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地方離酒店不遠,這一片也偏,位於工業區,四周沒什麽行人。


    下午兩三點,餐廳裏一個客人都沒有,隻有服務員在收銀處打盹兒。


    令興言走在最前麵,低頭看著手機。


    聽到響動,服務員抬起蔫搭搭的腦袋,打著哈切過來招呼。


    等祝溫書和令琛走近時,服務員的視線有明顯的停頓,注意力被這個戴著口罩的男人抓住。


    在她目光停駐的那兩秒,令琛已經牽著祝溫書和這位服務員擦身而過。


    長期生活在追光燈和鏡頭下的人形成了目不斜視的習慣,仿佛什麽都沒注意到,但祝溫書卻對這種異樣的視線很敏感。


    她帶著一絲忐忑回頭,果然對上服務員的目光。


    好在她似乎隻是被令琛身上異於普通人的氣場吸引了注意力,撞上祝溫書的目光後,她訕訕笑著跟上來。


    “就三位嗎?這會兒廚師下班,隻有湯鍋了。”


    祝溫書接過令琛遞來的菜單,埋頭看了片刻,目光卻沒有停留在菜色上。


    這還是她第一次和令琛在餐廳大堂吃飯,雖然沒什麽客人,但祝溫書總被一股緊張感包裹著。


    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坦然地和令琛出現在公開場合,麵對別人好奇又驚訝的目光。


    “菌湯吧。”祝溫書隨口說了個湯底,隨即把菜單推給坐在她身旁的令琛,“你們點。”


    “好。”


    令琛翻動菜單的同時,另一隻手順勢摘下口罩。


    餘光瞥見他的動作,祝溫書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一旁的服務員果然也愣在原地,呆呆地盯著令琛。


    隨後,想到了什麽,更加震驚地看著祝溫書。


    祝溫書:“……”


    她垂手揪緊了袖口,扭頭假裝看窗外風景。


    從倒映的玻璃裏,她看見服務員緩緩舉起了手機。


    祝溫書脊背一僵,茫然不知所措。


    而一直低頭看菜單的令琛仿佛察覺到了什麽,抬頭看了服務員一眼。


    他的眉骨立體,眼睛形狀卻是典型的亞裔內雙,眼尾微微上揚。偏著頭看人時,帶著一股天生的冷感。


    服務員立刻把手機往胸口一摁,“我、我隻是下單,我沒有要偷拍。”


    令琛眼裏本來沒有什麽情緒,聽到她這話卻輕輕勾了下唇。


    “牛肉套餐。”


    服務員忽然就有點迷糊,愣了幾秒才按下單鍵。


    等令興言要了壺菊花茶,她便抱著菜單一步三回頭地往廚房跑去。


    從手機裏抽空抬頭的令興言正好看見祝溫書不自然的表情,他斟酌片刻,轉頭對令琛說:“要不你還是戴上口罩把。”


    令琛抬眉,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祝溫書驀然回過頭,怔然地看著令興言:“戴著口罩怎麽吃飯?”


    “就是。”


    令琛立刻接話,“用鼻孔吃飯?”


    令興言:“……”


    隨便你們。


    令琛說完這話,轉頭看著祝溫書,“怕麽?”


    祝溫書抬眼:“嗯?怕什麽?”


    令琛說:“被人發現和我談戀愛。”


    聽到這話,令興言也抬頭看著祝溫書,想聽聽她的答案。


    祝溫書想了會兒,很認真地問:“和你談戀愛犯法嗎?”


    令琛:“……不犯。”


    祝溫書:“那就不怕。”


    決定和令琛在一起的那一刻她就預料到了會麵對什麽,現在隻是有點不習慣而已。


    一旁的令興言愣了一瞬,完全沒預料到這個答案。


    還真是簡單粗暴讓人無法反駁。


    上菜後,令琛剛拿起筷子,手機便響起。


    他大清早便開始工作,又在酒店等了祝溫書一個多小時,這會兒才剛要吃上午飯,腸胃已經有點不舒服。


    偏偏這時候來電話,他擰著眉看了眼來電顯示,語氣也不太好。


    “什麽事?”


    對麵說了幾句話後,令琛道:“我問問,回頭聯係你。”


    電話一掛,令興言問:“什麽事?”


    “葉邵星。”


    令琛拿起筷子夾了塊兒牛肉給祝溫書,“找我借錢。”


    令興言:“解約?那可不少錢吧,我記得他們公司違約金是天價。”


    “真要是違約金,我能借他?”


    令琛拿勺子喝了口湯,不緊不慢地說,“他要壓新聞。”


    “他不是說壓不了嗎?”


    令興言有點兒驚訝,忽而又嗤笑一聲,“我以為他真那麽剛,所以找你借多少錢?”


    令琛:“五百萬。”


    “……”


    默默旁聽的祝溫書差點被一口牛肉送走,待令琛注意到她的異樣時,她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你們繼續。”


    “五百萬……”


    令興言伸手摳了下太陽穴,“我得找個時間看看,還真不一定有這麽多閑錢。他也真是的,這都什麽時候了才開始湊錢,早幹嘛去了?”


    令琛沒在接話,滿心想著趕緊吃完了好回酒店。


    這時,原本放在一旁的口罩突然被遞到他麵前。


    令琛停下筷子,轉頭看祝溫書。


    “你還是戴上吧。”


    祝溫書說。


    令琛看了眼口罩,又看了眼自己的飯碗。


    “不是說不怕?”


    “我是不怕。”


    祝溫書從令興言和令琛簡短的對話中已經大概知道了情況,眼裏的震驚久久未消散。


    “但我心疼錢。”


    半晌沒聽到下文,祝溫書轉頭,看見一旁的令琛手背抵著唇,笑得一臉蕩漾。


    “你笑什麽?”


    難道她說得不對?


    被拍一次就五百萬,這誰頂得住啊。


    “沒什麽。”


    令琛抬起頭,把口罩塞進包裏,“祝老師說得對,我們不能花這個冤枉錢。”


    因為祝溫書那句話,令琛這頓飯吃得格外開心。


    可是回酒店的路上,他卻發現不對勁了。


    酒店大堂很寬敞,祝溫書走得飛快,硬是和他拉出了四五米的距離。


    進了電梯後,明明就他們兩個人,她也站到了角落裏,就差在臉上寫著“我跟這個男人不熟”八個大字。


    令琛一靠近,她就往旁邊挪。


    “你別過來啊。”


    “……”


    令琛沉思一會兒,終於反應過來,祝溫書這是在替他省錢呢。


    看來是把他那句“我們不能花這個冤枉錢”理解成了“我們不能被拍。”


    “祝溫書,其實呢——”


    他撩眼,偏頭看向祝溫書。


    隻是話沒說話就被打斷。


    “我知道你賺得多。”


    祝溫書平時前方,嚴肅地說,“但那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還是省著點兒。”


    令琛沒忍住又笑了。


    直到電梯到樓層,祝溫書迫不及待要出去,他才伸手拉住她。


    “我的意思是,”他手臂用力,把人拽了回來,“就算沒被拍到,我也得讓大家知道——”


    他微微彎腰,一字一句道:“我是祝溫書名正言順的男朋友。”


    走廊盡頭隱隱有腳步聲,不遠處的門鈴也在響,但祝溫書卻站著沒動,定定地看著令琛的眼睛。


    這個男人明明很耀眼,擁有享不盡的掌聲與追捧,卻沒有強調“你是我令琛的女朋友”,而是說“我是祝溫書的男朋友”。


    就好像他特別以此為榮似的。


    祝溫書是個骨子裏很驕傲的人,也一直堅信自己的男朋友也得是個優秀的男人。


    但當這個對象是令琛時,差距超過了她的設想,這段時間她也常常因為自己隻是一個普通人而感到不安。


    但此時此刻,令琛認真又嚴肅地說出這句話,想給祝溫書吃了一顆定心丸。


    “怎麽?”


    令琛見她久久不說話,伸手摸了下她的臉頰,“想反悔?”


    “沒有!”


    祝溫書忽然笑了,抬手抱住他的手臂,“走吧。”


    兩人一出電梯,果然遇到推著房口車的保潔阿姨。


    她對在酒店卿卿我我的情侶見怪不怪,隻是迎麵走來的兩人特別養眼,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隨即按照規定問好:“下午好。”


    令琛朝她點點頭,沒說話。


    另一旁的祝溫書卻側身朝保潔笑得眉眼彎彎:“下午好。”


    保潔很少在酒店遇到這麽熱情的回應,走過了兩步,還回頭看他們倆。


    年輕女人抱著男人的手臂,不知道在說什麽,男人隻是側過頭親了她一下。


    保潔渾身一顫,立刻收回視線。片刻後,卻又回頭去看,莫名傻笑。


    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單身六七年了,嘴角笑容立刻垮掉。


    吾甚賤,居然看兩遍。


    令琛把祝溫書送回酒店後便又去找令興言,他今天還有事,得忙到晚上。


    想著祝溫書一個人無聊,安排了小瑜陪她出去玩兒。


    小瑜是令興言的下屬,原本是跟著來工作的,臨時接到這麽一個工作,來不及做什麽攻略。


    黎城不是旅遊城市,鋼筋水泥的市區也沒什麽好逛的,兩個女生商量了一下,決定開車去周邊的古鎮。


    小瑜自己也沒來過這邊,平時工作又忙,難得可以帶薪休假,整個人比祝溫書還興奮。


    日落西山時,祝溫書已經不怎麽走得動,坐在文創店的小凳上歇腳,而小瑜還興致盎然地挑選著冰箱貼。


    於是兩人回程的時間比預計晚了一個多小時。


    夜裏九點多,祝溫書才到酒店。


    出電梯後,祝溫書一下子收到幾十張小瑜發來的照片。


    她是美術出身,審美好,拍照角度很高級,張張都像專業攝影師的手筆,因此祝溫書看得格外入神,快到了房間門口才發現令琛的存在。


    “你怎麽在門口?”


    祝溫書掏出房卡卡門,說話的時候還在看照片,“在等我?”


    “不然呢?”


    令琛瞥了眼她的手機,“樂不思琛。”


    祝溫書埋著頭笑,隨口說:“你連手機的醋都吃?”


    “沒那麽閑。”


    進門後,令琛靠在牆邊,閑散地看著祝溫書,“我這人好養活不挑食,什麽都吃,唯獨不吃醋。”


    “噢!”


    祝溫書把手機放桌邊,“我去洗個手。”


    剛跨進洗漱間,桌上的手機鈴聲便響起。


    祝溫書開著水龍頭,探出半個身子:“誰給我打電話?家長嗎?”


    令琛低頭看了眼,目光突然變得有點兒沉,別開頭沒說話。


    見狀,祝溫書甩甩手就出來。


    “誰啊?”


    沒聽到回答,她三兩步跨過來,拿起手機一看。


    尹越澤。


    “……”


    祝溫書沒立刻接,抬頭看了令琛一眼。


    “你接吧。”


    令琛雙手插袋往套間廚房走去,“我給你倒杯水。”


    他走得太快,祝溫書根本來不及說什麽。


    手機鈴聲又一直響,她低著頭,不明白尹越澤還能有什麽事找她。


    想了會兒,祝溫書還是接起來。


    “喂,有什麽事嗎?”


    剛說完,令琛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你喝熱的還是燙的?”


    祝溫書:“……”


    “燙的,滾燙的!”


    “……”


    尹越澤沉默幾秒才開口。


    “是這樣,不少同學這兩天都在問我個事兒。”


    祝溫書:“嗯?”


    尹越澤:“他們問,當初你和我分手,是不是因為令琛。”


    祝溫書茫然地眨眼。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那個周一見,大家都認為你和令琛在一起多年了。”尹越澤歎了口氣,語氣冷淡,“我知道你們才在一起沒多久,但為了你的聲譽,還是跟同學們澄清一下吧。”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有人以為祝溫書和尹越澤分手是因為令琛“插足”。


    畢竟大家都認為“周一見”的是她和令琛,而微博又提到了相戀多年。


    祝溫書抽了張紙巾擦手,“沒必要。”


    “你就一點兒不在乎?”


    尹越澤頓了頓,“就算你不在乎,令琛不在乎?”


    其實是你最在乎吧。


    祝溫書坐到沙發上,沉沉說道:“那個周一見不是我和令琛,大家都搞錯了。”


    “……不是?”


    “對。”


    祝溫書說,“不是我們,另有其人。。”


    “好,抱歉,我弄錯了。”


    尹越澤也並不好奇是誰,沉吟片刻後,他說,“打擾了,你早點休息吧。”


    “等下。”


    因為這通電話,祝溫書原本的好心情突然煙消雲散。


    她想不明白尹越澤都這麽大人了怎麽還是放不下那點自尊,也很後悔當初和他一起編造那個謊言。


    難不成以後但凡有點什麽,她都得出來配合他繼續圓謊?


    “怎麽了?”


    尹越澤問。


    “我們的事情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不論有誰再提起,都沒必要再追究了。”祝溫書看了廚房一眼,沒什麽動靜,又說道,“都有各自的生活了,也沒必要為此再聯係。”


    “……”


    許久後,尹越澤道:“好。”


    掛了電話,祝溫書往廚房張望,沒聽到燒水聲,於是慢吞吞走過去。


    櫥櫃開著,令琛半蹲著,不知道在找什麽,看見祝溫書過來了也沒說話。


    祝溫書靠著牆,雙手負在身後,歪著腦袋問:“你在找什麽呀?”


    令琛冷著一張臉,吐出四個字。


    “找不痛快。”


    祝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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