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從月之死,實在是很諱莫如深的。


    眼下,便是新年了。


    帥府的門前、牆上,一串串的掛滿了紅豔豔的燈籠,黑色的福字倒著寫,入了夜,便像是一張張黑洞洞、血淋淋的大口,要吃人肉。


    如此的風口浪尖,那大紅燈籠是撤也撤不掉的,蕭從月的屍身隻管擺在府裏,秘不發喪。


    三夫人膽小如鼠,最怕那些神神鬼鬼的,她於是日日夜夜的揪著一串珠子盤摸,也不管是不是菩提子,張口閉口之間,盡是些祥瑞禦兔、家宅平安之流。


    然,怕歸怕,白事總歸是要主起來的。


    是日,三夫人指點了幾個家仆,便要去清理蕭從月的遺物。


    二夫人早逝,並未留下些什麽值錢的妝點與蕭從月,她更是個恭儉謙卑的,也不曾存下什麽私房錢。


    於是,翻箱倒櫃,至多理出一隻妝奩、幾件做了一半的嬰孩小衫,剩下的,便是一摞一摞的書報了。


    三夫人不免有些唏噓。


    她到底也是女子,更是如浮萍一般無依無靠的,哪裏會不知蕭從月的一腔憂怨。


    “三夫人,這些書報約莫幾十斤重,是燒了一祭、還是存進庫房?”


    三夫人歎道:“罷了罷了,也不急於這一時。來人呀,你們誰去走一趟西院?且將六小姐請過來,此事……應當聽聽她的主意!”


    蕭從月一死,蕭子窈便怏怏的歇了好幾日。


    她總也睡不好,黑夜熬盡了,白日再憩一憩,沈要左右陪著她,便一道晨昏顛倒起來。


    那下人來請她時,蕭子窈方才闔上了眼睛。


    “六小姐,三夫人有勞您跑一趟,二小姐有些物件不知怎麽個辦法……”


    正當時,鵲兒守在門外,隻聽那下人一嚷,便立刻豎起一指,堵在唇邊,皺眉道:“什麽事情這麽急,也不知道小點兒聲說話!小姐好不容易才歇下的呢,你這樣莽莽撞撞的,待會兒又該把人吵醒了!”


    “鵲兒姐姐,您就通融一下!是三夫人傳我來的,此事事關二小姐,我可不敢耽擱……”


    鵲兒惱著,正要攆人,誰知,蕭子窈卻遙遙的喚道:“鵲兒,不打緊的,我還沒睡呢,你請他進來說話就是了。”


    鵲兒聽罷,隻好放了人。


    那下人訕訕的頷一頷首,進門道:“見過六小姐,擾您休息了。這會兒三夫人正想請您去主樓瞧一瞧,想問問二小姐的遺物應當怎麽收拾,您看,要不……”


    “好,我知道了。”


    蕭子窈淡淡的說著,便趿了鞋子下地。


    蕭子窈實在沒什麽心思點唇描眉,頭發也散著,隻撫弄了幾下,便揀了手邊一件離得最近的風氅披上,提步要走。


    然,她不過是邁了半隻腳出去,門便被人堵了起來。


    竟是沈要沉著眸子看她。


    “六小姐不是才睡下的嗎?”


    蕭子窈笑道:“你怎麽來了?我分明是讓你退下去的。”


    “六小姐睡不好,我擔心。”


    “睡不好又不會死人。”


    蕭子窈輕飄飄的說,“你若是擔心我,不如就陪著我。”


    沈要簡直求之不得,便緊緊的跟了上去。


    蕭子窈一到主樓,三夫人便攜了鶯兒在門前迎她。


    她雖是不情不願的,可到底是念著蕭從月的幾分薄麵,便就有些惺惺惜別的意思了。


    “子窈,你且去看一看,你二姐的哪些東西是要留下的?”


    蕭子窈客氣道:“多謝。這一回若不是三姨叫我一聲,也許二姐的這些物什,我連最後一眼也見不到。”


    話畢,便勾一勾手,直領著沈要上樓去了。


    蕭從月的房裏空蕩蕩的,窗前焚著一爐香壺,白燭的蠟淚淌成一片。


    蕭子窈道:“當真是人走茶涼。這才過去幾日的功夫,這屋子便像是空了許久的模樣了。”


    她便去翻那一摞一摞的書報。


    什麽花城啦、人間世啦、新青年啦……盡是些鼎鼎有名的文學刊物,隨隨便便翻開來,紅線批得滿滿當當,再一細看,但凡是蕭從月勾過劃過的文章,筆者必定名為勉之。


    蕭子窈皺一皺眉,再翻一翻,忽有一張小字條落了出來。


    她撿起來一看,上麵是蕭從月細瘦的小楷。


    記子窈之所問,裁縫住醒獅巷20號,電話為……


    後麵跟著一串工工整整的數字。


    蕭子窈揉一揉眼睛,沈要一見,便遞上來一塊方巾。


    蕭子窈詫異道:“怎麽不是我給你的那一塊繡帕?”


    沈要支支吾吾道:“那一塊總也晾不幹。我本來洗好了的,可是淋了雪,便又濕了。”


    他很小心的看著蕭子窈,目色有些飄浮。


    “……六小姐,莫不是眼裏進了書灰?”


    蕭子窈點一點頭,紅著眼眶,卻不接他的方巾。


    如此,沈要便有些失措了。


    他忙不迭的解釋道:“六小姐,我洗得很幹淨的,您……”


    “我知道。”


    蕭子窈輕輕的說,“我就是有些累了,抬不起手來……沈要,你替我擦一擦眼睛罷。”


    他於是怔愣著應下。


    那方巾的一角隻是點在她的眼尾,便默默的洇出了一片淚痕。


    蕭子窈忽道:“沈要,二姐是不是還再怪我?為什麽我一點兒也夢不到她?”


    沈要心下一緊,終是啞著嗓子歎道:“因為二小姐已經不在了,哪裏都不在了。”


    他頓了一頓,又說:“但是我還在,我會一直都在的。”


    蕭子窈不言,隻喚來幾個下人掃除,複又左右清點一番,邊邊角角一處不落,總要清得幹幹淨淨。


    當是時,一個下人正掃到那小木幾,卻見瓷瓶裏插著一枝幹枯了的臘梅枝子,花苞一撚就碎,便要隨手丟了。


    誰知,蕭子窈卻疾疾的攔了一攔。


    “這個別丟!”


    蕭子窈抱住那瓷瓶道,“這個我要帶回去……其餘的物什,該燒就燒了吧。”


    這一日,蕭子窈回了小白樓,終於能夠安眠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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