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祝溫書在校門口又遇到了祝啟森,隔著大老遠就看見他那一口大白牙。


    “喲!這不是我的恩人嘛!”


    祝啟森拎著一袋豆漿樂顛顛地朝她跑來,“你今天也太漂亮了吧,在這小學教書真是太委屈你了,你就該去好萊塢讓全世界都見證你的美貌。”


    “差不多得了。”


    祝溫書離這人半米遠,生怕他的傻氣傳染自己,“實在沒事幹就去把操場邊上的草拔了。”


    “我怎麽會沒事幹呢,我出生就是為了給祝老師做牛做馬的。”祝啟森把豆漿懟到祝溫書麵前,“吃早飯了沒?”


    “吃了。”


    祝溫書揮開他的豆漿,“有話就快說,我還要去教室盯學生。”


    “嘿嘿,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昨天雪兒收到演唱會門票特別開心,想加一加你室友那個追星群。”


    “……”


    祝溫書眉心跳了跳,麵不改色地說,“我室友那個追星群特別嚴,而且人已經滿了,加不進去的。”


    “噢……這樣啊……”


    祝啟森立刻插上吸管開始自個兒喝豆漿,“也沒事,能去聽令琛的演唱會她已經很開心了。”


    說起這個,祝溫書想到什麽,扭頭道:“對了,到時候演唱會我也去。”


    “?”


    祝啟森叼著吸管,臉上寫著加粗加重的“拒絕”兩個字,“你實在沒事幹就去把操場邊上的草拔了吧。”


    “你這人真是過河拆橋啊。”


    祝溫書氣笑,“我還有一張票,你管得著我?”


    祝啟森:“你又不喜歡令琛你沒事湊什麽熱鬧,把票轉賣了賺點錢不好嗎?”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


    剩下的話,祝溫書沒說出來。


    那還不是為了圓個場麵。


    而且,去聽高中同學的演唱會,這機會也不是誰都有的。


    仔細想想,還有點與有榮焉的意味。


    思及此,祝溫書一路腳步輕快地走向辦公室,看見桌上擺放整齊的兩堆作業本,連包都沒放下就俯身開始翻作業本。


    找到令思淵的,她滿懷期待地翻開——


    沒有?


    她又往前往後翻了幾頁,甚至拎起作業本抖了抖,隻掉落出一根吃剩的辣條。


    這是忘了還是弄丟了?


    祝溫書放心不下,往教室走去。


    離早讀課還有幾分鍾,學生們都在教室裏吵鬧,見班主任進來,整個空間像按了暫停鍵一樣,一顆顆小腦袋眼巴巴地看著祝溫書。


    像置身於向日葵田裏,祝溫書輕咳一聲,朝令思淵招招手,沉聲道:“淵淵,你過來一下。”


    令思淵不明就裏,撓著後腦勺一步一步走出來。


    “老師,怎麽啦?”


    祝溫書彎下腰,笑得眉眼彎彎,“你爸爸今天有沒有讓你給老師帶什麽東西呀?”


    “啊?”


    令思淵像一個摸不著頭腦的小和尚,繼續撓著自己圓溜溜的小腦袋,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開口,“沒、沒有呀。”


    “噢……沒事了,你回教室吧,乖乖聽講哦。”


    不是弄丟了就好。


    祝溫書想,沒讓令思淵送來也正常。


    令琛那麽忙,不一定記得這件事。而且就算記得,也不一定有空交代。


    到了周五,祝溫書還是沒收到這張門票。


    晚上,她洗完澡躺在床上,琢磨半晌,還是決定給令琛發個消息。


    【祝溫書】:令琛同學,晚上好呀。


    【祝溫書】:我這幾天在淵淵的作業本裏都沒有發現門票,你是不是忙忘了呀?


    同時,她把門票錢轉給令琛。


    可這三條消息就像石沉大海,祝溫書等了很久,意識迷迷糊糊介於半睡半醒之間,令琛好像是回她消息了。


    拿起手機,卻沒看到回複。


    算了,還是先睡覺吧。


    正想關掉屏幕,令琛的名稱突然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


    祝溫書又強撐著眼皮,等著他的消息。


    反反複複幾次後,輸入狀態消失。


    ——令琛收下了那筆錢。


    【c】:我家小孩又不是送快遞的。


    【祝溫書】:那……


    【c】:自己來拿。


    祝溫書:“……”


    那句“要不叫個閃送寄過來吧”生生扼殺在鍵盤裏。


    行吧。


    【祝溫書】:好的,你什麽時候有空呢?


    令琛發了一個地址過來。


    【c】:明天晚上七點。


    【祝溫書】:遵命。


    秋夜的涼意來得悄無聲息,幾點稀星忽明忽暗。


    這一晚,祝溫書睡得格外舒適。


    一覺醒來,天光已大亮。


    難得清閑,她慢悠悠地起床,趁著天氣好,打開音響放著《小學語文古詩詞新唱》,做了個大掃除,還把床單被套全拆下來洗了。


    瑣事做起來就沒完沒了,等祝溫書把夏天的衣服也全都整理出來放進收納箱後,一個上午便已經過去。


    在家待到下午六點,祝溫書終於換下睡衣準備出門,卻正好碰見應霏拿了外賣進來。


    “吃一口不?”


    應霏問。


    聞著小火鍋的香味,祝溫書努力地忍住衝動,害怕去遲了大明星不高興。


    “我剛吃完,吃不下了。”


    “好吧。”


    應霏打開外賣,發現裏麵贈送了兩瓶可樂,又問,“喝不喝可樂?”


    祝溫書正在門口換鞋,朝她擺擺手。


    “早就不愛喝碳酸飲料了。”


    令琛給的地址有點遠,在郊區某一處新開發的產業園,地鐵無法直達。


    加之這個時間點通常會有點堵車,祝溫書不敢多耽誤。


    晚霞在天邊翻湧,出租車開得平穩,祝溫書在夕陽裏昏昏欲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接二連三的鳴笛聲把祝溫書吵醒。


    她一睜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擋風玻璃前的景象。


    “這是怎麽了?怎麽堵成這樣?”


    “不知道啊。”


    司機也隨大流按了幾下喇叭,見前方車流絲毫不動,這才拿起手機。


    他的微信群裏已經有別的司機在討論這件事,消息刷了上百條。


    “哦,前麵出車禍了。”


    他扭頭對祝溫書說,“應該還好,等會兒就疏通了。”


    祝溫書“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還好她今天根據導航預計的時間提前出發了。


    十五分鍾過去,祝溫書見車流依然紋絲不動,開始按捺不住。


    “師傅,你估計這大概多久能通啊?”


    “我哪兒知道啊!”


    司機早已退了p擋,手臂搭在窗外,煩躁地說,“聽說有人受傷,要等救護車,這會兒連救護車都沒能進來。”


    祝溫書:“……”


    眼見著已經六點四十,祝溫書想了想,還是先給令琛發個消息。


    【祝溫書】:抱歉,我這邊有點狀況,可能趕不及了。


    【祝溫書】:你忙你的。


    【祝溫書】:不必等我。


    幾分鍾後。


    【c】:哦


    這一個“哦”字,突然就把祝溫書心裏的焦急放大了十倍。


    她打開窗任由冷風吹進來,正在想怎麽辦的時候,手機又震動了幾下。


    她連忙打開微信,卻發現是同事在沒有領導的小群裏發八卦。


    【林秋媛】:哇,你們看。


    【林秋媛】:[圖片]


    【林秋媛】:有雜誌官微公開懟葉邵星遲到誒。


    【張思思】:嘖,人家雜誌大牌,沒想到他更大牌[狗頭]


    【林秋媛】:主要是這葉邵星不是一直操敬業人設嗎?


    【賀月琴】:啊對對對,據說人家高燒40°還堅持拍戲。


    【林秋媛】:不過他們不怕被葉邵星的粉絲衝嗎?


    【張思思】:人家靠他葉邵星吃飯嗎?誰還沒點而脾氣了,我遇到遲到的人都要擺臉色,更別說人家大牌雜誌了。


    【賀月琴】:別說了,上次我們班家長會有七個家長遲到,要不是怕被投訴,我真想讓他們就在門口站著別進來得了。


    祝溫書:“……”


    在熱鬧的八卦中,祝溫書發的消息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祝溫書】:[裂開]


    【張思思】:?


    【林秋媛】:你怎麽啦?


    【祝溫書】:沒事……


    這麽幹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祝溫書打開手機地圖,準備看看附近最近的地鐵站在哪裏。


    剛輸入幾個字,突然又想起,自己現在堵在高架橋上。


    在這下車,可能還沒坐上地鐵,就先坐上警車了。


    算了,等著吧。


    夜色在車水馬龍中降臨,車尾燈綴成一片星光。


    而在令琛的工作地點,夜晚與白天的區別並不大。


    一個辮子頭男生推開琴房的門,轉著腦袋四處張望一番,才看見穿著一身黑衣的令琛。


    “那我們就先回了啊。”


    令琛不做聲,隻是點點頭。


    在辮子頭身後還跟著一群奇裝異服的男女,臉上都浮現著睡眠不足的疲憊。


    “七點半了,你昨晚就沒睡。”另一個短發女生說,“早點回啊。”


    “嗯。”


    令琛坐在鋼琴前,看了一眼牆上的鍾表,隨後垂頭,手指劃過琴鍵,“我再等等。”


    “ok,那你也別留太晚。”


    這群搞音樂的都不太養身,日夜顛倒是常見的事情。除了日常的合作外,令琛總會在結束後留出獨自沉浸的時間。


    他們沒多想,拎著背著各自的樂器有說有笑地離開。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光源和人聲皆被隔斷,琴房內隻有窗外微弱的月光透進來。


    偌大的房間沉在夜色裏,許久,才有一道屏幕燈光亮起。


    令琛打開手機,和祝溫書的對話還停留在她“不必等我”上。


    再往上滑,除了一些收款記錄外,最長的一句話是她說的“你的票多難買我還是知道的,這要白拿了你的票,我不是又得請你吃飯了嗎?”。


    他靜靜地垂著眼睫,聽著秒針走動的聲音。


    不一會兒。


    屏幕的燈光暗下,手機被丟到琴架旁,空蕩蕩的琴房裏響起低緩的旋律。


    早在十分鍾前,出租車穿過一片冷清地連鳥影都沒有的待開發地段後,已經抵達目的地。


    但這個園區並不對外開放,祝溫書隻能在大門口下車。


    導航顯示,入口距離令琛的定位還有七八百米距離。車既然不能開進來,祝溫書隻得步行。


    在保安亭登記了身份證後,祝溫書心想已經遲到太久,於是一路小跑過去。


    秋夜雖然涼爽,但經不住這樣的折騰。


    十多分鍾後,祝溫書終於快抵達導航上顯示的終點時,額頭上已經起了一層薄汗。


    一棟棟小樓排布雜亂,路燈又稀少,看不清樓身上標注的號碼。


    不確定具體是哪一棟,祝溫書抬頭張望四周,想找個路人問問。


    可這個地方,連隻鳥影兒都沒有,更何況行人。


    正愁著,不遠處傳來紛雜腳步聲。


    一行奇裝異服的人正朝外走來。


    祝溫書思忖片刻,上前問道:“您好,請問一下034號樓怎麽走?”


    聽到祝溫書的話,一行人忽然噤聲。


    特別是為首的那個辮子頭男人,帶著戒備的目光掃視祝溫書一眼,說道:“抱歉,我不清楚。”


    “好吧,謝謝。”


    祝溫書歎了口氣,繼續看著導航往前走。


    那一行人沒有動,等祝溫書錯身離開後,紛紛回頭看她的背影。


    “誰啊?”


    “她怎麽知道這個地方?”


    “私生?”


    “看著不像啊。”


    幾分鍾後,祝溫書終於找到了標著“034”的目的地。


    這棟樓不同於相鄰的小型辦公樓,掛著顯眼的名字。


    它既沒有名字,也沒什麽外部裝飾,結構極其現代化,卻帶著幾分蕭索氣息。


    隻有二樓亮著的燈光昭示著這裏並沒有廢棄。


    走到門前,祝溫書推了推,發現鎖著的。


    她正想給令琛撥個語音,低頭的瞬間,有道女聲在她身側響起。


    “您找誰?”


    祝溫書回頭,見女生個子小小,拎著一袋東西,穿著樸素,看起來應該是令琛這邊的工作人員。


    “我找令琛。”


    她說,“我叫祝溫書,跟他約好了的。”


    女生眼裏似乎有些驚訝,目不轉睛地盯著祝溫書看。


    隨後眉頭緩緩皺起,一邊掏出門禁卡,一邊說:“你怎麽這個時候才來呀?”


    見女生表情,祝溫書心知她應該也沒見過和令琛有約還會遲到的人,心裏越發慚愧。


    “路上堵車了。”


    女生“哦”了一聲。


    “還以為你不來了呢,他都忙去了。”


    她推開門,領著祝溫書上樓,“你先進來吧。”


    二樓除了開了幾盞照明燈,和一樓的區別好像也不大,過道裏幾乎沒有裝飾品,一道道暗色大門並列,看起來沒什麽人氣。


    “這裏是辦公的地方嗎?”


    祝溫書小聲問。


    “不是啦,這裏是令琛的琴房和錄音棚。”


    女孩一邊帶路,一邊給祝溫書解釋,“他們平時玩兒音樂的時候聲音特別吵,所以房間全都隔起來做了消音裝置。”


    說話間,兩人已經站在一處分叉路口。


    女孩指指前方一道木製灰色雙開門,“我就不陪你過去了,他在那裏麵。”


    “謝謝。”


    兩人分頭而行。


    當祝溫書走到那道門前,帶著一點惶恐,耳朵湊近聽了一會兒。


    沒有任何聲音,不像是有人的樣子。


    剛剛那女孩兒不是說在這裏嗎?


    她躊躇片刻,抬手敲了敲門,“有人嗎?”


    等待半晌,也沒聽到回應。


    想起同事們在群裏吐槽對遲到的厭惡,特別是那句“我真想讓他們就在門口站著別進來得了”,祝溫書心裏的愧疚被此時的無人回應,放大成忐忑。


    該不會是令琛生氣了故意晾著她吧?


    早知道一開始就坐地鐵了。


    她懊惱地拍了拍腦門,猶豫片刻,才抬手去推門。


    這門似乎格外重,祝溫書很艱難地才讓門軸滾動起來。


    當雙門終於隙開一條縫,祝溫書還沒來得及往裏看去——


    一段耳熟的鋼琴旋律和燈光一同飄出來,蕩在一股讓人不忍打擾的平靜中,莫名抓住了祝溫書的耳朵,讓她忘記了繼續推門,恍惚地站在門邊。


    她不知道令琛的歌聲是什麽時候進入這段旋律的。


    等回過神來,凝神細聽,歌曲已經過半——


    “你看向窗外,不知哪朵櫻花得你青睞。


    我什麽時候,才像橘子汽水被你鍾愛。


    虔誠的啞巴,隻能在黑夜裏將你倒帶。


    終點在哪裏,月亮說會給我一個交代。”


    有穿堂風吹過,帶著晚秋零落的桂花香。


    祝溫書終於突然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喜歡令琛。


    他的曲調音色沉哀,和他不說話的模樣很相似,像一股溫柔的海浪,逆著人潮而來,細密綿軟地把祝溫書包裹其中,墜進那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暗潮翻湧的深海裏。


    “我一直在等。


    我一直在等。


    等白日升月,等盛夏落雪。


    你看我一眼,我抵達終點。”


    讓祝溫書還沉浸在其中飄飄蕩蕩時,琴音和他的歌聲戛然而止。


    “誰在外麵?”


    祝溫書恍然回神,連忙推開門。


    室內依然昏暗,祝溫書循著那唯一的光源,看見坐在鋼琴邊,令琛的身影。


    他背著月光,看不清表情,但祝溫書感覺到他的情緒裏含著被打擾的惱怒,於是慌張開口:“是我!”


    通道的聲控燈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亮起。


    她梳著簡單的馬尾,白淨的臉上不施粉黛,雙腮微紅。


    暖黃燈光打在她的頭頂,像那年夏天的豔陽。


    令琛指尖還拂在琴鍵上,看清祝溫書的那一刻,鋼琴發出一道生澀的音符。


    祝溫書聞音,心頭突跳,連忙說道。


    “抱歉,我來遲了,讓你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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