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裏還殘留著淡淡的橙子味兒,中途,小許老師進來過一次,女生們送了他一個蘋果幾塊巧克力,小許說,不要拿糖衣炮彈收買我,瘋半天了,收收心。


    心不是那麽好收的,第一節自習,是英語老師的,來溜達一圈,放起聽力,後頭還有不自覺的男生在竊竊私語。熬到第一節晚自習下課,大家立刻跑出去,在走廊裏亂竄,送禮物。


    走廊冰冷冰冷的,可掩蓋不住少年們騷動的心。


    “他給你回信了。”江渡把帶著體溫的信,給了王京京,女生正在揪玩偶上的毛,一愣,張了張嘴,沒出聲,但嘴型是“魏清越”。


    看江渡點頭,王京京爆了粗口:“我靠!我靠!”等她“我靠”夠了,突然彈簧似的,蹦起來,立馬衝了出去。


    江渡不知道她是怎麽了,喊聲“王京京”,追出來,人往廁所方向跑開的。


    她站在教室門口,走廊穿梭著各班的學生,身影從玻璃上一閃而過,於燈火處嬉鬧。


    王京京很快氣喘籲籲回來,她去洗手了,眉飛色舞的:“我都該沐浴焚香的,以示尊重,不過這會兒沒這條件,把我兩個爪子洗洗,哈哈哈!”


    教室裏不是那麽安全,林海洋最賤了,動不動就伸個狗頭過來湊熱鬧,王京京掃視一圈,看到陳慧明正跟幾個女生在一起三八個不停,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往她倆這個方向瞥了幾眼,肯定沒什麽好話,王京京暗暗盤算著,她看著大喇喇的,可該心細的時候,很細。


    好事一定隻跟最親近的人分享,這世界上沒那麽多盼你好的人。她覺得,魏清越回信這個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當然,江渡除外,她這種作文隻會套模板的絕對寫不出老太太嘮嗑式情書。


    “我有小手電筒,咱們找個地方看信。”她賊溜溜地轉著眼睛。


    課間休息也就十分鍾,這意味著,要翹課,江渡心跳很快,她注視著王京京手裏那張薄薄的信紙,褶皺分明,她短暫地擁有過。現在,那張紙上承載了一個龐大而神秘的世界,是她早想一頭栽進去,而月迷津渡不可得。


    再內向害羞的少女,在這樣一刻,也會變得出奇勇敢。江渡鬼使神差地答應了王京京,她第一次翹課,是因為魏清越。


    兩個女生躲在綜合樓後的花架下,江渡拿著手電筒,耳畔是王京京打開信的細微窸窣聲,她手在抖,險些沒對上信,王京京問她是不是凍手。


    光照在了男生筆力十足的字跡上。


    “xx:


    不知道怎麽稱呼你,以此代稱,勿怪。畢竟,你從不署名。


    收到你的信,說實話,我並不驚訝,雖然我和你可能並無交集。三封信,我都收到了,也都看過了。你是出於什麽意圖和我寫信,我想我猜的到,我在你們看來,無非是“長的帥,成績好”,再多,我想你們也不了解了。


    如果是以上兩點,吸引了你,我想告訴你的是,那都是表麵的光鮮不值得付出虛幻的熱情。臉是天生的,我從不覺得自己外形上有多優越,優越到可以讓人喜歡。如果僅僅是靠外形就可以得到別人的喜愛,那我早應該被人喜愛才對。至於成績,隻要不是蠢的離奇,用功一點,不會很差。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麵,甚至說,是難堪的一麵,我非常坦誠地跟你說這一點,是因為我覺得,你的三封信同樣坦誠。我有義務提醒你,因為我不是大家心裏所想的完美形象。


    你信裏關心的問題,我可以回答你。我會爭取到美國念書,這裏沒什麽讓人留戀的。我一般不擦桌子板凳,直接坐,男生其實不怎麽在意這些。


    還有圖書館前的樹,我猜,你應該是在班裏靠窗坐著,方便看風景,所以胡想很多,我不太懂女生每天對著一棵樹,或者一隻鳥也能生出很多感慨的思維世界,但我尊重這種感受,世界本就是參差不齊的,每個人的理解力不同,你看到世界的這一麵,可能我看到的則是世界的背麵。


    你信裏分享的某些瑣事,很有趣,想必你的父母都很疼愛你,在幸福家庭生活中長大的人,才會注意到生活的細節,並且有能力從這些細節中提煉出最美好的一麵。”


    信讀到這裏,王京京終於忍不住咋呼起來,一陣驚天動地:“啊,他真了解我,他怎麽知道我爸媽可疼我了!”


    江渡眼睛發澀,手電筒攥的死緊,王京京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應,自己咋呼完,連忙噓著說“安靜安靜”,其實,江渡根本沒出聲。


    冷風像是從五髒六腑裏過去的,寒寒涼涼,臉蛋都冰冰的一片,兩個毛茸茸的腦袋又湊到了一起。


    “你在信中感慨時間流逝,大可不必太過傷懷,未來可期,人應該往前看,沉湎過去沒什麽意義。至少對我來說,過去不值得留戀,我更期許將來的生活。但我們成長經曆不同,你的看法未必和我一樣,每個人看重的不一樣。


    那三封信,沒有對我造成困擾,我應該比你想的要粗糙的多,我不輕易被什麽困擾。


    我不太會說祝福的話,必須說點什麽作為結束語的話,那就祝你學習進步,這應該是你比較在意的事情。我給你留個企鵝號在背麵,你可以加我,如果你更喜歡書信交流,隨你。”


    信到此結束,王京京猛地翻過去,帶起一股氣流,把江渡驚了下,她本能地想再讀一遍。


    果然,背麵是一串數字。


    王京京像揮舞得勝的小旗子:“啊啊啊,魏……”聲音陡然轉小,她死死拉扯著江渡的袖子,眼睛發光,“魏清越的□□號哎,媽呀,我搞到了他的□□號!”


    江渡被她拽的亂晃,她努力在臉上鐫刻一張麵具,配合的,得體的,去應對好朋友的喜悅。


    但她人是恍惚的,這就是魏清越嗎?這真的是他寫的嗎?


    她好像碰觸到了更細膩的紋理,更清晰的脈絡,如果魏清越是一株樹的話。江渡眼酸酸的,她甚至都沒辦法自如地要求王京京:“我們再看一遍吧。”


    真奇怪,其實不需要再看一遍,她已經過目不忘了。他說的每個字,字的每一撇,每一捺,每一個頓筆,都印在心頭而不是紙上。


    江渡的記憶力很好,但她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可以過目不忘。


    耳畔是王京京語無倫次的話音,她說了什麽,江渡覺得非常遙遠,像是來自飄渺的海麵,她沉浸在剛才的那封回信裏,那封信,像巨大的回音,久久久久地叩蕩在心扉四壁。


    他說,他要去美國。他說,你想必有疼愛你的父母。不是的,魏清越,我隻是假裝在信裏有疼愛我的爸爸媽媽,其實那說的是外公外婆。有人疼愛你嗎?為什麽你一點也不留戀家鄉?


    江渡的心,忽然就被牽扯痛了,她僵硬地把手放在嘴唇下,輕輕嗬氣,人被王京京拍了下肩頭。


    “同桌,同桌,你說這封信他什麽意思?是允許我繼續寫信吧?是不是魏清越喜歡我了啊,林海洋告訴過他的,寫信的是我,他認識我的吧?”


    王京京話太多,江渡回神,都不知道先回答哪句好。


    “你說,怎麽回信啊!”王京京拚命壓抑著那股興奮勁兒,她壓根沒想到,魏清越居然會回她這麽長的信,他居然有那麽多話想跟她說,雖然有些話,她不是太明白對方的真正含義。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得到魏清越的回信,她是獨一無二的,魏清越對她青眼有加,屬於小女生特有的虛榮心自然而然地冒出了頭。


    在這一瞬間,王京京甚至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小心思,她斟酌了下,對江渡說:


    “要不然,以後,我自己回信吧,你可以給我點兒建議,我覺得,我還是自己給他寫比較好,要不然,顯得我多沒誠意,你說呢?”


    江渡的心,瞬間被刺痛。她有幾秒鍾的失語,一呼一吸,都是凝滯的,有什麽東西被毫不留情地褫奪——這本來就是她作繭自縛,她沒勇氣,自然不配。


    “好,”她佯裝平靜的不能再平靜,輕輕說,“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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