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溫書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跟令琛說過話。


    因而話音落下,兩人都有片刻的愣怔。


    令琛還攥著她的手腕,不太明白她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是為了什麽。


    直到電梯間的沉默被電梯機械的提醒音打斷,祝溫書眉心跳了跳,也後知後覺地發現說的話不太合適。


    她心裏懊惱不已,又沒法裝作什麽都沒說過,隻好訕訕道:“我的意思是……裏麵還有很多客人,你不用管我,我有點事情。”


    說完,沒聽到令琛的回應,倒是發現自己的手腕還被他握著。


    令琛的掌心很熱,溫度透過手腕處輕薄毛衣麵料滲進她的皮膚,細細密密地順著手臂蔓延至全身。


    祝溫書想抽出自己手腕,掙了下沒掙脫,又不好弄出太大動靜。


    正僵持著,過道那頭突然響起開門聲,祝溫書渾身一緊,立刻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還退了一步。


    等她凝神看過去,發現隻是旁邊一戶人家開門放了個紙箱子出來,根本沒注意電梯這邊的情況。


    還好。


    祝溫書鬆了口氣,再抬起頭時,眼前的男人還盯著她看。


    “你慌什麽?”


    令琛的目光沉甸甸壓在祝溫書身上,她下意識看了眼自己手腕。


    “我……沒慌啊。”


    他還是直直地看著她,眼裏仿佛有很多東西要探究。


    可最終他什麽都沒說,隻是歎了口氣。


    “沒慌嗎?”


    他抬手,勾住她掛在手臂上的外套,“衣服都沒穿就跑。”


    原來是說這個啊……


    不說不覺得,一提起來,電梯間好像真的有點冷。


    祝溫書出神的片刻,臂彎間一鬆,厚重的大衣猝然罩到身上。


    令琛比她高出一個頭,用外套把她包裹起來是一家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手指拎著大衣領子,順勢往下滑動,在她胸口的位置將衣服收攏,裹得嚴嚴實實。


    “行了。”


    令琛垂下手,“那你走吧。”


    祝溫書的視線早在他幫她蓋外套的時候就集中到了他的手上,此時她愣愣地盯著他垂在褲邊的手指看了好幾眼,才回過神。


    “哦,好的。”


    令琛目送著她進電梯。


    在門即將合上前,祝溫書見他穿著一身日常的舊衣服,袖口挽到小臂,腳上還趿拉著拖鞋,歪著頭跟她說。


    “到家了說一聲。”


    “嗯,好。”


    那一刻,祝溫書有一種感覺——


    令琛的生活,好像離她也不是很遠。


    食色,性也。


    即便是令琛,也得吃飯睡覺,也得冬天加衣夏天散涼,也需要情感的慰藉。


    那他有一個白月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回家的路上,祝溫書一直在想這麽問題。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聽到令興言和那個女士說起令琛有一個“白月光女神”後就一直感覺胸口有一股氣沉沉地壓著她。


    所有興頭上的情緒也因此熄了火,做什麽都提不起勁兒。


    直到此刻,她走在路邊吹了會兒冷風,突然清醒過來。


    糾結這些幹嘛呢,她又不是娛樂記者。


    而且她們班的小學生都開始談戀愛了,令琛二十多歲一男人,心裏惦記過某個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隻是當她想到這裏時,腦子裏還是像翻相冊一樣劃過許多女明星的臉。


    雖然娛樂圈美女如雲,但能被稱為令琛的女神,應該也不多。


    回到家,祝溫書發現應霏在客廳拆快遞,取了個印著人物大頭的抱枕出來。


    由於形狀擠壓,祝溫書也沒看清上麵是誰。


    不過想到應霏平時追星,於是她順嘴問道:“霏霏,你覺得哪個女明星最漂亮?”


    “啊?”


    應霏抱著枕頭扭頭看祝溫書,“女明星?”


    祝溫書點頭:“就演員啊,歌手啊,或者模特什麽的。”


    “這個……那美女可太多了。”


    應霏想了想,“邵詠吧,我最吃她的長相。”


    這不就是今晚來給令思淵過生日的那個女演員?


    漂亮是真漂亮,祝溫書坐到她旁邊的時候都感覺暈乎乎的。


    但人家孩子都六歲多了,肯定不可能。


    “確實很美,那其他的呢?”


    祝溫書補充,“年輕點,未婚的。”


    應霏有點兒狐疑,祝溫書平時從來不會主動跟她說這些。


    但她也沒多想,反正大晚上的沒事幹,隨便聊聊罷了。


    “田又晴啊!”應霏說,“你可能不知道她,上個月才播了一部小甜劇,最近有點熱度。”


    祝溫書覺得這個名字有一點耳熟,卻對不上臉。


    “有空我看看劇去。”


    “好看的,很下飯!而且我眼光一向很準,她肯定會紅的。”


    應霏說,“本來是個平麵模特,人家第一部劇呢,但演技比那些當紅的演員好多了,這年頭已經很少有人能把傻白甜角色演得這麽好了。”


    祝溫書點點頭,“還有其他的嗎?”


    “……”


    應霏尋思祝溫書這是職業病犯了在抽她答題呢?


    “你要這麽問,我得給你列個表格了,明豔款的,清冷款的,還有甜美係的,這都沒法橫向比較嘛。”


    也是。


    祝溫書笑了笑,回了自己房間。


    她本來打算趕緊把弄髒的衣服洗幹淨,結果進房間一坐下來,不知不覺又掏出了手機。


    等她想起泡在盆裏的髒衣服時,手機屏幕正停留在微博搜索框的界麵,頂頭三個字——田又晴。


    祝溫書:“……”


    自己真是,太!八!卦!了!


    但既然搜都搜了,那就再看兩眼吧。


    前幾條都是營銷號發的田又晴在新劇裏的片段剪輯,祝溫書懶得點開視頻,想直接看幾張照片。


    往下劃了劃,卻敏銳地看到“令琛”兩個字。


    【@娛樂新鴿:最近田又晴的熱度很高,除了剛播出的《心心相印》,還有人知道她曾經是令琛的《小蠶同學》mv女主角嗎?】


    配圖六張,其中四張是mv截圖。


    由於這首歌的mv沒幾個女主角的正麵鏡頭,所以截圖裏基本都是和專輯封麵差不多的背影。


    倒是剩下兩張的寫真很清晰。


    確實……挺好看的。


    祝溫書的八卦欲戛然而止,退出了搜索界麵。


    今天灑在身上的咖喱雖然不多,但浸在毛衣裏就像生了根似的,祝溫書洗了一遍又一遍,過水後還是有一團黃色的痕跡。


    這衣服也沒穿幾次,就這麽扔了也可惜,於是祝溫書又下樓去買了些漂白劑,小心翼翼地弄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清理幹淨。


    再等她洗完澡出來,提醒睡覺的鬧鍾正好響起。


    由於最近總熬夜,祝溫書感覺這樣下去不行,前幾天專門定了個夜裏十點的鬧鍾。


    鈴聲吵得人心煩,祝溫書三兩步走過去摁掉,同時看見手機裏有未讀消息。


    【c】:還沒到家?


    二十多分鍾前發的。


    才摁下去的那股淡淡的煩悶感又被挑起,祝溫書隔了好一會兒,才回了兩個字。


    【祝溫書】:到了。


    但想到自己是八點離開的,這會兒才給人回消息,於是祝溫書又補充一句。


    【祝溫書】:剛剛有點忙,忘了說,抱歉。


    【c】:嗯。


    【c】:你在幹嘛?


    祝溫書盯著令琛發來的這幾個字,目光有點兒飄忽。


    她也不是沒有異性朋友,像祝啟森,從來都是有事說事,不會問她在幹嘛,除了有求於她的時候惺惺作態一下。


    但令琛顯然不可能有求於她。


    【祝溫書】:洗衣服洗澡,準備睡覺。


    【c】:?


    【祝溫書】:?


    【c】:不是去聚餐?


    祝溫書:“……”


    我這腦子。


    【祝溫書】:臨時被鴿了……


    發完這句,祝溫書怕令琛再問點什麽,會越說越露餡,於是她趕緊轉移話題。


    【祝溫書】:客人都走了?


    【c】:早走了。


    【c】:壽星都做兩個夢了。


    【c】:隻有我還在等。


    【祝溫書】:等什麽?


    【c】:沒什麽。


    【c】:已經等到了。


    祝溫書:“……”


    她忽地站起來,踱了兩步,胸腔裏有莫名的情緒在纏繞,在翻騰,又坐回去,卻還是沒壓住。


    如果發財了,她一定花錢去給令琛治治這不把話說明白的病。


    【祝溫書】:那你早點休息吧。


    他沒說其他的,而是發來一張照片。


    今晚才見過的那張床,被他堆滿了衣服,旁邊開著一個行李箱,裏麵丟了件短袖。


    【祝溫書】:你這是在幹嘛?


    【c】:明天去澳大利亞,在挑要穿的衣服。


    其實這會兒祝溫書的情緒沒那麽平靜,她捧著手機,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麽和一個人聊這種平常的話題。


    想了半天,她才發出一句話。


    【祝溫書】:哈哈,這種事情你居然都親力親為。


    【c】:不然?


    【祝溫書】:就……你不是有助理嗎?


    【c】:我是歌手,不是皇帝。


    祝溫書原本以為,令琛去了南半球的澳大利亞,就會帶走她這兩天心裏那股若有若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可他們明明隔著幾千公裏的距離和完全相反的季節,“令琛”這兩個字卻總是出現在祝溫書的生活中。


    比如周一這天,祝溫書到了辦公室,就聽到有老師在刷小視頻,bgm是令琛的歌。


    去教室上課,又發現有幾個高年級的學生趴在窗邊,指著令思淵說:“是他!他就是令琛的侄子!”


    這些清清楚楚出現在耳邊的聲音,總是會和這些日子頻繁出現在她麵前的令琛,在她腦海裏交錯浮現。


    像平行蒙太奇一般,互相烘托,行成對比,讓她覺得自己活在夢裏。


    這天下午,她把學生都送走後,打算去對麵的快餐店吃點東西。


    抬頭一望,發現那家店裏坐著的身影有點熟悉。


    祝溫書凝神看了會兒,邁腿過去。


    還沒進去,昂著頭似乎在張望什麽的施雪兒也看見了祝溫書。


    “祝老師?”她問,“你放學啦?”


    “嗯,剛剛把學生送完。”


    祝溫書看了眼她麵前擺著的麵條,“你來等祝啟森啊?”


    施雪兒:“不是啊,他這幾天在外地培訓呢。”


    祝溫書原本也是打算在這吃飯,便坐到了她身旁。


    “那你過來是?”


    “我今天下午沒課,在這兒附近逛街呢。”


    施雪兒說到一半,壓低了點兒聲量,“然後我想著,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來你們學校碰碰運氣,說不定就遇到來接侄子放學的令琛呢。”


    祝溫書:“……”


    又是令琛。


    她用手機掃了下菜單,隨口說道:“那你白忙活了,他這幾天在澳大利亞。”


    “啊……”


    施雪兒這道遺憾的感歎聲半途中拐了個彎,尾音高高揚起,“你怎麽知道?我都沒看到行程。”


    祝溫書手一頓。


    “……他侄子說的。”


    “哦,對哦。”


    施雪兒突然嗚咽起來,語氣十分誇張,“真好,真羨慕你。”


    突然,她的語氣又一百八十度大拐彎,“他去澳洲幹嘛啊?”


    “這我不知道。”


    祝溫書垂著頭,任由頭發擋住自己的臉頰,以免被施雪兒看出來她在撒謊,“我不關心這個。”


    “哦……”


    施雪兒低頭吃了兩口麵條,突然沒了什麽胃口,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決定給祝啟森打個電話查崗。


    祝溫書坐在一旁等她的水餃,耳邊是小情侶的膩歪,眼前又是熙熙攘攘的車流與行人。


    一切都很平常,很普通,和她這二十多年的大多數傍晚一樣。


    直到一個人的消息突然發來。


    【c】:水餃還是麵條?


    祝溫書嚇了一跳,下意識扭頭看了眼施雪兒,確定她注意力沒在這裏,才鬆了口氣。


    再看向手機時,又覺得自己真是草木皆兵。


    就這麽一個普通的頭像和昵稱,施雪兒就算看到了也不可能會多想什麽吧。


    【祝溫書】:什麽?


    【c】:在想吃什麽,選擇困難。


    【祝溫書】:你不是在澳大利亞嗎?不吃西餐吃這些?


    【c】:我就算在火星也是中國胃。


    祝溫書先是唇角彎了下,盯著這話品了一下,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正好服務員給她端來了一盤水餃,祝溫書便埋頭打了三個字。


    【祝溫書】:水餃吧。


    等了一小會兒,令琛又發來一張照片。


    還真上了一盤水餃,隻是擺在西式風格的餐桌上,看著有點格格不入。


    祝溫書又看了兩眼,突然雙指摁著屏幕,放大照片。


    在這圖片的左下角,令琛露了隻手,握著刀叉,看起來有點僵硬和無措。


    “真就隻是去吃火鍋?不喝酒?”


    施雪兒的聲音飄進她耳朵,“那等會兒你到了地方拍照給我看,記得用手比個……今天比個一。”


    看照片的間隙,祝溫書笑道:“查這麽嚴呢?”


    “嗐,他們那一群體育老師出去就跟酒鬼聚會似的。”


    施雪兒側頭瞟了眼祝溫書的手機,想到她前兩天說約會,便歎了口氣,“他要是像你男朋友這麽老實報備,我也不用這麽操心了。”


    “他們體育組的其實……”


    祝溫書忽然一僵,大腦神經瞬間緊繃,“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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