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邪司地下,惡鬼司監牢。


    “小六,快!”


    小五揮刀擊退周圍那些水墨惡鬼,用力將入口處兩扇厚重的大門拉開一道縫隙。


    “吃你爺爺一炮!”


    小六把最後一個炮仗扔出去,轟隆一聲響,奔湧而來的水墨洪濤被炸出一道缺口,周圍惡鬼更是在紅色的硝煙中焚燒成灰。


    小六個子小,身手靈活,一個箭步衝過大門中間縫隙,回身去拉小五。


    “五哥!”


    砰!


    大門忽然被關上,小六愣了一瞬,旋即驚恐地睜大眼,衝過去用力推石門。


    “五哥!五哥!”


    小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他好像看到那門是他五哥自己關上的。


    “小六你別喊了,現在仔細聽我說!”


    門後,小五靠在門上,透過逐漸散去的紅色硝煙,看著整個惡鬼司變成了血與墨交織的恐怖地獄,苦笑一聲。


    崔城開道,他們好不容易下來,進來之後在賭鬼的棺材裏發現了曹將軍的屍體,狀元鬼已經脫離掌控。


    原本隻要找到曹將軍的麵具和官印,以官印壓製眉心,再戴上麵具,曹將軍就能暫時找回些許理智,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之後,一切發生得太快,狀元鬼襲擊了他們。


    崔城把他倆推開,被狀元鬼上身,惡鬼司特殊,狀元鬼必須借助活人的身體才能走出去,但曹將軍已經在死前通過鬼奴印,把下麵所有獄卒都殺了。


    之前他們在外麵感覺曹將軍還有一絲理智,隻對付萬箱頭,不動鎮邪司的人,都是狀元鬼裝出來的,為的就是引人下來,救曹將軍的時候好讓他附身。


    崔城在失去理智之前,用那把隨他征戰多年的刀刺進體內,暫時將狀元鬼壓製住,讓他和小六走。


    事已至此,憑他和小六的能力,奈何不了狀元鬼。


    但也不是全無辦法。


    “小六,你以後少一點好奇心,嘴巴嚴一點,別讓咱們校尉覺得你守不住秘密,什麽都不告訴你。”


    小五對著外麵大喝。


    “五哥你別說了,把門打開咱們一起逃啊!”


    小五低頭查看大門左右兩邊,在浮雕處按了幾下,門上立刻傳出機括咬合的聲音,有滾燙的液體從大門上方,沿著縫隙流下來,徹底將大門封死。


    這就是惡鬼司最後一道防線,隻能從門內開啟的機關,開啟之後,整個惡鬼司就會被嚴絲合縫的封死,變成一個龐大的封印之地,讓裏麵所有的惡鬼都無法離開。


    豐寧城地下,現在也是這種情況,要等人手足夠,準備充分的時候,才能重新開啟。


    “小六,咱們校尉的夢想是死在戰場上,但他是這世道中難得的好人,死在戰場上就太可惜了,凡事你拉著點他,別讓他逞強,或許有朝一日,他會成為為天下百姓真正開創太平盛世的人。”


    麵前朱紅色的硝煙散去,洶湧的暗紅色墨水匯聚如潮,潮頭化作眾多猙獰惡鬼,朝著小五襲來。


    “小六,幫我跟我娘說聲對不起。”


    轟!


    巨大的拍擊聲從門後傳出,小六緊咬牙根壓著悲痛,定定地看了大門片刻,抬手一抹眼淚,扭頭便走。


    順著來時的路拚命地往上爬,門被封死之後,鬼域後繼無力,周圍那些水墨的痕跡在緩慢消散。


    這樣一來,全城的百姓就有機會逃出去,隻要他們還能堅持到此刻,就有活路。


    撞擊聲不斷從後方傳來,通道周圍碎石滾落,有再次崩塌的跡象。


    小六手腳並用的往上爬,出口的光就在頭頂,腳下的路因為震動突然下陷,就在小六以為他也要死在這裏時,一隻手從上麵伸下來,緊緊地抓住他。


    是何不凝。


    第一次,是在疫病肆虐的村中,他救了小六,這是第二次。


    “頭兒!五哥和崔校尉……”


    小六被拉上來,再也繃不住地哭出聲,看到何不凝就像看到自己親大哥一樣。


    下去的路徹底被堵死,何不凝渾身緊繃,深吸一口氣道,“他叫齊世平,乃當朝兵部尚書庶出第三子。”


    因為庶出,所以不受重視,跟何不凝到這秦州來,期望著有朝一日能夠讓他家中娘親母憑子貴,不再被主母欺辱。


    小六嘴唇蠕動,將五哥的名字深深記在心中。


    何不凝站起來,按著劇痛腐爛的肩膀看向遠方那座尚未完全散去的水墨高山。


    黑色的鵝毛大雪逐漸減小,風也停了,鬼域不再閉合,那戲腔不知何時沒了聲音,上麵靜悄悄的不知出了什麽變故。


    “你自己走吧,我去看看。”


    何不凝的腿被小六一把抱住,小六懇求道,“頭兒你不能去,你是秦州的夜遊校尉,現在望山城變成這樣,其他地方還不知道什麽樣,必須你來主持大局,你若有事,隻怕整個秦州都要亂起來!”


    一句話,讓何不凝僵在原地,眼神逐漸暗淡下來。


    “你說的對,望山城已經沒了,秦州不能亂。”


    他想起桑雀跟他說的,鬼戲班要引屍巢過來,雖然不知道為何屍巢到現在都沒出現,但這件事不得不防。


    如果屍巢真的來了這裏,那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到時候不光是望山城,整個秦州乃至晉州都要遭殃。


    深深看了眼高山處,何不凝吸口氣,拉起小六朝外奔逃。


    ……


    雪勢變小,封鎖各處的水墨痕跡慢慢退開,命大的百姓們從躲藏處跑出來,匯成人流,浩浩蕩蕩地朝城外狂奔。


    黑衣少女浸在一池墨水中無人理,十幾個孩子從城牆下的破洞爬出去,看到不遠處,縮在樹下惶惶不安的那群孩子。


    芸娘抱著孩子,抓緊最後半張驅邪符,跟著人群,追在那杆高舉的鎮邪司大旗後,牆角半身如墨畫,早已僵硬的屍體含著笑,仍舊雙手撐牆,屹立不倒。


    黑驢馱著桑雀狂奔不停,避開人多的地方,找到最近處一段可以出城的坍塌城牆。


    夏蟬緊跟在後,緊緊抱著玄玉。


    到城牆下時,桑雀的雙腿已經完全恢複知覺,從驢背上下來。


    喵……


    玄玉發出微弱的嗚咽聲,夏蟬喜極而泣,“姐姐,玄玉醒了,它是不是沒事了?”


    雪徹底停了,看起來最難熬的時刻已經過去,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轟隆!


    一聲巨響,大地震動,夏蟬害怕地抓住桑雀,兩人回頭,隻見遠處那座水墨高山轟然坍塌,氣浪如環,一浪浪擴散。


    幾條寬大的血肉像觸須一樣從地下飛竄出來,直入高空一舉衝破那張戲臉。


    那血肉就像被扯開攤平的皮膚,血色月光透過,照出上麵青紫色血管紋路,如呼吸般聳動,螺旋狀佇立在那裏,周圍浮動的灰塵帶著光,讓那血肉螺旋在血腥猙獰之中多了一抹詭異的聖潔之感。


    緊接著,大地的震動愈發劇烈,以那裏為中心,城中各處地麵隆起破開,一條條血肉掀開廢墟冒出來,血肉寬厚處如舌,纖薄處如皮,癱在大地各處掃動。


    所過之處,無論是邪祟還是惡鬼,通通被那血肉卷住吞吃。


    “娘——”


    小孩的驚呼聲從不遠處傳來,桑雀眼睜睜地看到一個十幾歲的男孩被那血肉裹住拖走,血肉上浮現出一隻金紅色的眼睛。


    不,不是眼睛,桑雀此刻才看清,那是一張嘴,朝著男孩頭頂狠狠地咬下去。


    “不要!!”


    孩子的爹娘在後麵追著,這一聲淒厲的呼喊讓那血肉顫了下,竟然鬆開了那男孩往後縮。


    桑雀心中一顫,那是餘大,失控的餘大,他還有一絲理智尚存,他不想吃人,他說他從來都沒吃過人。


    陰童站在不遠處仰著頭,定定地看著那直衝雲霄的血肉螺旋,桑雀一瞬間就做出決定。


    “小蟬,帶著玄玉先走。”


    她要回去,隻有她能幫餘大,之前在天涼城,那個失控的池三在被骰子重傷之後就恢複了,所以還有機會!


    “不要!”夏蟬緊緊抓住桑雀,用力搖頭,那東西讓她覺得很恐懼,沒有勇氣去麵對。


    桑雀抓住夏蟬的手,看看她懷裏的玄玉,“小蟬,玄玉需要你,你忘了姐姐的秘密嗎,姐姐不會有事的。”


    夏蟬大哭起來,“你騙人,小蟬才是姐姐,小蟬才是。”


    桑雀沒再多說什麽,把黑驢的韁繩塞進夏蟬手中,拍拍她肩膀,帶著陰童直接消失在夏蟬麵前。


    鬼域開始消散,被壓製的祟霧可以重新使用。


    之前逃,是為了不辜負想要救她的人。


    現在回去,是為了不辜負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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