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興言是真沒想明白。


    他已經不分日夜地工作很多天了,從帝都回來後更甚,因為拓展業務,他基本沒怎麽回過家,床都快安在公司了。


    今天他尋思自己好多天沒見著兒子,連午飯都沒吃,忙著把工作做完,想著回家陪兒子吃頓晚飯。


    結果呢?


    然後呢?


    他一推開門,飯香撲鼻,歡聲笑語,其樂融融,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門,誤入一家三口之家。


    然後,他就親耳聽見自己親兒子叫別人爸爸。


    人還答應得挺順口。


    怎麽,他在外麵累死累活打江山,結果家被自己弟弟偷了?


    好一個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特別是,當他看到祝溫書轉過頭來時,更不理解了。


    在自己喜歡的女孩兒麵前扮演一個有兒子的人,這是什麽新時代情趣?


    “問你們呢。”


    令興言鞋都沒換,兩三步走過來,“叫誰爸爸呢?”


    原本令琛也沉默地看著他堂哥,無言以對。


    但鍋裏突然飄出糊味兒,他回神,轉身將火關了。


    這邊的火卻沒關。


    見令興言走進來,令思淵眼珠子亂轉,抱著蘋果小聲喊道:“爸爸……”


    爸爸?


    全程最懵的祝溫書看了眼令興言,又看了眼令思淵,漿糊般的腦袋突然撥開雲霧。


    饒是再遲鈍,祝溫書也反應過來了。


    令思淵根本就不是令琛的兒子,是令興言的!!!


    她就說!!!


    跟她同齡的令琛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兒子!!!


    而他的兒子為什麽又跟自己堂哥長得這麽像!!!


    果然,麵前的令興言抱著雙臂,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兒子。


    “你還知道誰是你爸爸呢?”


    看見令興言又上前幾步,令思淵以為要挨揍,下意識往祝溫書身後躲。


    “老師……”


    老師?


    令興言前進的腳步停滯,歪著頭,迷惘地看著祝溫書。


    雖然現場情況有點混亂,但祝溫書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跟這位真正的學生家長自我介紹一下。


    她起身,臉上表情也不太自然。


    “您好,我是令思淵的語文老師,也是代班班主任。”


    “……”


    令興言的臉色變換很精彩。


    先是震驚,而後迷惑,再是無語,最後……


    他轉身看了令琛一眼,突然低頭笑了,但他很克製,努力讓自己不笑出聲。


    可這很難。


    不一會兒,吵鬧的動畫片bgm裏混入了令興言放肆的笑聲。


    明明剛剛還一臉訝異的人,這會兒笑得像年紀跟令思淵差不多大。


    祝溫書覺得這一家子都聽讓人不理解,她看向令琛,隻見那人緊抿著唇,臉色很黑。


    對上祝溫書的目光,他沒說話。


    但祝溫書看出來了,他明明就是人證物證具在無話可說。


    “這到底怎麽回事?”


    祝溫書低頭問令思淵,“你為什麽要叫他爸爸?”


    令興言也問:“是的,你也給我解釋解釋。”


    “我……”


    見老師和爸爸都來質問他,令思淵沒膽量再撒謊,偷偷挪到沙發角落,抱住玩偶,“我……上次老師來家裏告狀,我怕爸爸罵我,所以……讓叔叔當我爸爸……都是我的錯!”


    祝溫書:“……”


    令興言:“……”


    祝溫書覺得這也太荒唐了,而令興言則一言難盡地看著自己兒子。


    這就把責任攬了,也不知道該說他太聰明,還是太傻。


    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可令琛也太不是個東西了,利用小孩子滿足私欲,這是一個成年人幹得出來的事情嗎?


    “你怎麽能這樣呢?”


    祝溫書可算明白了一切,覺得自己被蒙騙這麽久,簡直像個小醜,真丟臉,“小孩子不懂事撒謊,你不糾正他反而配合他,這樣很好玩嗎?”


    沒等令琛回答,令興言在旁邊咳了一聲。


    令琛涼颼颼地掃了隔岸觀火的令興言一眼,再看向祝溫書時,垂眸蓋住眼裏那點兒無名火。


    “我——”


    “哎,老師,是我家小孩不懂事。”


    令興言突然打斷令琛,側身擋了擋他的視線,直麵祝溫書,“我一定好好教育,您別太生氣。”


    祝溫書覺得這事兒令興言也算一個受害者,肯定不能跟他發什麽火。


    隻是自己兒子都認別人當爹了他還一無所知,多少也得負點責任。


    “您平時工作忙,但還是多點時間關注孩子吧,你看他這樣,要是以後撒謊成性怎麽辦呢?”


    “哎哎哎,好的好的,我一定好好批評,給您一個交代。”


    令興言抬手看了眼時間,說道,“那個……時間也不早了,要不我叫司機送您回去?”


    令琛聞言,眉梢忽抬,想上前兩步,卻被令興言反手擋住。


    “不然等會兒該堵車了。”


    其實祝溫書知道令興言是想給令琛留點麵子才下逐客令。


    她也意識到該留空間給他們先自己處理家事,於是順著台階下去,“不用了,我家不遠,打車就行。”


    起身後,她看見身側裝著西服的袋子,拎起來放到茶幾上,沒好氣地說:“這是你的衣服,謝謝你。”


    等她走出客廳,令琛沉沉呼了一口氣,抬頭看她。


    “祝溫書——”


    祝溫書回頭,擰著眉頭瞪了令琛一眼。


    硬是把他想說的話瞪了回去。


    等傳來關門聲,祝溫書的身影消失,令琛盯著那道門看了好一會兒,舌尖頂腮,壓著滿腔煩躁轉身。


    鍋裏的菜已經糊了,令琛沒再去廚房,直接走向陽台。


    看著他那煩躁的背影,令興言慢悠悠地走過去。


    其實他剛剛真的很想煽風點火坐看好戲,但想到他這弟弟那張嘴,他要是不把祝溫書請走,可能得眼睜睜看著令琛把人氣死。


    這會兒他無所顧忌了,靠著牆說:“小孩子不懂事,你還配合他演上了?怎麽,唱而優則演?要不我回頭給你接兩部戲?反正遞本子的人還挺多。”


    令琛沒理他。


    令興言又轉頭看向還躲在沙發上的令思淵,指指他鼻子,“你先回房間去寫作業,等會兒我再來收拾你。”


    令思淵一聽,忙不迭躲回了房間。


    客廳沒了別人,令興言越發肆無忌憚。


    “想當爹就自己生,不要非法占用他人勞動成果ok?你一個原創歌手這點也要我教你嗎?”


    令琛終於回過頭,臉色沒一點兒緩解,依然很黑。


    “你怎麽回來了?”


    “嘿,搶了我兒子還想搶我房子?”


    令興言對他的眼神視而不見,“房產證名字沒改成你的吧?”


    不過說完這句,令興言感覺四周的空氣確實涼颼颼的,決定見好就收。


    “我吃飯去了。”


    他一搖一擺地走到廚房,揭開砂鍋蓋子聞了聞,又去開烤箱。


    “喲,烤大雞腿呢,沒人吃可惜了,正好我趕上。”


    回家的路上,太陽還沒下山。


    小區裏老人帶著小孩在樹蔭下玩耍,一片歡聲笑語。


    祝溫書的表情和這氛圍格格不入,她今天腳步格外快,沒看四周風景也沒看手機,盯著路前方,滿臉寫著不高興。


    她一路上都在回想最近發生的事情,真是做夢也沒想到令琛居然不是令思淵的爸爸,她還傻傻地操心他要怎麽當一個好爸爸。


    結果從頭到尾都是在演戲,就為了不讓她把狀告到令思淵親爸麵前。


    幼稚不幼稚!


    推開門,祝溫書憤憤換了鞋,嘴裏還在碎碎念。


    “你怎麽了?”


    應霏正在客廳吃飯,沒抬頭就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跟人吵架了?”


    “沒。”


    祝溫書拎著包經過她身旁,“被學生家長氣得。”


    還說沒吵架。


    應霏感覺刮過自己身旁的風都帶著一股火藥味。


    回到房間,祝溫書坐在書桌前一個人悶悶生氣。


    這時,手機震動。


    她拿起來看了一眼,就倏地丟開。


    令琛還好意思來問她到家沒有呢。


    不回。


    過了會兒。


    祝溫書慢吞吞地伸手,摸到桌上,拿起手機。


    萬一令琛這種人沒看出她是在生氣,見她一直不回,誤會她路上出事然後報個警什麽的……


    到時候因為別因為這麽一件事,她還被警察教育一下,那就不劃算了。


    可她又實在不想搭理令琛。


    思來想去半晌,她點開同事群,隨便找了個公眾號文章轉發到朋友圈。


    ——「孩子總是撒謊怎麽辦?聰明的父母這樣做,讓孩子變成誠實的人。」


    剛發完沒多久,手機又震動。


    祝溫書不明白,他既然看見朋友圈更新了就該知道她已經安全到家了隻是不想理他,幹嘛還要來問。


    打開手機一看,卻是收到一條好友申請。


    驗證信息是令興言。


    畢竟這才是真的學生家長,祝溫書點了通過。


    【令興言】:祝老師,您安全到家了嗎?


    【祝溫書】:已經到了。


    【令興言】:那就好。


    【令興言】:今天的事情實在太抱歉了,不過您也別氣著自己。


    【令興言】:小孩子不懂事,令琛也沒惡意。


    【令興言】:我會好好說他們的。


    祝溫書有時候看到娛樂八卦,以為明星的經紀人,特別是當紅明星的,都拿鼻子看人拽得不行。


    沒想到令興言這麽好說話,姿態還放得這麽低。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不知不覺也緩和了情緒,平靜地和令興言聊了會兒令思淵的情況。


    總之,打了這麽多字,她也沒去回令琛的消息。


    到了第二天,祝溫書去學校上班,在教室走廊上碰到令思淵。


    她雖然沒了昨天的火氣,但此時也擺著嚴肅的臉色。


    令思淵見狀,有些怯生生地說:“祝老師,早上好。”


    祝溫書點頭:“早上好。”


    “老師……”


    令思淵聲音很小,“您還生氣嗎?”


    “老師確實很生氣。”


    祝溫書蹲下來和他對視,“好孩子怎麽能撒謊騙老師呢?”


    麵前的小腦袋垂了下去。


    “我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不能光靠嘴,要說到做到。”


    祝溫書說,“老師要看到你的行動。”


    “我知道了……”


    祝溫書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沒再跟令思淵多說。


    不過這一整天,她還是沒回令琛那條消息。


    又過了一天。


    祝溫書再到學校,雖然看見令思淵的臉還是會想到那件事,但她已經沒那麽生氣了。


    精神飽滿地給兩個班上了課,她回到辦公室處理雜事。


    有一張教研活動的表格很複雜,幾個地方她不知道怎麽填,便拿著紙去問王老師。


    王老師也剛剛下課回來,沒收了一個學生的手機,此時正坐在座位上擺弄。


    祝溫書一過去,正好看見王老師劃開屏幕,鎖屏亮起。


    ——是令琛的舞台照片。


    重工風格的舞台隻留一束昏黃的追光燈,堅硬與柔和融為背景。


    畫麵中的男人坐在高腳凳上,一條腿斜斜伸直,另一隻腿半曲,左手隨意地搭在話筒支架上,微垂著頭,隻留一張側臉給鏡頭。


    猶如中世紀油畫的構圖與色彩,和透露著虔誠愛意的鏡頭語言,本該是烘托出低吟淺唱的氛圍。


    可他手腕係著一根紅絲綢,鼓風亂舞,像張牙舞爪的紅纓,橫飛在鏡頭前,映得那張側臉張揚又熱烈。


    “噢喲,這些小女孩兒。”


    王老師念叨,“小小年紀就開始做夢,長大怎麽得了哦。”


    祝溫書的視線在照片上停留片刻。


    不得不承認,這張照片很有衝擊感,令琛的光芒萬丈盡數體現。


    “祝老師?”


    王老師發現祝溫書在她身旁站了有一會兒了,問道,“有事嗎?”


    “噢,這個表格,想問問您怎麽填。”


    “哦,我看看。”


    在王老師的指導下填好表格後,祝溫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手機響了有一陣,是一位家長給她連發了很多消息,問她一些事情。


    回複完這位家長,祝溫書劃動消息列表,想看看自己有沒有遺漏的消息。


    卻看到,和令琛的對話框,還停留在兩天前。


    想到剛剛看見的那張鎖屏照片,祝溫書輕哼了聲。


    大明星了不起啊?


    大明星就可以不道歉啊?


    大明星就可以一句“到家了嗎”就當無事發生嗎?


    祝溫書沒再看手機,抱過一旁的家庭作業開始批改。


    昨天的作業仍然是生字抄寫,批改起來很快。


    十幾分鍾後,祝溫書翻到了令思淵的作業。


    也不知他是不是明白自己惹老師生氣了,作業寫得格外認真。


    隻是他這字跡吧,再認真,也有點一言難盡。


    祝溫書歎了口氣,往後一翻,眸色忽動。


    令思淵又緊鄰著最後幾個抄寫的生字,用稚嫩的字跡,寫著——


    保證書:


    祝老師,我錯了。


    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騙您,不惹您生氣了。


    請您原諒我,不要再生氣了。


    而最後的落款處,“保證人:”後麵,除了歪歪扭扭的“令思淵”三個字。


    還跟著格格不入龍飛鳳舞的“令琛”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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