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圖書館附近有家肯德基店,江渡很少吃,捏著錢進來時,櫃台前站著個老外,皮膚白白的,又紅紅的,下巴的胡子枝枝蔓蔓,正在跟服務員比劃什麽。


    顯然,服務員不懂英文,老外也不懂漢語。


    江渡立刻想起暑假跟王京京一起出去旅行,也遇見了外國人,王京京她媽慫恿兩人上,推著兩個姑娘跟人家用英語搭訕。


    結果當然不怎麽樣,連王京京都躲,江渡更不敢上前開口。


    櫃台前,老外還在努力跟服務員溝通,江渡看了兩眼,猶豫著是不是換家吃。她真怕服務員看到自己,畢竟,自己穿著梅中校服,大家默認讀梅中的都是學霸,如果喊她幫忙就糟了,她張不開這個嘴。


    服務員真往她這看了一眼。


    江渡轉身就走,走的又心虛又心急,“砰”一聲,人狠狠撞玻璃門上了。劇痛中夾雜著一絲眩暈,眩暈中又夾雜著無盡的窘迫。


    女生立刻蹲到了地上,捂著腦袋。


    嚴格說,是外麵有人推門,她恰巧迎了上去。


    “不好意思。”有身影似乎落到了眼前,帶著幹燥的蘭花香。


    江渡腦袋嗡嗡的,還是聽出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她疼的眼淚直打轉,頭上起了個包。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魏清越把她慢慢扶起來,又彎腰撿起她的書包,找了個位子。


    他其實是有些驚訝的,中秋節,這個女生居然一個人來吃肯德基。


    問服務員要了些冰塊,魏清越遞給她:“你自己行嗎?坐一會兒吧,如果還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


    江渡敷著冰塊,不吭聲,真是太丟臉了,但她實在沒想到會在這裏再次遇到魏清越,中秋節真是個美好的節日。


    等她悄悄抬眼時,發現魏清越已經去前台點餐了,他非常自然地用英語跟那個需要幫忙的外國人交流,並且幫了這個忙。


    “好些了嗎?”魏清越折回來,把一堆東西一樣一樣推到了她眼前,“我不知道你們女生愛吃什麽,隨便點的,這頓我請你。”


    魏清越花錢大手大腳,沒什麽規劃,也從來不懂什麽叫勤儉節約。


    男生傾了下身,沒什麽顧忌地撥開江渡礙事的手,審視說:“應該問題不大,還疼嗎?”


    這人……怎麽這麽隨便啊,江渡窘的動也不動,不敢喘氣。


    “我帶錢了。”她掏出一卷紙幣,想給魏清越,魏清越卻搖搖頭,“當我給你賠禮了,吃吧。”


    男生端起他的那一份,另找了位置,掏出筆記本,一邊吃一邊捯飭,江渡看到了筆記本的標誌,蘋果的。


    那時候,大部分高中生都還沒能擁有一部手機,偶爾有帶小靈通的,會被班主任沒收。


    魏清越坐姿豪放,一條長腿彎搭在另一膝頭,半邊身子伸出來,專心在那搞他的電腦。


    男生吃東西也很粗線條,腮微微鼓著,江渡安安靜靜小口啃著漢堡,時不時像個小偷一樣往那邊窺探兩眼,又迅速收回視線。


    腦袋還在一跳一跳的疼,但江渡忘記疼痛,二零零六年的中秋節,她和魏清越不止一次出現在同一個空間裏,圖書館,肯德基,男生本來俊挺的身姿成一個隨意的角度,他垂下眼睛,睫毛在臉上成一束鴉影,非常奇妙,江渡覺得心裏四麵八方都湧出了小小的快樂。


    就是這麽一刹,江渡突然有了和他產生點什麽關聯的想法。


    本來,她沒有答應王京京,她說不出這樣有什麽不好,但覺得這件事不好,她不能欺騙魏清越,她誰都不願意欺騙,更何況,是魏清越呢?魏清越隻值那十本書嗎?不,他是無價之寶。


    盡管,她覺得即使寫很多情書,最終的結局也不過是石沉大海,江渡甚至懷疑,魏清越已經收到了一袋子的情書。


    胡思亂想之際,電腦後的那雙眼睛無意抬起,對上江渡蓄謀的目光,輕輕一碰,男生很快又低頭,那隻是他思考過程中的某個插曲。


    江渡卻被嚇一跳,很快,心裏湧起深深的失落。


    魏清越是學校裏最個性的第一名,名不虛傳,他永遠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仿佛誰也不能打擾他。


    真不知道魏清越長大了會做什麽。


    江渡沒頭沒腦地想到這,番茄醬蘸到了手腕上。


    但是他為什麽中秋節不回家吃飯呢?真讓人想不通。


    窗外懸鈴木青黃交錯,再往上,枝葉間分割出許多塊嬌藍天空,又一個夏過去了,江渡默默想著,手中的食物吃很慢。


    “同學,幫我看下東西,我去趟衛生間。”魏清越不知什麽時候走到的身邊,江渡猛地回頭,把目光從窗外收回。


    她忙不迭說“好。”


    魏清越隨口一問:“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他終於問自己名字了,江渡不說話,而是從書包裏掏出紙筆,像執行某個鄭重的儀式,寫下兩字,輕輕說:“我叫這個。”


    “江渡?”魏清越念了出來,挑眉看她。


    仿佛這兩字忽然就帶上了神奇魔力,從他口中吐出,像某種恩典,江渡鼻尖沁出細微的汗,他終於知道自己名字了。


    桌子上,男生的東西沒什麽章法地各自散落,靜靜躺著的筆,兀自亮著的電腦,還有隨便放在地上的背包。


    江渡一眨不眨正大光明地盯著那些東西看,每一眼,都有珍貴的意味。


    等魏清越出來,看到的便是女生正襟危坐,挺直腰背,好像站崗的哨兵。


    他忍不住笑笑,跟江渡道謝,轉而坐在位子上不知忙什麽。


    時間在一秒秒流逝,江渡發現魏清越沒有要走的意思,他不怎麽抬頭,偶爾,會閉目揉一揉太陽穴。


    很快,江渡趴桌子睡著了,圖書館兩點半開門,她要在肯德基午休一會兒。


    書包裏,放著一個小鬧鍾。


    所以,當鬧鍾響時,江渡以為在家裏,喃喃喊了聲“外婆”,睜開眼睛,花了幾秒時間搞清楚自己是在哪兒,女生才抬起半邊全是紅痕的臉。


    剛剛有點清醒,第一反應就是去看魏清越的位置,男生正在收拾東西,仿佛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抬了下臉,對上女生睡意朦朧,一臉茫然的表情,他笑笑。


    這一下,反倒讓江渡慌了,下意識擠出絲僵硬的微笑。


    原來,兩人的計劃又出奇一致,前後出了門,還是往圖書館去。


    前後過紅綠燈,前後過街角,江渡能很清楚地看到魏清越的背影。有時,兩人中間隔了那麽幾個人,一閃眼,男生的身影才會重回視線之內,這種感覺像一幕無聲電影。


    男生很快發現她和自己同一個方向,顯然,他也很意外,問:“你不回家?”


    沒想到他會主動問,風刮過來,江渡的頭發被吹得稀亂,她本來想說“作業沒寫完”,但話溜到嘴邊,不知怎麽的,莫名其妙變成了反問句:“你呢?”


    等意識到,江渡連忙補救:“啊,不是……我,我資料還沒寫完,我覺得圖書館環境挺好的。”


    魏清越點點頭,並沒有回答她的那句“你呢”,他抓了抓包帶,靜等圖書館開門。


    男生的頭發光澤度非常好,在秋光下閃動。


    江渡隻快速瞥了一眼,雖然略有尷尬,可頭頂天很藍,風也很大,世界和以前沒什麽區別,但區別又很大,江渡覺得,她簡直不知道怎麽愛這個世界才好。


    身而為人,這樣活著可真好,少女的嘴角最終彎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其實想為上次吐他一身的事情再度表達歉意,隻是有些話,醞釀來醞釀去,眼看就要失去出口的機會。


    “魏清越。”江渡在他要進門的刹那間,忽然叫住他,好像,他的名字就可以組成一個神秘奇妙的世界。


    男生聽見了,轉過身,讓後麵的人先進,往邊上站了站,征詢地看著她:“有事?”


    江渡按捺住跳躍的緊張,她極力裝作鎮定:“上回,吐你身上真的很對不起。”


    魏清越完全沒把那件事當回事,但想起點什麽,笑了,忍不住調侃她:“一袋洗衣粉全倒進去了吧?”


    江渡疑惑地看著他:“什麽?”


    “早知道不讓你洗,我又漂了十幾遍。”魏清越說。


    江渡終於明白他指的什麽了,一臉的慚愧,有點忸怩地攥了攥衣角:“我不太能洗動,弄到最後實在沒力氣了,真不好意思。”


    魏清越笑著搖搖頭:“進去吧。”


    “那你會生我氣嗎?”江渡低聲問道。


    魏清越一副看不懂她腦回路的樣子,說:“多大點事兒。”


    “可是你當時好像很生氣。”


    “心情不好。”魏清越輕描淡寫。


    江渡愣了愣。


    至於為什麽心情不好,魏清越顯然沒有想表達的欲望,兩人進了圖書館。


    一個下午過的很快,江渡試卷寫完,斂了斂裙子跑書架那看雜誌。透過縫隙,能看到魏清越坐那學習的身影,僅僅是偶爾抬頭投望一眼,她就已經很高興。


    直到要閉館,人們陸續離開,江渡和魏清越都呆到了最後一刻,她不知道他為什麽呆這麽久,但知道自己是因為他,太舍不得了,這樣的機會彌足珍貴,而下一次相遇,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


    她早用破舊的小靈通給表姨發了信息,自己會去晚點兒。


    剛把雜誌塞回去,魏清越也過來還期刊,他很自然地問道:“還不回家?”


    江渡支支吾吾應了聲,然後問:“你要回家了嗎?”


    魏清越嗤笑一聲:“不回,去網吧。”


    江渡果然睜大了眼睛,暑假見到的那一幕躍上心頭,兩人對視一眼,魏清越仿佛有讀心術,一副完全了然她在想什麽的表情。


    可是,下一秒,女生卻垂了垂眼睛,輕聲告訴他:“其實,我也不是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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