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帥權傾一方,卻也隻是一方。


    彼時亂世,軍閥各個兒自立為王,上頭坐鎮一位呼風喚雨的督軍,便紛紛耽於偏安一隅了,隻管東北打得水深火熱,也根本充耳不聞。


    如此,赤血丹心的蕭大帥,便成了一位實打實的刺兒頭。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督軍過慣了安逸日子,一向懷柔,更有些樂不思蜀,蕭大帥一心北上,便是觸了他的逆鱗,又好似眼中釘、肉中刺,簡直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梁顯世投誠督軍久矣,刺探一二不夠,更要插圈弄套,仿佛一位懸刀而立的劊子手,隻虎視眈眈的窺伺著蕭大帥的項上人頭。


    蕭大帥如有抗日的心思,那便是謀反的心思。


    梁顯世胸有成竹的笑著。


    誰知,蕭大帥竟毫不避諱的說:“我蕭訓的妻女忠毅果決,絕不會臨陣脫逃。”


    “老蕭!那可是前線,炮彈從不長眼!”


    蕭大帥大掌一揮,道:“我意已決!”


    梁顯世於是切一切齒,複又有言。


    “老蕭,忠勇無畏自然是好的,可為了家中至親至愛,萬事還須謹言慎行……我瞧你家子山最近練兵練得很勤,果然是個成器的,帥兵打仗時定然能當大用!這樣一個好苗子,你可千萬要栽培好了,免得馬失前蹄!”


    他分明是話中有話的。


    蕭子窈聽得實在惱火,便橫橫的插進了嘴來。


    “梁伯伯操心的事情好多!我的婚事也問、我四哥的差事也問,當真是比我爹爹還親熱許多!如此看來,我倒應該與梁延和梁耀一起拜一拜關公,互相結成異姓兄妹了!”


    蕭子窈實在生得一張巧嘴,更有著非常得罪人的本領,索性又有人兜著,她便恃寵而驕。


    她隻痛痛快快的說罷了,招著沈要便走。


    誰知,適才走出去幾步爾,竟撞上了休沐歸來的蕭子任。


    蕭子任笑道:“子窈,父親可在廳裏?我想同他去道一聲好。”


    眼下,蕭子窈正惱著,便有幾分不耐,於是隻胡亂的點一點頭,便匆匆的撇下了他去。


    蕭子任遭了冷遇,一時滯了滯,卻不多言,隻悶頭進了廳裏。


    “父親,我今日休沐,便回來看看您……”


    然,他正說著,蕭大帥卻頭也不回的拂袖打斷了他。


    “嗯,知道了。這裏沒你的事兒,你上樓歇息去罷。”


    竟是睬也不睬的、又一遭冷遇。


    蕭子任不由得有些落寞。


    他隻好客客氣氣的再向梁顯世見一見禮,卻也不得回應。


    他便垂頭喪氣的退了下去。


    身後隱約有人聲。


    “老蕭,你家子任現在是什麽軍銜了?我怎麽總不在軍營裏見到他?難道還在睡大通鋪不成?”


    “他性子溫吞些,還不成氣候,入不了你的法眼!我對他……唉,不說也罷!”


    蕭子任咬著牙,聲息也凝住,隻將一言一語聽得真切。


    他上了樓去,三夫人盼他盼得緊,菜肉滿桌,唯恐餓瘦了他。


    “子任,快來嚐嚐為娘的手藝!這青椒釀肉是你最愛吃的!”


    三夫人一麵說著,一麵忙斷了筷子。


    果然,不肖多時,蕭子任的飯碗便已疊成了一座小山。


    蕭子任笑道:“娘,你何須這麽辛苦操勞,廚房裏又不是沒有廚子。”


    “那怎麽能一樣!我做菜有秘方,他們學不來!”


    熱菜熱湯,母慈子孝。


    餐飯畢,三夫人便拉著蕭子任話閑。


    “子任,最近你父親心煩得很呢!你少去見他,免得撞在了槍口上。軍營那邊也一樣,勉強混一混,中庸為上,等風頭過了再使勁兒。”


    蕭子任不解道:“娘,你怎會有這樣的說法!身為軍人,難道不該一心一意的奮發圖強、建功立業嗎?”


    三夫人甩一甩手絹,滿目精明顏色。


    “我現在卻是想明白了!指著你一心上進有什麽用,軍銜再高、軍功再多又有什麽用?不過是肩上的幾道杠罷了!蕭子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多討你父親的喜愛,結果第一個要上戰場的人就是他!”


    蕭子任眉頭一皺,立刻反嘴道:“四哥率兵北上是大義之事!”


    “大義來、大義去,最後還不是舍身取義!”


    三夫人尖刻的努一努嘴,“為娘已經替你打算好了。你什麽也不用管,閑閑散散的混一個小兵小卒當當最好。你是男丁,你父親以後總會給你一份差事、分你一份家業的。前程再重要,又哪裏會有活命重要!”


    蕭子任緊了緊雙手,隻低聲歎道:“……娘,你也覺得我不成氣候?”


    “不成氣候最好!槍打出頭鳥!”


    蕭子任終於啞住了。


    他直覺心下有些發寒,一時半刻,實在吃不下這滿滿的、刻薄的母愛。


    “娘,我還有事,先走了。”


    話畢,他幾乎落荒而逃。


    三夫人在後遙遙的喚他:“不是休沐嗎?你又不當差,又能有什麽事……”


    當是時,蕭子任簡直恨不得徹底聾掉。


    他一刻也不敢停,直闖出了門外。


    頓時,彌天大雪撲麵而來。


    蕭子任目眥欲裂。


    新年已然翻了過去,他的新衣是蕭子山贈與他的軍裝。


    究竟是手足情深,還是手足情真?


    一時之間,蕭子任便有些惘然若失了。


    然,身後忽有足音。


    蕭子任順勢望去,卻見是梁顯世正要離府。


    蕭子任猶疑一瞬,終於行下一軍禮:“梁師長。”


    梁顯世似笑非笑的擺一擺手,道:“瞧把你給怯的!都是一家人,還行什麽軍禮!你父親就是待你太嚴苛了,我待阿延就不這樣。”


    蕭子任咬一咬唇,卻不應聲。


    梁顯世又問:“子任,你現在當的是什麽軍銜?”


    他張一張嘴,直覺難以啟齒。


    “……二等兵。”


    “你從軍校畢業都這麽久了,怎麽還是個二等兵!?”


    梁顯世一驚一乍的呷道,“不過也是!你是在你四哥手下操練的,他若是提拔你太快,免不得要滋生出許多閑言碎語來。依我看呐,避嫌是好,卻不能耽誤了你的前程!反正是要避嫌,不如避得徹底些!”


    蕭子任嚅一嚅,聲音很輕。


    “……梁師長這是何意?”


    梁顯世倏爾笑道:“正好,阿延那裏缺一個近衛,不如我把你調到他的營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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