要太過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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