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孟混跡在人群中,身披褐色麻衣。


    麻衣破破爛爛沾滿汙垢,跳蚤螞蟻棲息中間,其樂融融。


    齊孟走了很久,走過很多路。


    偶爾,齊孟會停下來,像流浪的吉卜賽藝人那樣吹響口哨,踩著hiphop的鼓點跳對蝦舞。


    齊孟說,隻有音樂才是他的解藥。


    如果沒有音樂,輕度文藝中度潔癖且重度抑鬱的齊孟早就在穿越過來的前兩個小時內就拔劍自殺了。


    大學時代,哲學老師說,自殺是一個嚴肅哲學命題。


    拔劍四顧心茫然。


    手中無劍,心中也無劍。


    攥在齊孟手心裏的是一把鏽跡斑斑的匕首,目測切豆腐應該沒有問題。


    有了這件大殺器,野獸食人族喪屍僵屍吸血鬼都不敢靠近齊孟。


    刀在手,跟我走。


    風卷起枯葉,那畫麵太美太淩亂,齊孟思緒也淩亂。


    半個月前,秦人不宣而戰,攻打韓國,從函穀關打到上黨,一口氣打下十三座城池,意猶未盡,他奶奶的現在又要來打新鄭。


    新鄭是韓國都城,也是齊孟所在的城。


    這世界有很多城,羅馬、雅典、東京、臨淄、鹹陽、邯鄲、薊城、大梁、長安······


    可是,總有一座城屬於你,或者說你將為這座城而生。


    齊孟穿越後發現自己身處新鄭城。


    新鄭城,遍地狼煙,人命危淺,在秦軍重重包圍下,城內已經斷糧好多天。


    以新鄭為中心,南至潁川上黨,北至上黨代郡,方圓千裏,到處都是餓死的人,地上堆砌的屍體螞蟻還多。


    齊孟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瘋狂的時代。


    齊孟哼唱的時候,一邊路旁,三個披頭散發的饑民正在分食地上一具溫熱的屍體,那人死去不久,瘦骨嶙峋,割肉很是棘手。


    齊孟朝食人族瞟一眼,不哭不鬧不笑,這畫麵他已經目睹太多,神經足夠粗壯了。


    穿越者攥緊匕首,默默走他的路。


    隻有音樂才是我的解藥。


    於是齊孟又開始唱歌了。


    齊孟會唱很多首歌,但一般從不給別人唱,唯一一次例外發生大學畢業那年,他在準備很多天後,給熱戀半年的女生高歌了一曲花粥大爺的隻不過是。


    女神耐心聽完評價齊孟唱歌仿佛耗子在哭。


    螞蟻螞蟻蝗蟲的大腿!螞蟻螞蟻蜻蜓的眼睛!


    姑娘姑娘,漂亮漂亮!警察警察,拿著手槍!


    天蒼蒼野茫茫,肚子餓得慌!


    心碎的很好聽,我給你的思念很好聽,那鴿子不再象征和平我終於被提醒。


    而我為你隱姓埋名,艱難跋涉在苦寒天地間。


    請問,我的穿越還可以再苦逼麽?


    新鄭,長樂宮。


    大殿之上,爐火正旺。


    韓王安和秦國使者相對而坐,窗外飄著鵝毛大雪,宮門口的積雪已經很深,兩人觀賞了一會雪景,吃下半隻烤羊腿,一頭狼,兩隻野鴨,酒足飯飽後,兩人望著對方都不說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韓王安今年剛滿四十歲,花白小胡子散發著滄桑大叔的迷人光芒。


    秦使估計二十歲出頭,和大叔坐在一起顯得氣場十足。


    秦軍包圍新鄭,戰局勝負已經十分明了。


    隻是韓國北部還有十幾座城池負隅頑抗,不肯向秦軍投降,為了避免無謂的傷亡,秦王派使者李倓進城與韓國議和。


    所謂議和就是討價還價。


    宮女站在身後給韓王打扇,玉手纖纖,嬌豔欲滴,那畫麵太美太香豔。


    議和前,按照周禮,韓王要與秦使相互寒暄,韓王要依次問候秦王,太子,丞相,王後。


    把嬴政的七姑子八大姨問完,韓王要和李談飲酒,作詩,談女人,最後,談判開始。


    “敢問貴使,秦王貴體可好?”


    “甚好,多謝大王掛念。”


    “敢問貴使,太子貴體扶蘇可好?”


    “甚好。”


    “敢問貴使,丞相李斯貴體可好?”


    “好,”


    “敢問貴使,大秦王後······?”


    “問你媽!!”


    秦使拂袖而起,轉身就要離去。


    “秦使留步!”


    飲酒賦詩環節直接跳過。


    短兵相接開始。


    “城池不能割讓!一座也不能!泱泱韓國不能毀在寡人手上!賠錢可以,刀幣,鉤幣,你們自己選,總之,不可以割讓城池!”


    刀幣是通行於韓國的貨幣,鉤幣是齊國錢幣,齊國富甲天下,鉤幣是流通各國的硬通貨,相當於後世的美元。


    “謝韓王美意,不過我大秦不缺錢,”


    韓王怒氣衝衝義憤填膺振振有詞遙想當年三家分晉時我大韓的光輝歲月一去不複返。


    “承蒙大王多日款待,在下告辭,來日有緣再見,秦軍必退避三尺,報效大王款待之恩!”


    李談揮揮手,雲淡風輕,輕輕的我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


    韓王安急忙叫嚷。


    “慢!秦使言重了!請留步!”


    “大王有何指教?”


    “如果真要割讓城池,寡人隻和嬴政談!”


    “大王正在伐楚,沒空搭理你!再說,大王是在羞辱在下嗎?”


    “秦使嚴重了,罷罷罷,割讓三座城池,”


    “五座!一座也不能少!”李談從袖子裏伸出五根手指在韓王眼前晃晃,


    “寡人仁至義盡,秦國不要貪得無厭!如若不然,寡人就將城池割給趙國!”


    “不是李某狂妄,贈與趙國,趙王敢接嗎?”


    “趙王不敢就給齊國!”


    “哈哈哈哈,忘了告訴韓王,李某離開鹹陽時,君上命令,倘若談不成,就讓白起來談!”


    戰國四大名將:白起,王翦,李牧,廉頗,白起排第一位。白起,號人屠,生平殺人無數,被他消滅的軍隊少說也有四十萬,屍體手牽手可繞地球兩圈半。


    白起在長平活埋了三十萬趙軍,至今趙人聽見白起兩個字都會被嚇得大小便失禁。


    “算你狠!五城就五城!”韓王安推開香豔欲滴的宮女,怒氣衝衝。


    “慢!”秦使咂吧著舌頭,目光貪婪。


    “還有何事?你的那份寡人早就準備好了!”


    韓王說罷拍拍手,力士抬上一口沉重的箱子,箱子裏裝滿黃金珠寶。


    “請韓王再交出一人。”


    “誰?”韓王安咬牙切齒,嬴政得寸進尺,韓王安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氣,現在也感覺有點忍無可忍了。


    “韓非子!”秦使脫口而出,可見對這個韓非子很熟悉。


    “秦王要韓非作甚?”韓王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一旁的大臣卻已經是驚慌失色。


    “這個韓王不需要過問。三日之內,交出韓非。”


    “死人也要麽?”韓王冷笑。


    “這個大王沒告訴我。”


    “他死了,你去新鄭街頭找找,或許還能替韓非子收屍。”


    秦使麵露凶光,拂袖而起,憤然離席,哐當聲響,裝滿黃金的木箱被秦使踢翻,金子散落一地。


    “三日之內,交出韓非,如若不然,大軍破城,新鄭城內,雞犬不留!”


    韓王正欲拔劍,被兩邊心腹死死按住,


    “大王,小不忍則亂大謀,城外還有十萬秦軍呢。”


    新鄭城中乞丐的數量已經相當可觀,可觀到韓王安不得不麵對。


    每到夜晚,火光漫天,誰家的房子被人點燃,誰家的女人在慘叫,誰家的小孩在啼哭。


    猙獰的笑臉,晃動的人影,竭斯底裏的狂笑。


    這是誰畫出這副末世百鬼夜行圖?


    騷亂越來越嚴重,


    韓王謀劃遷都,計劃把都城遷到更東邊,東邊遠離秦人的兵鋒。


    韓王想著,等到秦人占領新鄭,城中百姓就是大秦子民。既然餓死的都是大秦子民,自己又何必多管閑事呢。


    “嚴守糧倉,擅自打開者,殺無赦!”


    新鄭進入暴民競走模式。


    新鄭街頭,人們會為了幾十粒蕎麥,扭打一團,直到打得血肉模糊。


    為了活著,人墮落為野獸,這樣活著,有何意義?


    齊孟仰望蒼天,試圖尋找答案。


    曆史老師說,先秦時代是中華民族的幼年期,上古文明璀璨綻放。


    璀璨你大爺。


    三天,僅僅三天,齊孟目睹了13起吃人事件,18起搶劫事件,還不包括鬥毆偷竊性騷擾。


    短短三天,齊孟觀賞的視覺盛宴,比他前二十年看過的美國b級片我天朝抗日神劇總和還要多還要血腥。


    隻有音樂才是我解藥。


    絕望的時候,齊孟會哼起那首熟悉的夜曲,鮮血在眼前如梅花綻放,饑民們抱著殘肢斷體狂啃亂咬,抬起頭,滿臉血腥。


    烏鴉從韓國各地飛來,落在新鄭附近,因為貪食過多人肉,這些禽獸眼睛開始變紅,


    當鴿子終於不再象征和平,廣場上喂食的是禿鷹。


    《狂人日記》。


    魯迅先生說中國曆史就是一段吃人的曆史,你吃我我吃你他吃他。


    齊孟這才領會到其中的深刻含義。


    要不是被人抽兩耳光,臉頰火辣辣的痛,齊孟真以為自己穿越到喪屍國度。


    “滾開!”


    一個滿眼發光的老頭推開齊孟,爭搶著去分食一片人肉。


    不得不說,喪屍國度是部很爛的美劇,齊孟草草看過一集,表示無力吐槽,劇中的喪屍跑的比飛人博爾特還快!


    我靠你逗我啊。


    “瘋子!喪屍!法克!”


    等到罵累之後,齊孟注視著吃人的人,開始思索他們是人還是禽獸的問題。


    齊孟努力和饑民保持一段距離,如果不幸被饑民逮住,他連喪屍都當不了了。


    睡覺時,齊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防止醒來時自己身體某部分被別人偷偷吃掉。


    有人就是因為睡得太死被撕扯成碎片當做晚餐下肚。


    這畫麵想想都覺得太血腥太血腥!


    還是說點別的吧,比如齊孟對新鄭這座城的看法,對這次穿越的感想。


    “什麽?你問我的看法?你大爺的!”


    你大爺的就是齊孟的看法。


    新鄭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像是座城。


    灰色的街道上飄著灰色的土,灰蒙蒙的天空飄著灰溜溜的雲,青灰色的泥房待著灰色的人。


    就是這樣一座城,它是韓國的都城,他的榮光照耀千年。


    它曾經三晉的驕傲,用一句爛俗的比喻來說,他就是三晉大地上一顆璀璨的明珠。


    好吧,說人話,新鄭城曆史三百年,居民千千萬,城內美女很多哦。


    現在,它的主人,韓王安卻準備把它拋棄,丟給野蠻的秦國人,媽蛋!


    消息傳得沸沸揚揚,饑民表現的很鎮定,他們隻關心糧食問題,和肉的問題。


    他們聽到了另一則消息。


    大將軍要進城了,


    躁動的人群瘋狂不已,從他們迷亂的眼神裏,齊孟仿佛見到了救世主的影子。


    大將軍應該是陳光標之類的慈善家吧,不遠萬裏來到新鄭賑濟災民,否則大家為毛如此興奮?


    “大將軍來了!大將軍帶著糧食來了!”


    “大將軍姬無夜帶著三萬大軍進城了!”


    三萬大軍如一顆定心丸,躁動不安的新鄭城平靜下來。


    姬無夜是韓王安的孿生弟弟,當年爭奪王位失敗後被封到北部邊境小城,防禦匈奴。


    姬無夜說自己受到兄長召喚,來新鄭幫他兄弟渡過難關,據大將軍說,韓王召見自己還有重要事情要商量。


    姬無夜到底想要做什麽,沒人關心,大家關心的隻是糧食。


    白花花的稻米,香噴噴的臘肉,這些東西足夠讓大家瘋狂了。


    齊孟被人群裹挾著朝城門方向前進。


    “別擋著老子吃肉!”


    齊孟忽然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背後被人狠狠推了一下,


    一個髒兮兮的老頭正對著齊孟罵罵咧咧,因為麵癱,盯著齊孟的時候,不斷從嘴角溢出口水。


    麵癱老頭正要衝上來毆打齊孟時,數十輛馬車穿過城門,轟隆作響,宛若驚雷。


    楠木車輪呼嘯生風,穩如磐石。


    趁著老爺子發呆的間隙,齊孟飛起一腳踹在對方小腹上,老頭一聲不吭倒在地上。


    馬車裏坐著的是大將軍姬無夜。


    大將軍來的匆忙,情報準備不足,大將軍料到了新鄭守備不足,料到了王兄無力抵抗,卻沒想到一下子會冒出這麽多乞丐。


    馬車裏一聲歎息。


    “大將軍!給點吃的吧!”


    “大將軍,小的十天沒吃了。”


    饑民瘋狂追逐馬車。


    一輛殿後的馬車被暴民圍住,後門被人扒開,人群蜂擁而上。


    “靠近者格殺勿論!”


    甲士厲聲叱吒,沒有人聽見他說話,發瘋似的朝馬車上擠。


    甲士左劈右砍,很快有數十人倒在馬車下,血水濺滿甲士臉頰,映紅血腥的眼。


    暴民越來越多,前麵的人倒下來後來的很快補上,暴民奪過甲兵佩劍,朝他身上一陣亂砍。


    車廂被暴民掀翻,白花花的大米嘩啦啦流了一地。


    甲兵溫熱的屍體被暴民拋棄在一邊,人們爭先恐後過來搶米。


    距離齊孟不遠,剛才被踹倒的髒老頭爬起來,手捧甲兵心肝,狼吞虎咽,吃的津津有味,猛抬頭,目光與齊孟對視,嘴裏發出野獸一般的嚎叫。


    “肉!肉!”


    周圍饑民蜂擁而至。


    殺戮既然開始就沒有結束。


    已經走出很遠的馬車突然停住,調轉車頭,朝暴民這邊駛來。


    隆隆的車輪聲充滿怒氣,齊孟感覺到大地正在顫抖。


    “肉!肉!”


    馬車高速奔跑,在人群邊緣掃過,壓死幾名老弱病殘後,調整方向,馬頭在前,並排停在人群不遠處。


    “肉!肉!”


    暴民狂叫著撲向馬車,齊孟沒有生吃人肉的欲望,逆著人流,越走越遠。


    車廂後門忽然打開,刀盾手手持長劍,靜靜對著滿臉是血蜂擁而來的暴民。


    鋒利的長劍剁向試圖爬上車廂的手指。


    被剁下來的手指如雨點般落下,很快堆了一地。


    衝在最前麵的暴民痛昏過去,後麵的野獸踩著同伴的身體繼續衝鋒。


    血花四濺,長劍肆意收割生命。


    距離摞起來的手指不遠,一個半人半鬼的小孩正專注的啃著一隻腳趾,他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即便是人肉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黑壓壓的弓弩瞄準吃人腳指頭的小孩。


    低沉沙啞的聲音從馬車裏傳出。


    “殺!”


    在孩子稚氣未脫的眼神裏,迎麵飛來一片烏雲,仿佛故鄉麥田遮天蔽日的蝗群,那年,蝗群過野,寸草不生。


    玄鐵利箭積蓄了韓弩強勁的後力,脫弦而出,箭雨組成張死亡之網,撕裂著它們撞見的任何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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