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幸睡足了二十個小時才轉醒,他身體好,半夜燒就退了。


    林修承趴在他床邊睡著了,粗硬的黑發紮得陳幸手臂疼。陳幸看著白慘慘的天花板放了會兒空,伸手推推林修承的肩膀,他左手上打著滯留針,一動就牽著疼。


    林修承也醒了,抬起頭看他。他兩個晚上都沒怎麽合眼,也沒換衣服,眼鏡放在一旁,眼白裏混著血絲,眯著眼看陳幸,說了句廢話:“醒了?”


    陳幸端詳他一會兒,笑得半死,邊笑邊嘲笑他:“修爺,你不帥了。”


    林修承揉揉他腦袋,站起來洗漱去了。


    等林修承洗漱完,刮了胡子回來,陳幸也坐起來了,掀了被子盤腿坐著等他,又是那個無法無天的陳幸。


    “我好像把林修言弄死了。”他去摸臉上的傷,手剛碰著傷痕,就被林修承拿開了,“我就摸摸,有點疼。”


    林修承把他的手放好,坐在床邊和他商量:“陳幸,等你身體好了,你跟著顧擎去美國。”


    “為什麽?”陳幸不高興地問他,“去多久啊,我和蔣正真約好去歐洲的你忘了嗎?”


    林修承知道陳幸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性格,但也沒想到他心這麽野:“我想送你去美國念高中。”


    陳幸呆住了:“……你要去美國嗎?”


    “我不去。”林修承看著陳幸的神情,沒辦法再和他對視,移開了目光。


    “你打算做什麽?”陳幸問他。


    林修承想了想,給他打比方,好讓他理解:“我要做一次大掃除,不想你沾灰塵。”


    陳幸挑挑眉,說:“你覺得我會怕這些嗎?”


    “陳幸,”林修承叫他,他直視陳幸,毫無保留地坦白自己的恐懼,“是我怕。”


    他伸手攬著陳幸,叫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再一次說:“是我怕。”


    陳幸不說話了,靠在林修承肩膀上,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他下午就吵著出院,醫生給他複查,覺得他也沒什麽大礙了,便批準陳幸回家。


    回去的車裏,陳幸安安靜靜坐著,問一句答一句,林修承本來怕他提起cd的事,見他如此乖巧,還鬆了一口氣。


    這兩天發生的事兒太多,就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了。陳幸對他的感情在林修承看來,是依賴心理和占有欲作祟,和小孩子過家家似的,衝動盲目,不計後果,也不該當真。


    停到樓下,林修承熄了火。陳幸說:“你什麽時候要送我走?”


    “盡快,”林修承告訴他,“等你再好一點。”


    “我已經好了,”陳幸解了安全帶,“隨時可以走。”


    這回輪到林修承噎住了,他以為還要再勸很久,陳幸才會心甘情願地答應,他這麽爽快,反倒讓林修承心裏生出澀意來,陳幸真的就這麽灑脫嗎。


    “過了初七吧,明天就是除夕夜了,”林修承頓了頓,才道,“你陪我過個年。”


    “過年要放炮仗,”陳幸低著頭說,“還要吃大魚大肉的。”


    林修承忍著胸口泛濫的酸澀,向他許諾:“都有。”


    林修承扶著陳幸進了屋裏,餐桌上熱騰騰的菜放著,陳幸吃了幾口,又開口:“那我什麽時候能回來呢?”


    “等你高中畢業……”林修承說不下去了,“我會去看你的,又不是生離死別。”


    陳幸深吸了口氣,道:“吃飽了。”


    他放下碗,一瘸一拐上樓了。


    林修承坐在餐桌旁,腦袋裏也是一團亂麻。


    陳幸不懂事,但林修承是成年人,必須負起為兩人做決定的責任。


    他坐了一會兒,也放了碗,走上去看陳幸。


    陳幸在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想到陳幸腿上身上的傷口,林修承敲他浴室的門:“陳幸?”


    水聲停了,陳幸在裏邊問他做什麽。


    “傷口不要沾水。”林修承提醒道。


    陳幸拉開門,穿著他那件黑色的睡袍,臉色十分不好看:“林修承。”


    他繞開林修承,坐在自己房間的沙發上,仰頭看他。


    “所以你要當什麽都沒發生嗎?”陳幸問,他臉上還帶著水汽,沒有表情,墨玉一般的瞳仁裏帶著股淩厲,“你怎麽這麽沒用啊?林修承。”


    林修承想解釋什麽,卻無從解釋起,停頓很久,他才說:“陳幸,你還小。”


    “你的初夜是什麽時候?”陳幸問他。


    “我和初夜的姑娘上床,也沒把她的名字紋在我身上。”林修承避重就輕,“你不希望我找女人,我就不找,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這不需要你以獻身來得到。”


    陳幸認真聽他說完,不怒反笑:“話總是你說的有道理。”


    “陳幸,”林修承走過去,單膝跪在他麵前,與他平視,像一個陪小朋友說話的成年人,耐心地說,“你經曆得太少了,你連戀愛都沒談過——和女招待那個根本不是戀愛,你怎麽知道什麽是喜歡呢?”


    看到陳幸要反駁,他補充道。


    陳幸看了他一會兒,低聲說:“那麽我去找十幾個人談談戀愛上上床,你就會把我當真了嗎?”


    林修承皺著眉要教訓他,被陳幸打斷了,陳幸突然釋然地攤開手:“我不會那麽做的。你說的對,我還不到十七歲,大把新鮮的人等著我,我幹嗎浪費在你身上?”


    “可是爸爸,”陳幸抓住了林修承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際,讓他隔著柔軟的真絲睡袍感受自己溫軟的皮肉,“我刻了你的章呀,再出去勾三搭四,你叫別人看到了怎麽想?”


    “你不想提就不提,你叫我走我就走,我可以等你接受,不過也不是無限期的,這樣好嗎?”陳幸輕鬆地站起來走向換衣間,他走路還不穩當,但步履邁得堅實,“就到此為止,別膩膩歪歪的,也不要再相互幹涉了。”


    也隻能這樣了。林修承看著陳幸的背影。


    “我去換衣服,你帶我去唐人街吧,聽說有舞龍舞獅,我要看。”陳幸發話。


    林修承隻能說好。


    新年七天,林修承和他的養子像一對世界末日前的怨侶,黏在一起,不牽手不擁抱,也不甘於分手,有今天沒明天地過著。


    正月初五零點,林修承依照慣例,在唐人街他爺爺修的第一座老樓裏點了香,祭祖迎財神,親信的手下在門口站了一長列,他自己不喜歡,更不會給陳幸近這些事情,把陳幸關家裏了,叫陳幸自己先睡,他點完香就回去。


    林修承交代了事情,給手下都封了紅包,到家裏樓下已經是淩晨三點,他降下車窗,點了支煙,想醒醒神再上樓。


    不遠處的電梯門開了,陳幸走出來。


    他不上車,站在駕駛位邊,彎下腰趴在林修承的車窗上,抽走了林修承手裏的煙,抽了一口,嫌棄道:“外國煙。”


    林修承被他少年老成的樣子逗樂了:“陳少爺要抽什麽煙,黃鶴樓還是九五至尊?”


    陳幸把萬寶路塞回林修承手裏,繞過車頭,坐進副駕,說:“我最早的時候抽小賣部裏七塊五一盒的紅雙喜。”


    “後來呢?”林修承問。


    “後來啊,”陳幸十分可愛地對他笑了,“後來小賣部老板的女兒喜歡我,非得讓我抽不要錢的紅雙喜。”


    “……”


    “再後來我就來英國了,沒有特別多機會抽煙。”陳幸伸手撥弄著空調出風口,又說,“如果……我沒從孤兒院出來,現在在青城的迪廳廁所裏飛葉子也說不定。”


    “你不會的。”林修承篤定地說。


    “今天顧擎跟我說,你把他上次拍我的照片買了。”陳幸恥笑他,“你是不是有病啊?”


    林修承難得有些窘迫,冷靜地解釋:“我沒買,隻是讓他別放出去,你身份特殊,流到外麵對你的人身安全不利。”


    陳幸順著他點頭,抿著嘴笑,和往常完全不同的文靜。


    反常即妖,林修承預見到陳幸要給他出難題了。


    “我今天看雜誌,”陳幸突然趴過來,臉離林修承才一指遠,“你放在茶幾上那本,看到了湖區。”


    林修承拒絕接受陳幸那種亮晶晶的眼神,陳幸可不管,他靠得更近了,臉貼到林修承肩上去:“湖區啊,爸爸!我歐洲遊泡湯了,在英國就剩兩天了,你也不帶我走走!”


    這種荒謬的念頭應該扼殺在搖籃裏,犯什麽蠢。


    於是林修承上樓補了四個小時覺,和陳幸坐上了駛往溫德米爾的高速列車。


    呼吸到了湖區潮冷的空氣,陳幸裹在長羽絨裏活蹦亂跳,一雙黑亮的眼睛藏在呼出來的白氣後麵。


    他現在身高到林修承眼睛下麵一點,離他一年前到倫敦,長了有七八公分了。他緊靠著林修承不放,裝作很冷的模樣。


    “我們現在去哪裏?”他問,“你來過湖區嗎?和誰啊?”


    林修承高中野營就來了湖區,和他那時的小女朋友在晚上偷藏進了一個帳篷。出於很多的詳細的全麵的考量,他挑選了第一個問題回答:“先去酒店。”


    兩人出站叫了輛車,陳幸報了酒店名。


    林修承覺得自己真是蠢透了,被一個不到十七歲的小孩玩弄於股掌之間。陳幸淩晨下樓的時候就什麽都訂好了,隻等他上鉤。


    酒店在湖邊,一個私人酒店,湖景,大床房。


    林修承似笑非笑地立在穿衣鏡旁,看著把大衣丟在沙發椅上的陳幸,陳幸裏邊隻穿了一件淺灰色的毛衣,露著半條鎖骨。


    陳幸回過頭,無害地問他:“你怎麽了?”


    林修承搖了搖頭,他倒想看看陳幸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放了東西,他們去附近逛了逛,陳幸拍了幾張照發給顧擎,叫他打分,顧擎很難得地爆了粗,讓他別再玷汙湖區美景。


    陳幸委屈地把照片給林修承看,問:“我拍的哪裏不好了?”


    林修承笑得拍桌:“寶貝兒,你這都沒對焦啊!”


    還有十分離奇的叫一大片枯枝遮住了五分之四屏幕的湖景,八張人臉入境的陳幸所謂的貓頭鷹特寫。


    陳幸看林修承也嘲笑他,生氣地抱著手機去別地拍照了。


    晚上兩人回酒店吃了店主做的晚餐,陳幸吃得撐,在後院湖邊逗狗,先還穿著衣服,玩兒熱了一丟大衣,穿著毛衣和狗在枯草地上蹦來蹦去,沒多久就被林修承抓回去了。


    到了睡覺時間,林修承坐在床這邊,陳幸也規矩地坐在床那邊,互道了晚安,掀起被角躺了進去。


    沉默了不知多久,一隻手攀上了林修承的臂膀。陳幸手指有些涼,不像女人一樣柔軟細滑,是屬於陳幸的獨特的冷硬。


    林修承並沒有睡著,他就著夜燈昏暗的光,微睜著眼,等待陳幸下一步動作。陳幸隔了許久,才緩緩地挪過來,與他腿勾著腿,將額頭抵在他背上。


    放在林修承手臂上的手滑了下來,落進他浴袍的縫隙裏,若有似無地觸碰他小腹的肌肉。林修承忍了一會兒,陳幸越探越下去,他忍無可忍,伸手把陳幸的手抓了出來,回過身去,按亮了床頭燈,捏著陳幸的下巴叫他和自己對視。


    “還睡不睡了?”林修承板著臉問。


    陳幸轉著眼睛,就是不看他。


    林修承還想教訓他,卻被陳幸推倒在床上,陳幸長腿一跨,坐在林修承身上。


    “我覺得我不做點什麽,對不起你這麽晚不睡覺。”陳幸說。


    到了這種時候,林修承反倒好整以暇了,他問陳幸:“那你要做什麽?”


    陳幸搖搖頭:“我怎麽知道,你教教我嘛,爸爸。”


    “是不是要先脫衣服?”陳幸自顧自地說。他解開了睡袍,褪下衣服,露出了上半身,身上還有一些被綁架時留下的瘀痕,很淺的紫紫綠綠的幾片,他的內褲邊緣正巧遮著胯骨,什麽也看不見。


    林修承盯著他的小腹看,陳幸領會了他的意思,牽起林修承的手扶在自己的內褲邊緣:“你想看啊?”


    “不想。”林修承口是心非,他做夢都想知道陳幸的紋身什麽樣子,手貼著陳幸的腰,再也移不開了,讓陳幸帶著他的手,慢慢拉下了褲沿。


    林修承替他拉下褲沿,卡在胯骨下麵,直直看著他傷疤上黑色的字樣。


    vincentlim.


    這是他每天都要簽的單詞,無處不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這名字屬於他,也代表他。


    而這樣的陳幸像是他最為重要的一份合同。


    他簽下來了,陳幸就是他的了。


    陳幸性子急,見林修承遲遲不做反應,俯下身,想吻他。


    林修承按住他的肩,把他推開,急促地呼吸了幾下,才說:“陳幸,不行。”


    現在還不行。


    陳幸的眼神冷了。他靜靜看了林修承幾秒,從他身上跳了下來,將衣服穿好,圍上圍巾,披上大衣,向門外走去。


    “我明早自己去三藩,你別送我了。”陳幸站在房門口,突然想起什麽,回頭告訴林修承。


    緊接著,他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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