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窈一走,沈要便被孤零零的晾在了廊下。


    分明是兩個人的私事,卻隻由他一個人來做夢。


    他於是望定那一扇軒窗。


    毛絨絨的燈輝,仿佛煙籠寒水月籠沙,她的影子是嫋嫋娜娜的,像吸人血的妖女。


    許久許久,沈要遲遲不願離去。


    誰知,那影子忽的躚翩一下,緊接著,紗簾隻如裙裾似的一撩而起,竟是蕭子窈偷偷的張望了出來。


    她露著半張洗淨了脂粉的、素色的臉,眼中似有笑意。


    然,一旦對上了沈要,隻一瞬,她便慌慌張張的擲下了紗簾。


    沈要偏著頭,卻見那窗子暗了下去,她的影子也無蹤了。


    他便回了廂房裏去,慘淡的月光照在幽暗的床塌之上,夜中有綺夢,孤枕卻難眠。


    天光初綻,蕭子窈便醒了。


    她從未有過懶睡的習慣,心裏又惦記著麝香一事的著落,便更不得安神。


    她等在園子裏,涼涼的看著滿枝滿葉的冰花。


    但見那仔鹿也活潑,啃過了幹草,又去啃那一樹的山茶。


    蕭子窈一見,果然忙不迭的喚道:“沈要,你快去把它拽住!”


    沈要聽罷,隻一邁步,立刻上前勒住了那仔鹿。


    蕭子窈悄然笑道:“小呆子,你若是將那山茶花都吃光了,以後他又該如何是好?”


    正說著,纖纖玉指一點,便將沈要定住了。


    沈要茫然道:“六小姐,怎麽了?”


    “你不就是靠著這一院子的山茶花來討賞的嗎?”


    蕭子窈盈盈道,“你做事不聰明,哪裏討得到賞?難得有這麽一大片的山茶花可供你獻殷勤,還不好好的珍惜著點兒。”


    話畢,便招了鵲兒過來,隻請她走一趟夏公館。


    早先前,蕭子窈收了夏一傑的禮,正如今,便要大大方方的還回去。


    禮尚往來,規矩左右不能落下。


    “你去把那新裁好的皮衣給夏一傑送過去,記得拿穩了,這皮衣重得很。”


    鵲兒道:“哪一件呀?我瞧著昨天有兩件呢,難道是那件黑色的?那件當真漂亮,不妄小姐沒少費心思!”


    鵲兒口無遮攔,蕭子窈一聽,頓時羞得吃住了嘴。


    她簡直不敢瞧見沈要的眉目,隻好故作姿態的說道:“什麽費不費心思的,我不過是挑剔了些!你嘰嘰喳喳的問個沒完,倒不如快去快回得好!”


    鵲兒抿唇笑道:“是、是!我最懂您的心思啦!我這就去辦事!”


    蕭子窈恨恨的趕著她去。


    這一回,沈要隻在旁的看著、默著,心下卻有波瀾微皺。


    他直覺有些受寵若驚了。


    他於是張一張嘴,輕聲道:“六小姐,我很好打發的……”


    誰知,蕭子窈竟恨鐵不成鋼的掀了掀白眼,道:“你好打發,我可不好打發!你是我的人,我才不準你穿得不筆挺!”


    複又流盼一陣,便回房看報去了。


    近些時日,時局愈發的緊迫起來了。


    時政報紙的銷路極俏,無須報童扯著嗓子吆喝也能賣斷。


    蕭子窈方才鋪開那頭版,兩行黑漆漆的大字便赫然撞進了眼底。


    東北當局名存實亡,四萬萬民怨聲載道!


    免不得教人唏噓。


    蕭子窈的心不由得揪緊了。


    眼下,大夫人正身在東北,要陪長女蕭從錦的產。


    蕭從錦嫁得早,日子過得美好順遂,如今已是一位稱職的軍閥太太,若非要挑出唯一的不幸,大約便是她的夫君了。


    她嫁的是一位少帥,日子久了,少帥子承父業,便也成了大帥。


    日寇來犯,她的大帥披甲上了戰場,從此生死有命。


    蕭子窈倏爾歎道:“真不知姆媽和大姐現在怎麽樣了……二姐的事情,也不敢告訴她們……”


    年中時候,大夫人其實是拍過幾份電報回來的。


    然,大夫人賢良淑敏,卻不說些時事,從來隻報喜、不報憂。


    誰知,蕭子窈本就懸著心,又熬過了整整一個白日,那大夫如約而至,帶回的卻不是喜訊。


    那大夫一見蕭子窈,便拱手請罪道:“六小姐,是我辦事不力……我今日去收麝香,本以為能夠滿載而歸,卻不想,獨有一家品質極上乘的,人家根本不肯賣給我!”


    蕭子窈詫異道:“不肯賣?簡直可笑!掛著懸壺濟世的牌子難道還要挑客人?他們不賣藥還能賣什麽!”


    那大夫於是為難道:“麻煩就麻煩在這裏了!我打聽過了,人家的麝香原來是被訂出去了,而且、而且……”


    “但說無妨!”


    “——而且那下訂的買家,正是梁大少爺。”


    蕭子窈一驚,一時之間,竟然有些錯愕。


    “……他手上怎麽也有麝香?那、那梁耀呢?究竟會是誰夥同的餘閔?”


    蕭子窈很有些惴惴的。


    陰謀詭計之流,愈是猜不透,便愈是教人後怕。


    她便睡不著了。


    夜裏,蕭子窈輾轉難眠,更因著一身的冷汗潮醒了。


    她猛的睜開眼睛,又似掙紮一般,一下子打挺坐了起來。


    “沈要!沈要!”


    她大聲的叫著,“沈要,你快過來、快過來!”


    不刻,沈要便聞聲趕來了。


    他隻披著皮衣擋風,沒有幾分睡眼,便也沒有幾分朦朧。


    “六小姐,怎麽了?”


    蕭子窈寒聲道:“我心裏不踏實,你在這裏陪一陪我,哪裏也別去……”


    她實在踏實不下來。


    一切不敢細想,一旦想得多了,路人臉譜也變為敵人。


    梁延也好,梁耀也罷,又或是餘閔與鵑兒,更加一眾的狐朋狗友,好似誰人都是暗暗的惡貫滿盈著,要置她、置蕭家於死地。


    如此,她不會疑心的,便隻剩下了沈要一人爾。


    蕭子窈於是攥緊了汗涔涔的手。


    誰知,沈要倏爾覆手過來,隻沉聲道:“我會一直一直陪著六小姐的。”


    蕭子窈更了更。


    “沈要,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蕭六小姐了,你也會一直一直陪著我嗎?”


    沈要一字一頓的說:“我會的。”


    “也許到了那個時候,我甚至沒錢糊口,更不要說養活你了。就算如此,你也會嗎?”


    “我會的。”


    他很是決然,“到了那個時候,換我來養活六小姐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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