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躁動的揚州因為罷工罷市的緣故,以往徹夜難眠的燈紅酒綠終於暫時熄了,給了揚州城一個和其他地方沒什麽兩樣的普通夜色。


    孟義在忙活完了一整天的事情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是疲憊了,義字門為了保障每個罷工的弟兄都能有飯吃,在各個坊間都在大擺流水席。


    這種邀買人心的事情孟義自然不會錯過,何況他管的福利彩票本來就要做賑災工作,導致他手裏有的是糧食。


    雖然,劉大炮大撒幣的這種行為把義字門的公帑給撒得都差不多幹淨了,自己也幾乎給撒得破產了,壓力山大,幾乎也快要撐不住了,但至少這錢撒的,弟兄們都還是念著這份情誼的,大家也普遍都堅定的相信,劉大炮贏了這一局之後以後大家的日子必然會過得更好。


    孟義也因為糧多的這個特性,很是在弟兄們的麵前露了一把臉,救濟的兄弟更多了一些,在幫派裏的地位也自然而然的水漲船高了一大截,已經從最開始的,勉強算個堂主,變成了現在,威望最高的幾個堂主之一了。


    這麽一想,苦點累點賠點錢,也算是心甘情願了。


    見家中的裏屋還亮著燈,便喊道:“媽晚上吃的什麽呀?我這帶回來一點剩下的雞胸肉,是迎賓樓的大廚親自給我做的小炒呢,要不一塊吃點?”


    一邊說著,孟義一邊朝裏屋走去。


    卻是在進屋之後突然一驚。


    隻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母親的床邊,有說有笑地在與她說話,母親則一邊而原本他安置在母親身邊的幾個侍女則全都束手束腳地在一旁站著,見到孟義的時候,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情緒,很是有著幾分恐懼。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孟義就將手摸向了後腰處插著的匕首。


    自他起勢之後他母親就一直跟著他一塊生活,在他的精心照料之下,孟母的瘋病也算是好轉了不少,雖然隔三差五的偶爾還是會發病,但不發病的時候已經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了。


    而盡管是如此,孟義也並沒有告訴她自己是做什麽的,孟母甚至壓根就不知道孟義已經加入了義字門的事兒,隻道他是天賦異稟,搭上了貴人相助,又重新把他們孟家的家業給賺回來了而已,甚至對外麵的事情都知道得有限,生怕一不小心就又刺激到她。


    在這個人人自危的揚州城,孟母這個中年婦女,反倒是被保護得宛如白蓮花一般了。


    “義兒回來了啊,這位是鄭大人,在家等你半天了,還給我帶來了海參粥呢。”


    “鄭……大人?鄭相公?”


    那人則一邊繼續喂著孟母喝粥,一邊笑著道:“你便是孟義了吧,聽說,今年還不到十四歲?年輕有為啊。”


    孟母也詫異地道:“相公?哎呀,您不是說您是個普通的朝廷官員麽,這這這,這可如何使得?”


    “哈哈哈,大妹子你客氣了,我啊,在朝擔任參知政事之職,說起來,算個半相吧,你們家孟義也不簡單啊,我很看好的,若是大妹子不棄,我欲將其收為義子,帶他回開封,讓他上最好的書院,以他的才智,二十五歲之前高中,三十歲之前外放一任知府或者通判,四十五歲之前就能夠回朝,說不定將來啊,也能如我一般做個相公也未可知啊。”


    一聽這話,孟母激動的在床上就站了起來:“哎呦,那,那可是我們孟家天大的福氣呀,孟義,快,快給你義父磕頭,謝過人家相公啊。”


    孟義聞言,深吸了一口氣,卻是老老實實地先拱手抱拳,簡單的謝了,道:“娘,您的身體不好,先休息吧,我請鄭相公去書房議事便是,鄭相公,請。”


    鄭鑫的目的也達到了,禮貌地跟孟母做了告別,然後跟著他一並來到了書房,甚至還不無調侃地打量著屋內的擺設,讚歎道:


    “這是你們孟家的祖宅吧,很考究的房子,雖然不太大,但是看得出,細節之處是花了心思的。”


    “也談不上什麽祖宅,是我爹建的,他也隻是個小生意人罷了。”


    “令尊有功名在身吧?”


    “四甲,倒也算是有功名吧。”


    “嗯,看得出來,是個很有才華的人,他把你,也教育得不錯,隻可惜,英年早逝了啊。”


    孟義聞言沉默不語,隻是默默地給他搬了一張椅子讓他坐下,自己則坐在了對麵,翻出了並不常用的茶葉給鄭鑫泡了一杯。


    “相公找我一個小人物,是有什麽吩咐麽。”


    “我聽說你是黑心熊的嫡係,也是義字門中比較有勢力的堂主,而且據我所知你和揚州的幾大糧商,甚至是開封的幾個大糧商,關係都是匪淺的。”


    “想讓你幫我一個小忙,偷偷的,運送一點糧食進開封怎麽樣?我已經和幾個開封的糧商都確認過了,隻要你肯運,他們會出很高的價格,你手下參與此事的小嘍囉,都可以分得一大筆錢,隻要你肯帶頭,我相信他們大概率上是不會拒絕的。”


    “就是說,讓我當義字門的叛徒。”


    孟義很清楚劉大炮和鄭鑫互相施壓施得是什麽,揚州城的罷工,最核心就是漕運的糧食,因為這些糧食是決定開封的糧價的,而開封的糧價又會化成壓力轉移到朝廷的頭上,轉移到新官家的頭上,官家則會再將這份壓力轉移到鄭鑫這來。


    這個過程是很費錢的,劉大炮在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為了安撫弟兄們,一座金山也撒出去了,雖沒有具體的數字,但想來一二百萬貫恐怕都是未必能打的住的,實話實說,可能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大家比的就是誰更能承得住壓。


    這個時候如果真的讓大批來自江南的糧食進入開封,即便不是特別的多,也足以起到給朝廷一方的壓力放氣的一個效果。


    貿易戰打的就是人心,哪怕隻是一批糧食,哪怕這個口子在開開之後很快的被堵上,隻要操作得當,也完全可以讓開封的人相信,江南的事情是有了轉機的。


    到時候開封正在囤積惜售的商人們就會爭著搶著打開自己的糧倉把糧食賣給百姓,開封的糧價就會迅速跌落,哪怕是事後能夠重新漲上去,也會給朝廷一方的心理承受能力增加一個大大的底,讓新官家更傾向於認為江南的事情還是有可為的,有機會的。


    這樣一來鄭鑫所要麵臨的壓力一下子就小多了啊。


    這樣一來劉大炮手裏本來就已經不多了的錢很有可能就會支撐不住,到時候,致使他到時候功敗垂成,甚至身死族滅。


    與當朝宰相賭命,自然是一件風險極高的事情。


    而自己,確實是有能力在這條所謂的封鎖戰線上撕開一個小小的口子,運那麽幾條糧船送開封去的。


    換言之這個鄭鑫找自己,是要自己狠狠一刀紮在劉大炮的後心上,要了他的命的。


    卻見鄭鑫不屑地道:“叛徒?我並不喜歡這個詞,我更喜歡用,棄暗投明的這個說法,孟義,你和義字門其他的人都不一樣,或許算不上書香門第,但至少你出生於一個小康之家,這沒錯吧。”


    “原本,會擁有一個更幸福,也更快樂的青年時光,原本,也許過兩年你應該去睢陽書院讀書,學習,考取功名,可能還會成為朝廷的命官,你原本應該擁有更加坦蕩的人生的。”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成為一個……怎麽說呢,流氓?混混?還是……一個殺人犯?一個一夜之間殺死幾十名乞丐的劊子手?你這雙手,本應該是拿筆的。”


    “嗬嗬,我本來以為你會說我是反賊。”


    “至少到目前為止,朝廷對揚州的判斷都還隻是民怨,民憤,而不是民變。”


    “哼,這豈不正說明熊爺的民心所向麽?”


    “每個地方的大城市都是希望自己賺錢自己花的,每個地方官員也都是希望可以擺脫中央的掣肘自己做土皇帝的,這便是所謂的民心所向麽?若是每個地方都學揚州,導致中央若是不能集權,導致天下重新紛亂,軍閥格局,民不聊生,難道這也是民心所向嗎?你是讀過書的,中央集權,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勢,也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天下太平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孟義,你本來不應該加入義字門的,剛才跟你母親聊天我才知道,她一直都不知道你加入了義字門的事情,你為什麽不敢告訴她?是不是在你的心裏,你也覺得,你這麽做實在認賊作父呢?你父親,不正是義字門害死的麽?”


    “害死我爹的是過江龍,不是熊爺,熊爺他……這絕不是他的本意,若非熊爺幫襯,此時我和我娘恐怕早就死了,我跟不可能會有今天的成就。”


    “成就?這算哪門子成就?你有功名在身麽?亦或者說,你這輩子,應該已經與功名無緣了吧?再說他先是害死了你爹,又幫助你活了下來,所以你反而要感激他?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剛才我跟你娘說的話都是作數的,隻要你願意,我可以做你的義父,憑你的聰明才智,我相信你未來的成就不會比我差,對此我深信不疑。不為你自己,也為你的母親想想。”


    “一頭,是害死你父親的罪魁禍首,一個敢裹挾民意對抗朝廷的反賊,一個是我,當朝參知政事,宦海沉浮幾十年,自問也有些人脈。”


    “我的性格,來了揚州這麽久了我相信你也多少能了解一些,我這個人答應下來的事情從來都是一言九鼎,卸磨殺驢的事,我是不屑於去做的,你,可以相信我。”


    孟義聞言瞅著他,道:“那也得你能贏得下這一句再說。”


    “你幫我,我就能贏,到時候不止是黑心熊要死,還有過江龍,我一定會把他千刀萬剮。說來我還真挺好奇的,你平日裏見到過江龍的時候不會尷尬麽?你叫他什麽呢?龍爺?二爺?二哥?你這麽叫的時候不會心裏麵覺得很怪麽?”


    孟義聞言不自覺地就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然而他還是搖了搖頭道:“我不會做叛徒的,我隻想帶著我娘,在揚州好好地生活下去。”


    “你這話,我可不信,你如果是個沒有野心的人,又怎麽會殺那麽多的人呢?順便說一句,你殺人的證據挺齊全的,人證物證都在。”


    “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拒絕我的話,我一定會開庭審你,你的事情,隻要我插手了,哪怕是事後我輸了,這官司也一定會打到大理寺,黑心熊會為了你,在剛剛硬懟了我之後再硬懟大理寺?我不信,以我對他的了解,他隻會把你賣了,以此作為台階來跟朝廷緩和關係。”


    孟義聞言閉上眼睛想了想,道:“如果朝廷真的會因此施壓的話,即便熊爺沒什麽動作,幫內其他人也會逼我去開封領死。”


    “所以……”


    “但是鄭相公未免真的是拿我當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了吧,熊爺若是真的能贏這一局,你還能繼續當你的相公麽?大理寺又真的會為這麽一點小事再向熊爺施壓麽?大理寺的官員隻要不是缺心眼,至少短期之內一定不會碰揚州的案子才對。”


    “而你給我的承諾,說到底都是在你能贏的這個大前提之下的,你能贏麽?也不見得吧。”


    “你幫我,我就能贏啊。”


    “也不是穩贏吧,我相信你來見我的這個事在義字門絕不會是什麽秘密,他們對我一定會有所防備,再說就算是有糧食運到了開封,熊爺也未必就挺不住,你想要在揚州要他的命,絕不容易。”


    “揚州城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你鄭相公已經是心存了死誌在和熊爺賭命,我有憑什麽陪著你一塊賭呢?一旦你輸了,你都走不出揚州,更何況是我呢?到時候,恐怕被千刀萬剮的反而是我了。”


    鄭鑫聞言卻是並沒有什麽慌亂的情緒,而是笑著道:“這樣啊……是啊,我來找你的這個事兒過江龍和黑心熊一定會知道的,那你說,他們能放得過你麽?還是……寧殺錯,不放過?這麽好的機會,就算黑心熊信你,過江龍會放過你麽?”


    “退一萬步來說,據我所知,目前負責把守揚州九個城門的都是巡防營,黑心熊現在人在大牢,都是過江龍在管,你說我若是這個時候提審於你,判了你的罪,然後命人把你押送刑部,過江龍他……會阻攔麽?”


    “孟義啊,打我進你的家門這一刻,你如果不肯跟我合作,你就隻有死無葬身之地的這一個可能了,相反,你若是跟了我,有我保著你,反倒是有可能絕境逢生,將來出將入相,光宗耀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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