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城東。


    鎮邪司的黑底紅字大旗插在地上,在風之中獵獵聲響,篝火被點燃,驅散深冬夜晚的寒意。


    劫後餘生的百姓看到火光,看到鎮邪司的大旗,哭天搶地的跑來此處聚集。


    本是除夕團圓時,家家戶戶卻都經曆了生死離別。


    何不凝臉色慘白,披著並不幹淨的披風,把所有逃出來的鎮邪司日遊使和普通差役聚集起來,零零總總也就三十多人。


    城中動靜早就停了,小六帶人去查探,何不凝緊張地走來走去。


    不多時,他看到黑驢馱著夏蟬從林中奔出,夏蟬頭發淩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何不凝快步迎上去,脫下披風給瑟瑟發抖的夏蟬披上。


    “你姐姐呢?”


    他以為,桑雀早就應該跟夏蟬一起逃出來了。


    “姐姐……姐姐又回去了……”夏蟬哭道。


    何不凝麵色煞白,腦中還縈繞著桑雀丟給他鏡子時,被他錯聽的那一聲‘哥’。


    “頭兒!”


    小六氣喘籲籲地跑來。


    “城裏沒事了,除了大麵積地陷和坍塌之外,什麽邪祟惡鬼都沒有,幹淨得不可思議。”


    何不凝聲音壓製不住的顫抖,“桑二呢?”


    小六搖頭,“沒有找到,也沒有看到餘大,鎮邪司那塊出現的古怪東西也消失不見,就留下一個大坑,方圓十裏連屍體都沒有,我還找到了這些。”


    小六拿出斷掉的百勝刀,玉鐲碎片,一些箭矢,都是桑雀的東西。


    “還有……這個。”


    小六皺著眉,捧起一個染血的布包,慢慢將布包打開,露出裏麵已經不再跳動的心髒。


    “像是……被生剖出來的。”


    “這是姐姐的嗎?”夏蟬害怕地問。


    何不凝眼前一黑,小六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陰童的心髒在盛京,她缺少心髒,必然會挖別人的,陰童這是反噬了桑雀?


    桑雀沒了心,還怎麽活?


    “頭兒你千萬要保重,屍巢在哪還是沒有蹤跡,這件事萬一是真的,還要靠你來指揮大家處理。”


    何不凝吸口氣冷靜下來,仔細思索片刻,神色一凜。


    “去最近的驛站調動所有人,通知全秦州,就說陰童入侵,望山城破,死傷近兩萬,鎮邪司女夜遊桑木蘭,日遊校尉崔城,日遊……”


    何不凝頓住,才發現他竟然不知道餘大真名叫什麽,他氣惱握拳,又無力地鬆開。


    “……日遊餘大,夜遊齊世平拚死阻攔,鬼禍暫時平息,請各城抽調人手,盡快支援。就這麽寫,一個字都不能錯也不能少,用最短的時間,盡可能讓全秦州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


    “是!”


    小六沒有絲毫質疑,立刻領命去處理,從前的小六一定會問為什麽這麽寫的,一定會質疑何不凝這樣散播消息違反鎮邪司的規矩。


    但是現在的小六,要像他五哥一樣,做校尉最信任的手下,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


    夏蟬哭喊著要去找桑雀,被何不凝強行拉住,“她會沒事的。”


    “你騙人,你們都騙小蟬,你們都是壞人!”


    何不凝沒法安慰,因為他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鬼戲班想要用望山城的事情來傳播恐懼,他就把這些恐懼轉嫁給陰童。


    桑雀跟他說過,陰童要回到鬼級,需要萬人恐懼,隻要消息傳開,萬人恐懼不難。


    桑木蘭這個名字可能是假,但是她女夜遊的身份具有唯一性,百姓的香火可以落到她身上。


    不管她現在是什麽情況,跟著陰童一起邁入鬼級,或許是她唯一的活路,隻是……


    他現在最怕的是來不及!


    當年他來不及跟娘親見最後一麵問清楚,現在也來不及跟好不容易找到的妹妹把話說開,把一切講明白。


    看著那顆心髒,何不凝懊惱自責,心痛難耐。


    還有崔城,小五和餘大,他即便已經知道結果無法扭轉,仍心存僥幸,希望有奇跡發生。


    他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安撫好夏蟬,何不凝給她找了些吃的補充體力,立刻投身到善後工作中。


    天色漸明,黑夜逐漸過去,鬼戲班說的屍巢始終沒有出現,何不凝也不知道為何,隻能繼續讓人嚴防死守。


    望山城周圍,仍有百姓陸陸續續的趕來,啜泣的聲音,久久不能散去。


    渾身滴水,帶著一身赤色水草秦澤,喘著粗氣,焦急地在人群中尋找。


    篝火附近,總在鎮邪司附近擺攤的老馬,抱著一壇子酒在哭。


    芸娘靠在樹下無聲流淚,哼著不知名的歌謠,輕輕拍著睡著的孩子。


    還有一群慈幼局的孩子,圍坐在距離芸娘母女倆不遠的地方,背對著眾人低低地哭泣。


    “別哭了,我們能活下來,要感謝劉夫子和千麵神的神使姐姐,我們一起拜謝千麵神,求千麵神保佑夫子和姐姐好不好?”


    有人提議,孩子們紛紛從隨身的書包裏取出神像,可是無一例外,每個孩子手裏的神像臉部都裂開了。


    孩子們不知所措地互相看,剛才提議那個女孩子又道,


    “沒關係,我們把神像的臉修好,以後等我們長大有了家室,讓我們的後人也供奉千麵神,千麵神一定會繼續保佑我們的。”


    “嗯!”


    孩子們紛紛點頭,從地上挖泥巴,懷著虔誠的心修補神像開裂的麵部。


    千人千麵,每個孩子捏出來的臉,都不同。


    ……


    “你們有沒有看到我娘子婉兒?”


    秦澤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連婉兒和他兩個兒子,他絕望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這樣的世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再尋常不過。


    找不到家人的,又何止是他。


    *


    霞光刺入遙真眼中,她抬手遮擋,慢慢睜開眼。


    五個帶著大頭娃娃頭套的小孩蹲在遙真周圍,叫她一睜眼就看到五張詭異的笑臉,瞬間精神。


    精神過後,她才意識到,


    “我沒死啊。”


    “您命大,隻差一線就死了。”


    男人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遙真揮手,五個大頭娃娃原地消失,變成旁邊貨郎擔子上五個玩偶。


    遙真看向那坐在擔子旁,敲打腿的獨眼小夥子,皺起眉頭,想了半天才想起來。


    是鬼貨郎,他們也算熟了,可總記不住。


    鬼貨郎也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您啊,太倔了,幸好五鬼傳訊,不然我都來不及救您。”


    遙真垂眸,她差點都忘了,五鬼有它們自己的傳訊方式,凡是以道門‘五鬼搬運法’養出的五鬼,彼此之間隻要留個標記,就能互通有無。


    “屍巢呢?”


    “引去了深山裏,應該會找個地方沉睡,來年春季才會蘇醒。”


    遙真找回鐵劍,撐著站起來。


    鬼貨郎道,“望山城覆滅了,我們沒趕上。”


    遙真伸開的手頓住,眼神一暗,並沒有責怪什麽。


    人力有時盡,天意命難為。


    九歌再怎麽被尋常百姓視若神明,他們也隻是血肉之軀的人,沒到鬼神的層級,況且他們的根基已經被毀,不再是從前的九歌了。


    遙真有時候是真的希望,九歌的人都有神力,這樣她師父就不會老,將來也不會死。


    “不怪你們,必是墨硯書從中阻撓。”


    鬼貨郎也站起來,“已經有人去追他了,我們會處理。”


    “嗯,既然什麽都做不了,就此別過。”


    “您保重。”


    兩人就此分別,遙真帶著一身傷,繼續遊曆四方,為修葺道觀賺錢。


    貨郎繼續挑著貨擔,奔波各處,賣貨謀生。


    金烏東升,霞光灑落在殘垣斷壁,滿目瘡痍的望山城廢墟中,絕望黑夜已過。


    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


    感謝【愛新覺羅聖傑】的盟主打賞,我明天再加更答謝吧~


    這一章是我原本就打算加更的,不算在盟主加更裏。


    今天寫不動了,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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