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魏清越給大家留的印象,準確說,並不是高冷,他有戾氣,動輒眉頭皺出一抹不耐煩,他不是那麽標準的優等生。很多優等生,是禮貌的,疏離的,待人不遠也不近,魏清越像帶刺的植物。


    所以,堂而皇之這麽開起江渡的玩笑,大家都愣愣的,江渡更是無地自容,就差奪門而逃。


    最後,還是張曉薔打的圓場,說:“幹嘛呢,欺負江渡膽子小是不是?你可別亂拿她開涮。”


    魏清越眉眼間,真的是說笑意味,他拆了筷子,“啪”的一聲戳爛封在杯盞上的保鮮膜,又把江渡嚇一跳。


    “開個玩笑,別介意,這裏不就我一個外班的嗎?調動下氣氛。”他淡淡解釋了兩句。


    江渡隻好笑笑,她笑得可真費勁,臉上肌肉不怎麽受控製。


    很快,服務員上菜,林海洋坐在靠門的地方,忙著端菜。張曉薔瞄了兩眼,就勢說起美食,算是岔開了話題,飯桌上慢慢活躍起來。


    因為是轉盤,江渡每每都要等沒人轉時才輕輕摁點玻璃盤,可是,每當剛要轉,她發現,魏清越總是這個時候伸筷子,她隻能放棄,男生則若無其事夾著菜。


    連續這麽幾次,江渡眼前盤子裏空空,她不由抬眼看看他,隔著笑聲,也隔著人語,魏清越像早有準備接她投來的目光,兩人視線相接,他眼裏是隱隱的笑意,有點捉弄的意思。


    江渡頓時耳熱,她拿著筷子不知所措地又放下,抿起溫溫的果汁。


    還是張曉薔貼心,很快留意到江渡都沒怎麽夾東西吃,一邊勸,一邊站起來,給她夾了牛肉、羊排、西蘭花……盤子凸起一座小山。


    “你怎麽跟小孩子似的,光喝飲料,回頭該喝飽了。”張曉薔頭上帶著生日配飾,她一笑,雪白的牙齒就露出來,可以去拍廣告。


    江渡被說的有些難為情,連忙道謝,心裏卻一陣輕鬆,她終於可以不用去轉那個圓盤了。其實,偶爾跟外公外婆去酒店喝喜酒,她也挺怕這種轉盤,別人都不尷尬,她太容易尷尬,總是找不準時機轉,搞到最後,吃的半飽不飽回來,到家還得吃。


    偷偷瞥魏清越一眼,一旁,林海洋正湊上去問遊戲什麽的,魏清越是遊戲高手,周末常在網吧泡通宵的那種。反倒是另兩個女生,抓住機會,跟魏清越請教學習理科的方法。


    整個飯桌上,江渡幾乎不發一言,沉悶的很,她很羨慕別人在這種場合都那麽踴躍,那麽收放自如,一會兒吐槽老師,一會兒八卦誰跟誰談戀愛了,一會兒又能正兒八經聊起學習。


    這樣就很好,周圍全是聲音,全是興高采烈的臉,燈光照在每一張年少的麵孔上,她可以安安靜靜地聽別人說,並且,裝作不經意間,目光從某人身上悄悄掠過,像燕子尾巴輕掃過麥芒。


    身為東道主,張曉薔必須時時留意有沒有未照顧到誰,所以,當她意識到江渡都不出聲的時候,主動挑了個話題:


    “江渡,你肯定從小就讀了不少書吧,傳授傳授我們作文秘訣唄?”


    突然被點到,江渡措手不及,她眨眨眼,在大家的注視下,總是顯得不那麽自然。


    “我沒什麽秘訣,我就是……”江渡僵僵地開口,“就那麽寫了。”如果魏清越不在場,她想,自己會發揮的更好些。


    劉小樂接口說:“天賦吧?寫作文這個東西是要看天賦的,我要求不高,反正套模板,得不了什麽高分也差不到哪兒去,我已經放棄作文了。”


    那頭,林海洋筷子夾不住蝦仁,氣急敗壞換了勺子,神奇的是,嘴巴還能插進來話:


    “要不這樣,咱們回頭都以張曉薔生日聚會為題寫一篇作文,看是不是隻有江渡骨骼清奇,江渡,亮一亮你真正的實力吧,閃瞎我們的狗眼!”


    “可拉倒吧,以為小學春遊回來寫作文呢,林海洋,就屬你一張嘴天天賤的要死。想寫你寫吧,江渡你別搭理他。”劉小樂笑起來,順手打了他幾下。


    林海洋就這個樣子,賤賤的,一天不被女生罵好像皮癢癢。最開始,隻是去撩王京京,惹的王京京罵他,後來,全班撩一遍,女生們跟他說話基本都毫無顧忌,除了江渡這種老實人。


    江渡挺羨慕同學們能打成一片,她覺得林海洋真是個開心果,他的爸爸媽媽,也一定是非常好相處的人,家庭氣氛活潑有趣,才能養出林海洋這樣的兒子。


    這是江渡的毛病,她總是會通過同學們的表現,去猜測他們父母的樣子。但是,她怎麽都想不到,魏清越的爸爸會打他。


    想到這,她下意識抬眼看了眼翹著腿的魏清越,他好像正在聽,又好像在想自己的事情,眼神有些遊離,但驀地看過來,對上江渡探究的眼,他又微微一笑。


    江渡立刻挪開了目光。


    一頓飯,吃吃喝喝,搞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才切的蛋糕,林海洋抹了張曉薔一臉,張曉薔躲時,拽了把魏清越想躲他後頭,那一下,就被林海洋抹到了魏清越身上。


    他穿件霧霾藍的棉服,也戴紅圍巾,身上突然多了一道蛋糕印,並沒在意,隻是非常自然地把張曉薔拉出來,往前推:“她脾氣好,盡情抹。”


    “魏清越,你這老同學真會插刀!”張曉薔笑的很大聲,她很快樂,兩隻眼都跟著無比明亮的那種快樂。


    江渡看著這一幕,心裏說不出是羨慕還是什麽,她站起來了,在椅子旁,林海洋不會這麽跟她鬧,其他人也不會跟她這麽鬧。她在這裏,有那麽點格格不入,像隻溫馴的綿羊。


    室內暖氣太足,臉熱了一大片。


    除了她,每個人都已經跟魏清越有了或多或少的交流,學生時代,第一名總是自帶光環,更何況,是那麽個性的魏清越。江渡忍不住拿手背貼了貼臉,跟著大家,魚貫出去。


    結賬時,他們先出來,張曉薔拉著魏清越一起去的。


    冷風一吹,臉上頓時舒服幾分,江渡兩手不覺插在兜裏,幾個人在風裏議論接下來去唱歌的事。


    等兩個優等生出來後,最紮眼的,是兩人脖子上的紅圍巾,看起來,很情侶款。江渡裝作無意瞟了一眼,一臉平靜的樣子,嘴角有淺淺的笑意,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因為大家都在笑。


    “打車吧!林海洋,你帶著江渡還有她們兩個,我跟魏清越小樂坐後麵一輛。”張曉薔有條不紊安排著,熟練地跑到路邊招手。


    “多遠?”魏清越突然問,張曉薔說,“走路大概二十分鍾,打車快點。”


    “走著過去吧,剛吃了那麽多,消化消化。”他這麽提議,張曉薔便問問其他人意見,仿佛是習慣好學生安排一切,大家沒什麽意見,於是,一群人有說有笑過馬路。


    怪不得脖子漏風,江渡忽然麵露難色,腳步一停,非常抱歉地看著大家:“對不起,我圍巾忘拿了,我這就回去拿,你們先走。”


    “我去,我跑的快!”林海洋自告奮勇,話音剛落,人就甩著兩條長腿往回跑了。


    江渡更不好意思了,為自己的疏忽再次道歉。


    “沒事,你先圍我的,別凍著了。”張曉薔話說著,就把自己圍巾解了,給江渡纏上,她最不擅長跟人拉扯,隻好由那道紅亙在了脖頸間。


    非常短暫,大概有五六分鍾的樣子,她和魏清越圍了同一顏色的圍巾,盡管是別人的,但那畢竟是難得的一致。她在大家後頭,習慣性地看別人背影,包括魏清越的。


    男生的頭發被風吹起,清爽地飛揚著,她甚至可以看清楚他發絲的每一次律動,契合著心跳。


    林海洋真的很快折返回來,取來圍巾,氣喘籲籲地遞給江渡,江渡看他那張熱氣騰騰的臉,忽然想笑,說:“真不好意思,害你跑一趟。”


    “你老這麽見外幹什麽,要不然,你外婆再炒醬,給我帶一瓶?”男生惡作劇似的說,背後,傳來劉小樂的聲音,“林海洋,過分了啊,拿個圍巾還訛人一瓶醬!”


    “行,等外婆炒醬給你裝一瓶。”江渡答應了。


    林海洋跟在她身邊,說:“下了晚自□□是餓,你不知道,我們男生都能吃的很,下了晚自習,吃大饃蘸醬,我能吃三個,你信不信?”


    江渡忍俊不禁:“我信,你個子高。”


    “我跟你說,男生都跟餓狼托生的呢,我們運動量大,你怎麽吃那麽少,我看你飯量跟鳥呢。”


    江渡連忙否認:“哪有,我吃的也不少,小鳥才吃幾口東西。”


    在去唱歌的路上,她把時間就消磨在和林海洋的對話裏了,沒什麽意義的細節。江渡時不時往前看,魏清越一次都沒回頭。


    他看不見我。


    但至少我可以看的到他,還有還有,腳下的這段路,是一起走過的,她要的不多,一點快樂,宛若急弦已成壯闊波瀾的一曲高歌。


    進了ktv,穠麗而動蕩的流光,在臉上蜿蜒。途徑走廊,門沒關好的包房裏漏出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以及一陣鬼哭狼嚎。


    江渡不會唱歌,隻敢自己瞎哼哼。但今天的意義不是吃飯,也不再是唱歌,她一點都不覺得被勉強,她隻覺得這一天太過僥幸。


    外婆說,初六是個好日子,結婚的新人多,每年都是如此。


    除夕也好,初一也好,的確都比不上初六這天美麗。


    坐到包間後,臉上便落下無數旋轉的小星星,卻是深藍大海的顏色。江渡坐在最邊上,聽他們說選哪首歌。


    “你還欠我一首歌。”張曉薔在流光溢彩中,悄然開口,她笑吟吟看著魏清越,魏清越裝傻,他皺下眉,“什麽叫我欠你一首歌?”


    張曉薔噓他一聲:“元旦匯演,你放我鴿子。”


    魏清越這才笑了笑,一筆帶過:“我嗓子今天不好,懶得唱。這樣吧,你選一首歌唱,我給你點評點評?”


    “看把你臭屁的吧,”張曉薔清清嗓音,“我英文歌唱的比你標準,你別自大。”


    “那你真高貴,倫敦腔嗎?”魏清越笑著開了易拉罐,蹦的一聲響後,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注入肺腑。


    他這種口氣,不討人喜歡,說是諷刺吧,你要較真魏清越隻會說沒有,解釋一遍是極限了。他真的就是那麽隨口一說,總之,魏清越就不是個會討別人歡心的人,也不會怎麽顧及別人感受。


    張曉薔瞪他一眼,看那邊林海洋已經躍躍欲試等著唱粵語歌,一開口,典型的模仿口音,某些發音咬的奇怪,偏偏林海洋唱的無比陶醉,她跟女生們笑起來。


    之後,劉小樂攛掇班長和張曉薔男女對唱,兩人都是班裏的尖子生,平時班級工作配合的也好,不合唱一首,簡直對不起這麽好的同學關係。


    “唱什麽啊,男女對唱我覺得好像都挺土?”張曉薔茫然地選著歌。


    “相思風雨中唄。”


    “你最珍貴?”


    “知心愛人,哈哈哈!”


    “你們都這麽愛懷舊的啊,好老的歌,不知道的以為是大爺大媽點的歌。”


    江渡聽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照例插不上話,她坐的很直,後背成一條平平的線。旁邊,魏清越已經半躺在沙發上了,男生雙手作枕,兩條長腿盤在一起。


    對唱開始,班長的唱功令人不忍卒聽,林海洋已經開始狂笑了,一點麵子不給,搞得班長尷尬地要放棄,他連忙擺手:“別,別,班長你得有始有終。”


    歌聲很響,像炸在四麵八方,劉小樂忽然說,她想吃點水果,好像忘記點果盤了。魏清越直接起身:“我去,你們唱著。”


    不知道他是覺得無聊了,還是包間太悶……江渡鼓起勇氣,終於和他說了話:


    “要不然,還是我去吧,反正我也不會唱歌。”


    “那你跟著來做什麽?”魏清越笑著問,江渡一下就被問的窘迫了,她抿抿嘴,含含糊糊說,“我去點果盤。”


    真正走出來,卻一陣暈眩,走廊裏流光溢彩像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她剛出來,就迷路了。


    “不唱歌,還跟著來,張曉薔生日為什麽請你?你走反了。”身後魏清越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他拽了下江渡的羽絨服帽子,勁不大,卻結結實實把江渡嚇了一跳,她回頭,半晌沒反應過來。


    一陣局促,好半天江渡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去點果盤就行了。”


    魏清越哼笑了聲:“我去衛生間。”


    嗯?江渡愣住,是她自作多情了,一瞬間,心裏又羞愧起來,這也太丟人了。


    走廊有喝到醉醺醺的人踉蹌走過,成年男人,差點一頭撞上江渡,魏清越順手扯了她一把,說:“就這?你也迷路?”


    江渡囁嚅著:“沒來過。”


    “飯沒吃幾口,歌不會唱,也不怎麽跟人說話,你這麽怕生?他們不都是你同學嗎?”魏清越好像又開始笑,笑的人不安。


    說到飯……江渡狐疑地瞅他幾眼,欲言又止,睫毛垂了下去。


    “江渡。”魏清越忽然喊她名字,她抬頭,看到光從他臉上走過。


    “你是不是每次見我,都很緊張?”他問的非常直接,直接到江渡有一瞬間覺得魂魄都抽離了。


    憑著本能,她磕巴否認:“沒,我沒有。”


    魏清越噙著笑,非常含蓄的感覺,他看了下四周,忽然,對她說:


    “如果跟我說話覺得拘束,你可以,”他刻意停頓下,看女生的表情,果然,江渡神經緊繃,仿佛,下一秒就會隨著他的言語而斷掉。她的眼睛很漂亮,瞳仁烏黑,裏麵凝著璀璨繽紛的光,光的中心,是他的影子。


    “給我寫信。”


    這四個字,男生說的篤定,他依舊帶著笑意,也依舊望著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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