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開學,梅中開始試行最新的文理分科製度。以往,都是高二開學正式分科,從2007年開始,高一下開學就做分科調查,並且給大家一個月適應期,可以後續做調整,文轉理,理轉文,不過小許老師建議文轉理要慎重,理科難。


    這個通知,是在快開學的前兩天正式下文的,小許發在了班級扣扣群。


    群裏吵成一鍋粥,說學校來這一套真是太突然了,自己以為分科早著呢,為什麽拿我們這屆當試驗品?


    不過也有早就定好方向的,學文還是學理,目標明確。


    不管怎麽樣,大家有個共識:早分早好,省的在某些科目上浪費時間。


    好在開學還有一定的緩衝期,換作以往,放假歸來,女生們最愛聚在一起聊假期看了什麽電視劇,現在,話題統統變成分班。王京京沒江渡文科的優勢,但理科也談不上優勢,所以,她爸媽讓她選理科,她自己也是這麽打算的,大不了,再轉文,反正理轉文更簡單些。


    江渡不用說,必選文科,文科數學沒那麽難,也不必再鑽研頭疼的物理。怎麽看,選文科她考上重點大學的機會還是有的。


    兩人做同學那麽多年,這意味著,自此要分道揚鑣了。雖然還在一個學校,但課業漸重,不在一個樓層,見麵會少許多。


    “唉,還有點傷感。”王京京扒拉著筆袋,“咱班大部分都選理,我問了一圈,就沒幾個文科,你真的決定選文科啦?”


    在大家的刻板印象裏,選文科的,大部分都是成績差腦子不怎麽好使的,學校也一直是重理輕文,王京京嘴裏說著大不了理轉文,但為了不讓人看扁,她隻是說說而已。


    江渡笑笑,抽出物理書放在手裏摩挲兩下,她其實一點都不討厭理科,隻是沒學好。真的要告別了,心裏有不舍,可人不管朝哪個方向飛,總不能一直停在原地,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對,決定了,選文選理,自己不後悔就行,”她從書包裏掏出個符袋,廟裏得來的,上麵繡著“前程似錦”四個字,“給你,外婆給我求了一個,還給你求了一個,上次忘給你了。”


    “哇,真是謝謝外婆了,我好喜歡!”王京京誇張地接過來,親了又親。


    “那有沒有我的啊!”林海洋的腦袋,突然就從後麵冒出來了,“啪”一聲,王京京拿書敲了他,“啥事都有你,陰魂不散。”


    “那等明年春節,我讓我外婆給你也求個吧。”江渡想起寒假的事,覺得欠林海洋一個人情,趕緊許下諾言。


    大家還都穿著羽絨服,一動彈,沙沙地響,教室裏人聲不斷,這樣的相聚,已經是過一日少一日。


    不過對於分別,同學們是習慣的,也是必須習慣的。那麽多的過客匆匆,那麽多的歡聲笑語,那麽多的悲傷和快樂,注定要在某一刻終結。


    人心躁動的開學第一周,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分科調查表還要家長簽字,周末,江渡把表拿給外公外婆看,當然是什麽意見都沒有,也沒什麽可猶豫的。


    周一上交給張曉薔時,張曉薔正在找同學補表,有的人總是不夠細心,忘記填日期。


    “確定選文了?”張曉薔問江渡,她點點頭。


    “會有一次分班考試,加油,說不定你能衝進文實。”張曉薔不忘給她鼓勁,江渡微笑了下,說,“你一定會進理科實驗班的。”


    “應該是的。”張曉薔相當自信地說道,她笑起來,小梨渦更深了,江渡有一瞬的晃神,她知道,張曉薔會再次成為魏清越的同班同學。


    她再喜歡魏清越,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選理科,文科才是她的前程。她如果足夠優秀,最起碼,能換來跟他做同班同學的福氣,可惜,她連這個本事都沒有。


    而王京京選理,意味著她再想當捉刀客也是不可能的了,光陰無涯,他對她來說,竟然是一件越來越沒希望的事。


    “這麽巴結人家,還以為也跟著選理拍馬屁呢。”陳慧明的聲音,非常刺耳,睨過來幾眼,她跟同桌在那嗑瓜子。


    “人家是要進實驗班的。”同桌含蓄接了句。


    這話張曉薔沒聽到,她已經到後麵去找人了,江渡扭頭看看她們,沒說話,她不確定是不是在說自己,心裏咯噔一下。


    可陳慧明分明翻了個白眼給她,江渡立刻臉紅了,王京京留意到這一幕,搗搗她:“那個三八是不是在說你?”


    王京京嗓門大,陳慧明立刻喊她名字:“王京京,你說誰三八?”


    這一下,王京京被氣笑了,嘴巴上都要撇出胡子來:“做賊心虛,看來你還真是在說江渡,你無聊不無聊啊,一天天,跟菜市場大媽似的,大媽都沒你嘴碎。”


    “你說誰大媽!”陳慧明眼睛睜圓了,剛要跟她吵,同桌給她使了個眼神,陳慧明會意,改了策略,陰陽怪氣瞪著王京京,“你把人家當朋友,人家可不見得能看上你。”


    王京京不知道她在含沙射影什麽,懶得理她,罵了句“有病”,轉過了身。


    江渡對於陳慧明這種想挑撥離間的行為,十分反感,但又不想跟人這個時候再起衝突,分班在即,二班就此被打散,沒必要再跟人置氣。


    這時候,班長過來告訴江渡,小許老師喊她到辦公室一趟。


    班裏有貧困生補助,每個班至少兩個名額,這個年齡,大家有著敏感的自尊心,大部分人都不想承認自己家裏窮。事實上,梅中學子貧困的確實不多。


    “名額不用就浪費了,江渡,把這個表填了吧。”小許把情況表明,直接把表格推過來。


    江渡有點為難,她不是因為自尊心,僅僅是覺得自己家裏真的不算貧困。


    “許老師,我外公外婆都有退休金,我們老家還賣了塊地,供我念書,家人還是有這個能力的。我想,這個錢應該給班裏更有需要的同學。”


    小許笑了:“我知道,但你想過沒,你外公外婆年紀越來越大,以後萬一身體哪裏不好,開銷起來很厲害的,你年紀小,不知道有病的可怕。聽老師的話,把這個錢領了,不為別的,就當是為兩個老人著想了,相信老師的話沒錯。”


    老師是好意,江渡明白,可依舊站著不動,遲疑了片刻,說:“許老師,如果同學們知道了我拿這個錢,會說我的。”


    “我來解釋,別想那麽多。”小許忍不住歎氣,“你這小姑娘思慮還挺多。”


    表格最終填了,江渡把辦公室門順手帶上,走到拐角那,穿堂風大的很,一股冷氣襲來,女生打了個寒噤。


    下樓梯時,迎麵上來個人,江渡沒留意,胳膊都伸到眼前了,才猛地刹住。


    一抬頭,對上魏清越一雙含笑眼睛,他上下打量她兩眼,說:


    “怎麽老是裝看不見?”


    偶遇來的突然,風起而潮湧,江渡愣了愣,望著他,慢慢靦腆露了點笑意:“我真的沒看見你。”


    “犯錯了嗎?”他張嘴就是句玩笑話。


    江渡搖頭,臉紅紅的,生怕魏清越知道自己領貧困補助的事,他要是知道了,得怎麽想自己呀,明明吃喝穿戴,都很正常,哪裏窮的要補助金?


    “許老師找我有點事。”她含糊一句話帶過,心想,你可別打破砂鍋問到底啊,想到這,趕緊問他,“你來辦公室做什麽?”


    “老師找我談競賽的事,我不參加,但學校可能想讓我參加。”魏清越比她坦白多了,“我仔細想了下,參加也行,要是能代表國家參賽,可能對我以後出國選學校有用處。”


    這對於江渡來說,是很遙遠,也很陌生的事。她靜靜聽完,心裏月落星沉,是說不出的憂愁。


    “上去了?”魏清越看她不說話,手往上指了指。


    江渡勉強笑笑,點下頭,跟他錯身而過。匆匆相遇,又匆匆分別,這一切,都讓人來不及準備點什麽。


    如她所想,小許在班裏宣讀了貧困補助名單,做出解釋後,還是有人悄悄議論了她。


    畢竟,江渡秋天的時候,穿過耐克鞋子,那是打折活動時買的。


    不知道怎麽回事,王京京似乎對她要補助金這個事,態度也有點微妙。她轉著筆,像是漫不經心開的口:


    “許老師不知道你外公外婆退休金都很高嗎?”


    江渡一下就聽到話裏不對勁的地方,在某些事情上,她堪比豌豆公主。


    “我說了,沒拒絕掉。”她慢慢解釋,“許老師給我的說法,跟他在班裏說的一樣,不是我主動要的。”


    王京京笑了聲,說不上來是什麽表情。如果說,友情在某一刻發生細微的裂縫,那一定就是這個時刻,江渡感受到了,可她想不通。


    “你不要怪人家背後說你,寒假的時候,你還去給張曉薔過生日,都看見你們在街上玩兒,哪個貧困生這樣?”王京京到底嘴快,但沒說出陳慧明找過她的事。


    有時候,情比金堅,也比紙脆。


    她目光灼灼看著江渡,“是初六吧?還有魏清越也去了張曉薔的生日聚會,可你跟我說你跟你外婆去廟裏。”


    江渡的心,一陣突突急跳,她想解釋,但又覺得無從下嘴,想了想,還是開口了:


    “我之所以說謊,是因為知道張曉薔沒請你,我怕……”


    “得了吧,你太小看我了,張曉薔沒請我請你了,你覺得我會嫉妒你?話說,她平時跟你也沒那麽熟吧,這事確實挺奇怪的。”王京京說著說著,不自覺就帶了股衝味兒。


    小女生之間的別扭,發生的莫名,又有蛛絲馬跡可尋。心思瞬息萬變,王京京可以為江渡慷慨出頭不怕得罪人,同樣,也可以為江渡的隱瞞而生氣,到底為什麽覺得生氣,她自己都說不清。


    江渡張了張嘴,半晌,才輕聲說:“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希望你沒生我的氣。”


    “看書吧。”王京京語氣依舊很硬,她低下了頭。


    江渡怔怔的,看王京京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枯坐半天,一個人從教室裏走了出來。


    因為分班的事,高一的同學們都有點浮躁,有人到現在還糾結,教學樓燈火輝煌,被分成一層層,一層層裏又坐落著格子間般的教室,黑壓壓的人頭,躁動的情緒,青春正在進行時。


    天氣依舊很冷,路燈昏暗,燈光像被凍的冰冷,江渡在走廊裏往外看時,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圖書館那棵樹上,影影綽綽的。


    她從一班經過時,明亮的燈光,透過窗子,照到身上,她看著光,那一瞬間,某種情緒忽然強烈到無法再多一分。


    她好想魏清越。


    想看他笑一笑,想聽他說話的聲音,還想,他能陪一下自己,哪怕隻是走一段去衛生間的路,都很好。


    在這種情緒的驅使下,江渡扭頭,大膽而又僵硬地往一班教室裏張望了兩眼。


    一班比較安靜,大部分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沒人抬頭往窗外看,她想的散心,不過是到衛生間去一趟,吹一吹冷風,興許能好受點。


    魏清越個頭高,坐在最後麵,他戴著耳機,合上了英文報紙。


    興許是打算出去,他先往外看了看,準備起身。


    兩人目光碰上,江渡忘記挪開,她有一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太希望見到魏清越,想象中的,他抬起了頭。


    魏清越狐疑地看著江渡隔窗盯自己,稍覺意外,很快,他衝她笑笑,分明看到那張本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忽然變得驚慌,人扭頭快步走了。


    他有點莫名其妙,走出來,往衛生間的方向去,半路就看到了江渡的身影。


    “江渡!”魏清越聲線提的有點高。


    聲音從背後傳來,聽到的那一刻,江渡鼻腔裏頓起的那股酸楚幾乎要衝到眼眶,她拚命控製著情緒,轉過了身。


    魏清越走近了,兩手插褲兜裏,閑閑的,他沒注意到她的異樣,隻是問:“你剛才往一班看什麽呢?”


    聽到他的聲音了,一如既往,他就像跟普通同學說話一樣,沒義務對她特別一點,她也不會懷抱這種妄想,江渡眨著眼,一想哭就使勁眨眼,手背快速蹭了下鼻子。


    “怎麽了?”魏清越稍稍俯身,挑起眉,目光往上去在她臉上流轉,“不舒服?還是有人欺負你了?”


    他這麽問,一切都轟然崩塌,江渡小臉一皺,再沒辦法說出一個字,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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