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林立的住宅隱在夜色裏,隻有零星幾家開著燈。


    雖然令思淵的臥室在整個房間最裏麵,但令興言開門的動靜還是很小。


    既怕吵到兒子睡覺,又想著萬一那臭小子還沒睡,豈不是被他抓個正著。


    等進了門,發現整個房子鴉雀無聲,客廳黑乎乎一片,這才放了心。


    他輕手輕腳地穿過走廊,推開臥室門,見令思淵睡得正香,便在一旁安靜地坐了會兒。


    這才出來,準備吃點東西就去睡覺。


    誰知回到客廳,一股冷風吹來,惹得他打了個寒顫。


    這肖阿姨也真是的,這麽冷的天居然大開著陽台的門。


    他連忙朝陽台走去。


    經過沙發時,卻聽到窸窣的翻身聲。


    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沙發上還躺著一個人。


    縱使是三十來歲的令興言也被這場景嚇了一跳,拍拍胸脯後,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沙發上的是誰。


    他彎下腰,低聲問:“你怎麽在這兒睡了?”


    沙發上的人沒回應。


    令興言又湊近了點兒,聞到一股酒味,嘀咕道:“哎喲這喝得……”


    他了解令琛的生活習慣,知道他平時連辛辣刺激的食物都不會碰。


    剛出道那兩年,也常常被當時的老板帶著出席各種應酬飯局,卻從沒醉成這樣過。


    也不知道今天是心情太好,還是太差。


    令興言沒再多跟醉鬼說話,脫了外套,便打算把他架去臥室。


    剛俯身抬起令琛的手,便聽到“哐當”一聲。


    一部手機滑落地上。


    令興言沒管,想著先把令琛弄去床上再說。


    然而這時,靜謐的客廳裏突然響起一道女聲。


    ——“喂?是令興言先生嗎?你回來了?”


    這詭異的聲音令興言又嚇了一跳,往四周看一圈,又聽到一句“喂?”,才反應過來,這聲音來自哪裏。


    他彎腰撿起令琛的手機,一看屏幕,忽然無聲地笑了。


    “嗯,是我,祝老師還沒睡呢?”


    “你回來了就好。”


    電話裏,祝溫書的聲音有點疲憊,“剛剛令琛突然沒聲兒了,我還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沒事沒事,他就是睡著了。”


    令興言看了眼一旁睡得死沉的男人,“他在家呢,我剛剛才回來。”


    “行,安全就好。”


    祝溫書說,“那我就先掛了?”


    “哎!”


    令興言重重歎了口氣,“真的太麻煩您了,我家這大的小的都不省心,這麽晚了還讓您操心。”


    “不客氣。”


    嘴上這麽說著,但祝溫書也歎了口氣,“我們當老師的,習慣了。”


    掛了電話後。


    令興言歪著頭看屏幕,見通話記錄顯示,足足有三十七分鍾。


    他又看了眼睡在沙發上的人。


    呼吸綿長平穩,麵容看起來很放鬆。借著月色仔細觀察,還能發現他嘴角有淺淺的弧度。


    令興言把手機放到一旁,艱難地把他往房間拽。


    “嘖,光會做美夢。”


    第二天中午,令琛醒來發現自己渾身都有點疼,像被人揍了一頓。


    昨晚的酒是好酒,不至於有這種醉後反應,就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幹了什麽傻逼事。


    他去浴室洗了把冷水臉,刷了牙後,開始到處找手機。


    令興言正在餐桌邊上吃午飯,見令琛穿著寬鬆的衛衣,在客廳繞了一圈又一圈,“嘖”了聲,開口指點。


    “在抽屜裏。”


    怕令思淵早上起來抓著個手機就開始亂鼓搗,所以昨晚令興言給他收進了茶幾抽屜裏。


    令琛聞言,隻是“哦”了一聲。


    令興言:“你先過來吃點東西。”


    令琛嘴上說“好”,結果找到手機後發現沒電關機了,順勢就坐到沙發上,扯過一旁的充電線。


    等手機開機的時間,他扭頭問令興言:“你昨晚什麽時候回來的?”


    “我?”


    令興言笑著去夾菜,“自然是該回來的時候回來的。”


    見他這反應,令琛皺了皺眉。


    等開機後,打開微信一看,眉頭擰得更緊。


    【c】:你昨晚給我打電話了?


    過了會兒。


    【祝老師】:你仔細看看。


    【祝老師】:是你給我打的電話。


    令琛抿著唇,感覺到了什麽。


    側頭一看,令興言果然在偷瞄他。


    “你看什麽?”


    “沒什麽。”


    令興言絲毫不慌,“看看你醒酒沒有。”


    令琛:“我清醒得很。”


    說完,他又低頭去看手機。


    【c】:我昨晚喝多了。


    【祝老師】:我知道。


    令琛:“……”


    【c】:我昨晚沒說什麽胡話吧?


    這次祝溫書沒有秒回。


    頂頭的備注名字變成“對方正在輸入”。


    這個狀態持續了很久,久到令琛有點坐不住了,她終於發來三個字。


    【祝老師】:沒什麽。


    令琛:“……”


    他到希望祝溫書發來一篇小作文,指責他酒後撒瘋打電話騷擾人。


    偏偏卻是這麽欲蓋彌彰的三個字,讓人浮想聯翩。


    他沒再追問,隻想去浴室洗個冷水澡。


    令琛經過餐廳時,令興言吃得正香,就是味道有點重。他抬手拿過旁邊的水壺,打算喝一杯溫開水。


    剛倒好,杯子就被人拿走。


    令琛一口喝幹了溫開水,皺眉道:“你以後沒事少送酒。”


    令興言笑了起來:“嘿,自己酒量差怪我酒好?”


    可能是因為那天晚上的醉酒,令琛沒辦法搞清楚自己到底幹了什麽事,所以這幾天他格外安分。


    該工作工作,該休息休息,完全沒有到處亂跑。


    令興言樂得省心,但也有點愁。


    別是這麽小一件事,就讓令琛從此止步不前了吧?


    但他又不好開口問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能讓他老實這麽久。


    這天晚上,令琛回得比令興言還晚。


    其實最近他雖然給令琛暫停了商業活動,但他也並不是完全閑著。


    新專輯的製作還不著急,但今年的聖誕演唱會在即,令琛向來不是甩手掌櫃,每次都會和演唱會總導演磨合,落實到每一處細節。


    今天估計是在研究舞美問題,令琛回來時,一臉倦意。


    “你吃了沒?”


    令興言難得有空,在客廳看電視,順口問道,“沒吃的話叫肖阿姨給你弄點飯菜。”


    “吃了。”


    令琛脫了外套丟到一邊,“我去睡覺。”


    “噢。”


    令興言應了一聲,伸手抓了把花生。


    “爸爸!”


    令思淵今天寫完作業就去樓下和小朋友們玩兒了,這會兒回家發現令興言在家,特別興奮,“你回來啦?”


    “嗯,爸爸剛回來。”


    令興言朝他招招手,“餓不餓?吃不吃花生?”


    令思淵一陣風似的從令琛身邊跑過,撲到沙發上,撅著屁股趴在令興言腿上。


    “我還以為你這幾天都不會回來呢,周五我們二年級有親子運動會,你要來嗎?”


    “周五?”


    令興言盯著電視機,皺了皺眉,喃喃說道,“噢……你們祝老師前兩天是給我發了消息來著。”


    他還想說什麽,卻見說要去睡覺的令琛站在飲水機旁邊倒水。


    令興言看著他的背影說:“周五啊……爸爸好忙的……唉……真是太忙了。”


    令思淵委屈巴巴地說:“那怎麽辦啊?人家都有爸爸一起的……”


    水杯剛滿了一小半,令琛摁挺了停止鍵,端著杯子徐徐走過來。


    “但是爸爸再忙也一定會抽時間去陪你參加運動會的。”


    令琛掉頭就走。


    “真的嗎!”


    令思淵開心得差點從沙發掉下去,“那你可以給我做個加油牌嗎?六年級的大哥哥大姐姐都有!”


    “可以。”


    令興言說,“給你做個最帥最酷的。”


    “好耶好耶!”


    令思淵又說,“那你可以給我們祝老師也做一個嗎?祝老師也要參加比賽。”


    令琛又端著水杯走了回來。


    令興言餘光瞥他一眼,問:“可以啊,給祝老師也做最帥最酷的。”


    令思淵來了勁兒,小嘴叭叭叭地跟令興言說自己想要什麽樣子的加油牌,上麵一定要寫他的名字,這樣那樣的要求說了一堆。


    “好,好,可以,都可以。”


    十來分鍾過去,令興言撇頭,見令琛還站在那裏。


    水都喝他媽三四杯了也不嫌脹肚子。


    “哎呀,可是淵淵啊,你要爸爸帶那麽多東西,爸爸就兩隻手,拿不過來怎麽辦?要不咱們再叫一個人吧。”


    說完,令興言轉頭看向令琛。


    “?”


    令琛愣了兩秒,“我去給你拎包?”


    滿臉寫著我這身價做這種事情虧你也說得出口?


    “不行嗎?”


    令興言撇嘴,“那我找別人。”


    “……算了。”


    令琛放下杯子,“也不是不行,畢竟我也算孩子家長。”


    不過令思淵卻眨巴眨巴眼睛,“可以嗎?運動會有好多好多人,會拿相機拍照的。”


    他倒是想自己的加油團人多一點,可那是他叔叔誒!平時出門都很小心的。


    “拍照怎麽啦?”


    令興言說,“去給侄子加油怎麽了?他以後也會有自己的小孩,難道就一輩子不參加自己孩子的親子運動會嗎?”


    隨後又拖著音調加了一句,“你叔叔又不做虧心事,不怕被人看到,是吧?”


    令思淵懵懵懂懂地點頭。


    令興言又轉頭問:“那我們就這麽說定了?”


    “再說吧。”


    令琛又拿起水杯,“我也不一定有時間。”


    “?”


    還擺上譜了?


    令興言:“那算了。”


    “……我盡量。”


    “沒事,你不用勉強的。”令興言說,“我找別人也行的,我看曼曼或者……”


    “算了,別人跟你兒子也不熟。”令琛麵無表情地打斷他,“我應該有時間。”


    周五是個陰天。


    對於出門遊玩的人來說是個壞天氣,但對今天要參加運動會的家長們來說,卻求之不得。


    既不用曬到太陽,也不擔心會中暑。


    下午兩點,學校裏就熱鬧了起來。


    祝溫書借了祝啟森他們體育老師的更衣間,換了套運動服出來。


    祝啟森見她出來,一言難盡地掃視著她的衣服。


    “你這運動服也太舊了吧?”


    是挺舊,高中買的了。


    從小到大,祝溫書最討厭的就是運動。


    以前讀書的時候舉辦運動會,從來不見她上場,畢業體測更是要了她的命。


    而高中之後她沒怎麽長個子,這套衣服也就穿過那麽幾次,丟了又有點可惜。


    像今天這種場合,可不就派上用場了,還免了她浪費錢再去買一套。


    隻是祝溫書沒想明白,怎麽畢業工作了,還是逃不開運動會這個劫數。


    “方便就行。”


    祝溫書扯了扯袖子,發現還是短了點。


    “不是,你這款式……”祝啟森努力忍住笑,不想說出那個“土”字,“你要不去拿一套我們辦公室的新款運動服,雖然是製服,但也比你這款式好看多了。”


    “懶得麻煩。”


    祝溫書理著衣擺,朝外麵走去,“隨便糊弄糊弄得了。”


    辦公樓正對學校大門,這會兒學生們都和自己家長匯合了,浩浩蕩蕩的人群正朝著操場走去。


    祝溫書沒急著下樓,靠著走廊欄杆去看自己班的情況。


    “對對對。”


    祝啟森也不堅持,在她旁邊說道,“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祝老師穿什麽不好看啊。”


    祝溫書沒接話,但心裏是十分讚同祝啟森的說法的。


    而且她放眼望去,那些家長穿得花裏胡哨的,也不見得多好看——


    誒?


    祝溫書突然眨了眨眼睛。


    因為是運動會,家長們都穿了運動服來,晃眼看去五顏六色花花綠綠。


    於是,在那人群中,一個穿著黑衣黑褲,拎著一個黑色大包,還戴著黑帽子黑墨鏡和黑口罩的男人就特別顯眼。


    還有點眼熟。


    隨著人往裏麵走,祝溫書越看越眼熟。


    默默地看了幾眼,祝溫書收回視線,沉吟片刻,突然說:“祝啟森,你們辦公室的新款運動服在哪兒?借我穿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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