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興言覺得這日子是過不下去了。


    他作為合夥人,是來吃分紅的,不是來吃狗糧的。


    吃狗糧也就算了。


    自從昨晚令琛的手機壞了,找令琛有事的人全把電話打到了他這兒,生怕他這分紅吃得太輕鬆,在新年第一天給他奠定了這一年的忙碌生活基調。


    而那位沒了手機的人倒是樂得清淨自在,下了飛機一刻不停就跑去談戀愛。


    原本令興言對自己新簽的藝人是持戀愛自由態度的。


    現在他想法開始動搖了。


    談尼瑪的戀愛,有對象的全都給我退出娛樂圈!


    盯著短信看了會兒,令興言深吸一口氣,給令琛播了電話過去。


    沒等對麵開口,他徑直問道:“你什麽時候從我家搬出去?”


    令琛聲音懶洋洋的,仿佛剛泡了溫泉一般愜意。


    “急什麽?”


    令興言:“嫌你礙眼行不行?”


    令琛想了會兒,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你也急著談戀愛了?”


    令興言:“……差不多了,真的,房子都裝好了,搬出去吧,算我求你行不?”


    “那不行。”


    令琛說,“有甲醛。”


    令興言深吸一口氣:“我去幫你吸,行嗎?”


    “再不行我帶我兒子一起去幫你吸?”


    “要不我把肖阿姨盧曼曼阿哲他們都叫去給你吸甲醛?”


    令琛笑了聲,“掛了。”


    “等會兒。”


    令興言問,“你現在在那兒?”


    “酒店。”


    “……那你怎麽有時間跟我廢話這麽多?不幹正事?”


    電話裏直接響起嘟嘟聲。


    令興言話還沒說完呢,空對著屏幕薅了一把頭發。


    前兩年令琛的電話號碼泄露過,連帶著被人扒出航班酒店信息等等。自那之後令興言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給令琛換個電話號碼。剛想問他既然自己弄……好吧也可能是女朋友給他弄了新號碼,要不就趁機把之前的號碼注銷了。


    不過看樣子令琛現在也沒心思關心這些,他的聯係人本來就不多,所有工作關係幾乎都是令興言在維持。


    於是令興言在書房裏翻箱倒櫃找出一個不用的手機,充了會兒電後,把令琛的舊卡插進去,想看看有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檢查完就可以交代盧曼曼注銷一切關聯。


    剛開機沒幾分鍾,一個陌生來電突然打來。


    令興言對數字並不敏感,沒好氣的接起:“你又幹什麽?”


    耳朵裏沒有傳來想象中的聲音,而是一道聽著謹小慎微的老年女聲。


    “阿琛啊……你睡了麽?我是外婆啊。”


    令興言目光頓住,嘴角緊抿。


    半晌,他冷冷開口:“你打錯了。”


    衛生間裏潺潺水聲停歇,過了會兒,祝溫書才出來。


    新買的手機就放在桌邊,而令琛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外套已經脫下,穿著一件單薄的衛衣靠著抱枕,垂睫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神色看著有點不自然。


    “電話打完了?”


    祝溫書剛剛在衛生間裏聽到了說話聲音。


    幾秒後,令琛才恍然回神般扭頭看祝溫書。


    酒店整體裝修呈暖黃色,燈光不太亮,襯得令琛膚色比平常要白,眼裏映著燈光,但好像在晃動。


    但令琛見祝溫書盯著他看,便別開了臉。


    “打完了。”


    “沒什麽急事吧?”


    上來時,令琛拆了新手機,拿在手裏把玩,沒什麽特別的表情,隻是說既然手機都有了,怕令興言有急事聯係不到他,就讓司機下樓幫忙買了一張卡。


    “沒。”


    令琛說,“報了個平安。”


    話音剛落,祝溫書手機鈴聲響起。


    她拿出來看了眼,直接掐掉。


    令琛抬眉看了她一眼,然後撈起手機埋頭劃動


    “你接。”


    祝溫書:“啊?”


    令琛沒說話,祝溫書自個兒想了想,突然笑道:“不是電話,是提醒我睡覺的鬧鈴。”


    “噢……”


    令琛頓了下,隨後漫不經心地放下手機,仰頭靠著沙發,“我還以為你爸媽催你回家。”


    祝溫書偏著頭看他,沒接話。


    令琛目光微閃,也扭頭看過來。


    “怎麽?”


    “祝老師今天要給你上個課。”


    祝溫書坐到他身旁,姿勢端正嚴肅,“做人不能雙標啊。”


    她兩手抬起摁住令琛的肩膀,但由於身高矮了一大截,感覺自己氣勢不夠,於是昂起下巴說道:“你看啊,喜歡你的人那麽多,成千上萬的——”


    令琛突然歪頭,用臉頰蹭了蹭祝溫書的手。


    “可我隻喜歡你一個。”


    祝溫書接下來的話全堵在了喉嚨裏說不出來。


    她抿著唇,手背被令琛的下巴弄得有點癢。


    “你刮刮胡子吧。”


    祝溫書抽回手,指尖蜷縮起來,“癢死人了。”


    令琛慢吞吞地抬起頭,手掌仔細摸著下巴,“我早上才刮。”


    半晌,他斜眼看著祝溫書,“你哪兒癢?”


    眾所周知,令琛的聲音是老天爺賞飯吃,萬裏挑一的好聽。


    卻很少有人能聽到他低語時的聲線,帶著一點氣音,細細地摩擦著耳膜。


    “……”


    本來不癢的,現在感覺哪兒都癢了。


    祝溫書輕咳兩聲掩飾自己的胡思亂想,“我得回家了。”


    說完,她起身要走,令琛忽然又拉住了她的手。


    “這麽早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歪著頭,從祝溫書這個角度看過去,特別像……


    “你能不能——”祝溫書沒想太多,脫口而出,“別撒嬌了?”


    “……”


    令琛神情驟然一凜,怔怔地看了祝溫書半晌,然後有點僵硬地別開了臉。


    祝溫書彎著唇笑,“走啦。”


    一轉身,卻發現令琛拽得更緊,下頜線緊繃,抿著唇低頭不說話。


    盯著看了半晌,祝溫書還是坐了下來。


    “那我再陪你坐一會兒吧。”


    室內突然安靜得隻剩兩人的呼吸聲。


    令琛低著頭,手掌裹著祝溫書的手,拇指細細地摩挲著她的指尖。


    她的手指勻稱細長,指甲修剪得很幹淨,食指尖側麵還有一層薄繭,是常年握筆的痕跡。


    祝溫書粉筆字寫得好看,以前班裏的黑板報都是她承包的,所以每學期總有那麽幾天她得一下課就去後排,踩在桌上抬手寫黑板報。


    所以令琛看過很多次她的手。


    卻沒想過,有一天他能光明正大地牽著這隻手。


    過會兒,祝溫書收到爸媽的消息,問她回家沒。


    “我真的得回家了。”祝溫書的聲音有點兒悶。


    其實他倆待在這裏也沒幹什麽,但她就是還想繼續坐下去,一想到令琛明早就得回江城工作,她甚至都想在這兒坐一晚上算了。


    但她沒辦法,明早還要和家人去祭祖。


    她一點點地抽出自己的手,最後指尖又搭在令琛手背上,“我爸媽催我了。”


    見令琛不說話,祝溫書拎起包起身。


    “你也早點休息哦。”


    眼前的男人還是垂著頭,祝溫書沒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頭發。


    令琛猛然抬頭,祝溫書連忙縮回了手。


    “嗯,走了。”


    祝溫書在令琛開口說話前轉身朝門口走去,開門時見令琛也起身,她連忙說,“你別過來啊。”


    “?”


    令琛果然停下腳步,不明白祝溫書為什麽一臉戒備,“你幹嘛?”


    “請你時刻記住自己是個大明星。”祝溫書很認真地說,“別動不動就撒嬌。”


    然後她可能會把持不住。


    令琛:“……”


    他很無奈地轉了轉脖子,舌尖頂著腮。


    祝溫書今晚上一直撒嬌撒嬌的,搞得他自己都產生了幻覺,真撒嬌了?


    不可能。


    令琛自從十歲之後,詞典裏就沒這兩個字兒。


    但他剛剛確實原本是打算再留她一會兒,說辭都想好了——你再陪我一會兒吧。


    這像撒嬌?


    他抬眼,對上祝溫書的眼睛。


    行吧。


    隨便她怎麽想吧。


    “我隻是想提醒你。”


    他掃了一眼沙發,“是不是忘了什麽。”


    祝溫書眨眨眼,半天想不起自己能忘什麽。


    再看到令琛那張在她眼前晃動的臉時,好像突然明白了點兒什麽。


    唉。


    真愁人。


    雖然祝溫書也有點不好意思,但畢竟這是連軸轉後第一時間趕來匯陽見她的人。


    “過來吧。”


    令琛睜著眼,眉梢抬起。


    祝溫書又朝他勾勾手指。


    令琛雖然不解,但還是走了過去。


    兩人之間隻剩一步距離時,祝溫書突然墊腳,在他臉邊很輕很輕地啄了一下。


    “晚安。”


    “……”


    等令琛回過神,麵前的門已經關上。


    許久過後,他還是沉著臉,和平時沒什麽區別,三兩步回到客廳,“咚”得一下坐到沙發上。


    然後撈起祝溫書忘記帶走的圍巾,把臉埋了進去。


    第二天清晨,祝溫書七點就被叫起床,簡單吃了個早飯後去接爺爺奶奶。


    □□父的忌日是今天,他們一家人都得上山祭拜。


    爸爸開車接上爺爺奶奶,開出去沒多遠,又在百花巷那邊停下,和爺爺下車去買祭品。


    車上隻剩祝溫書和媽媽奶奶,她靠著車窗昏昏欲睡,視野裏的事物都很模糊。


    一旁的婆媳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了天。


    “這條街是不是要拆了?”


    “不知道啊,傳聞說好多年了。”


    “拆了也好,這房子都破成什麽樣了,地麵也破,每回經過這裏都踩一腳泥水。”


    “哪兒是說拆就拆的,這裏什麽人都有,可不好說話的,什麽瘋的傻的都有,一群神經病。”


    一直沒說話的祝溫書被某個詞匯抓住了思緒,突然開口道:“瘋的傻的,這邊有嗎?”


    奶奶在織小玩意兒,頭都沒抬。


    祝溫書等了半天,才見她扶了下老花鏡,說道:“你忘了啊?我當時還說過你呢。”


    祝溫書:“啊?”


    奶奶瞥她一眼,“就說你是各不長記性的,我當時還說你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說話,也不要隨便借東西給別人,萬一被騙去賣了怎麽辦?”


    奶奶這麽一說,祝溫書有點印象了。


    好像是高一的暑假,她住在奶奶家,貪涼吹空調睡覺感冒了,但也不是什麽大毛病,便自己去附近衛生所開點藥。


    看完病出來,外麵下著雨,祝溫書從書包裏翻出一把傘。


    正要走時,聽到旁邊有啜泣聲。


    她轉身,看見一個中年男人蹲在地上哭。


    在醫院這種地方看見有成年人哭,祝溫書自然聯想到了一些人間悲劇。


    沒一會兒,那個男人站起來抹了一把臉,邁腿就要走進雨中。


    祝溫書當時根本沒多想,隻覺得他有點可憐,便叫住了他。


    男人回過頭,呆呆地看著她,臉上淌著雨水和淚水,什麽都沒說。


    祝溫書說把傘借給他,他隻是愣了一下,然後就一言不發地拿走了,連句謝謝都沒說。


    當時祝溫書還有點後悔,心想這人怎麽這麽沒禮貌。而且那傘她用了好幾年,都用出感情來了,看來是沒機會要回來了。


    後來祝溫書自己冒著雨回家,淋成了落湯雞,奶奶問她怎麽回事,她交代了之後,奶奶很生氣地教訓她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說話,還說起去年這邊就有一個年輕女人因為把手機借給陌生男人用,結果就被騙去偏僻的地方搶劫,爭執間居然被誤殺了。


    這件事弄得周邊人心惶惶,祝溫書也因此一陣後怕。


    因為那場淋雨,她病情反複,第二天又去衛生所找醫生。


    結果到的時候,護士說有個男的早上過來留了東西給她。


    祝溫書跟著護士去拿,看見她的傘被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個塑料袋裏。


    幾天後,匯陽出了大太陽,她一撐開傘,一張塞在傘麵內的紙條飄揚落下,祝溫書伸手接住,看見上麵工工整整寫著三個字——謝謝你。


    因為這張紙條,祝溫書當時根本沒覺得這個男人精神有問題。


    “是他啊……”


    車廂裏,祝溫書喃喃道,“我當時看著還挺正常的。”


    “人家又不會把精神病人四個字寫在臉上。”奶奶至今對這事兒還耿耿於懷,“你是運氣好,要是遇到的是那個殺人犯,你……算了,懶得說你。”


    祝溫書還盯著外麵出神,也沒接話。


    過了會兒,奶奶又說:“不過那人也是命不好,聽說他兒子出息了,都當大明星了,結果他都沒享福。”


    “啊?”祝溫書忽然問,“為什麽?”


    “人沒了呀。”


    祝溫書耳邊嗡嗡響了一陣,神色呆滯地盯著奶奶手裏的線團。


    “哎,明星呀,是不是你們班上那個?”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媽媽突然開口,“咱們匯陽就出了一個明星吧。”


    “是不是啊?”


    見祝溫書不說話,媽媽拍她肩膀,“問你話呢。”


    祝溫書心不在焉地說,“是的吧。”


    媽媽又問:“那你跟你那明星同學還有聯係嗎?關係怎麽樣啊?”


    “啊?噢。”


    祝溫書埋著頭,低聲說,“一般吧。”


    “你跟人家是不是有過節啊?”


    媽媽低下頭,看著祝溫書。


    “啊?”


    祝溫書眨眼,“沒啊。”


    “得了吧,你是我生的,你撒謊我還看不出來?”


    祝溫書:“……”


    這時,祝溫書手機突然震動,進來一條新消息。


    【c】:我上飛機了。


    祝溫書轉身背對她媽回消息。


    【祝溫書】:知道了。


    想了想,她又發過去一條。


    【祝溫書】:想抱抱你。


    【c】:?


    【祝溫書】:?


    他發了一條語音過來。


    祝溫書看了眼四周,沒點開,轉了文字。


    “祝溫書,別學我。”


    【祝溫書】:我學你什麽了?


    還是一條語音。


    這會兒媽媽和奶奶都在忙自己的事了,應該也不會注意她。


    於是祝溫書把手機放到耳邊。


    “學我……”


    他的聲音很小,像是不屑說出口,“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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