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府大廳中,姚大善人居中而坐。


    他剛剛派人處理了穀青河與殷成的“屍體”,又將女兒的事情仔仔細細講述了一遍。


    他也聽芸逍講述了穀青河與殷成二人的來曆與所作所為,姚大善人心中滿是驚訝與惶恐。


    先前,他隻將二人視為女兒的救命恩人,對他們極為信任,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利用自己對窮人的施舍,攝取他們的靈魂,害人性命用於自己修煉魔教邪法。


    姚大善人一直以樂善好施,博施濟眾自居,沒想到自己行的善事,反而成了窮苦百姓的禍事。


    姚大善人隻覺得慚愧,可他最在意的還是芸逍剛剛說穀青河用攝魂術將女人兩魂收回,讓她得以還陽的事情。


    芸逍說得不甚明白,姚大善人也不解其中之理。


    他見玄裳仙風道骨,應是得道高人,便拱手問道:“敢問玄裳長老,不知小女她……”


    玄裳也正要說起此事,聽姚大善人主動問起,拱手回禮,說道:“姚大善人,你有所不知。人有三魂,分別為天魂、地魂與命魂。


    天魂關係人之命數,乃神界對人的掌控;地魂主生死,乃人活世間之基;命魂定輪回,乃轉世投胎之源。


    人死後,天魂回歸神界;地魂散於大地;命魂進入冥界,轉生投胎,這便是生死輪回之理。


    五百多年前,魔教祖師混陰老祖領悟魂修之法,開創魔教玄陰堂一脈。


    他從巫族收魂術中領悟出一套所謂‘起死回生’的術法,這術法能在人死之後三日內,利用魔教的邪法將去世之人的命魂從冥界召回,並且將地魂重新凝結,兩魂回歸之後,人便可起死回生。


    至於那天魂,是斷無可能從神界攝回的。如此還陽之人,缺少天魂,神界無法掌控生死命數。


    所以還陽之人不能暴露在天空下,否則會引來天雷之劫。混陰老祖利用玄陰堂秘書煉製了不少躲避神界探查的法器,你兒女手中的噬骨傘就是其中之一!不過……”


    玄裳稍微停頓了片刻,眾人正聽得入神,見玄裳忽然停下,似在思索,也都是緊張至極。


    稍過片刻,玄裳又繼續說道:“人死之後,的魂會在屍體擺放或者埋葬的地方逗留七日方散,七日之內均可將的魂凝聚。可這命魂在人死後一個時辰之內就會被攝入冥界,三日之內就會進入輪回,除非是怨念極深的命魂可能會與自身的魂融合,成為厲鬼。


    否則,一旦命魂進入冥界,即便是鬼道術法高強之人,也絕無可能在三日後將命魂帶出冥界。


    我聽姚大善人說過,穀青河師兄弟二人是在令嬡死後三日才到的府上。以他們在鬼道上的修為,絕不可能再從冥界將令嬡的命魂帶回。可隻有地魂,令嬡本不應還陽才對!”


    芸逍忽地想到了什麽,問道:“玄裳師叔,敢問這人的記憶屬命魂,又或地魂?”


    玄裳答道:“人的記憶是當世命數的一部分,自屬於命魂!”


    芸逍又說道:“玄裳師叔,姚大善人曾對我說過,姚大小姐複活之後,失去了今生的全部記憶!那有沒有可能……姚大小姐的命魂不是她自己的?”


    “你是說……”


    姚大善人聽完芸逍的猜測簡直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自己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才讓愛女還陽,芸逍居然說女人的命魂不是她自己的。


    若溪和若穀也將信將疑,可玄裳覺得芸逍分析得有理。


    她輕歎了一聲,對姚大善人說道:“姚大善人,你樂善好施,廣積功德,今生定有福報!可生死離別乃命數使然,破壞輪回之事萬不可行!


    依我看,還是讓令嬡轉世投胎去吧。倘若令嬡身上的命魂當真不屬於她自己,你這般執著,豈非多害了一人?”


    姚大善人聽完,低頭不語。


    思索了好一會,他微微歎息,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方才輕聲道:“玄裳長老說的是,既然這一切都是命數,也強求不來!


    況且,老朽也不能為了自己的愛女之情連累她人無法轉世投胎。既如此,就請玄裳長老處理吧!”


    玄裳對姚大善人拱手道:“難得姚大善人如此深明大義!”


    姚大善人擺了擺手說道:“老朽慚愧,慚愧啊。”


    他吩咐下人將“小姐”帶過來。


    半盞茶功夫,姚語馨走進了大廳。此時尚未天亮,姚語馨並沒有帶著那把黑傘。


    姚大善人見到姚語馨,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是淡淡道:“馨兒,這位是逍遙派的玄裳長老,你且見過吧!”


    姚語馨見父親今日神情尤為怪異,心下疑惑,她轉過身想要對玄裳施禮。


    可她見玄裳目光中寒氣森森,立刻渾身冷汗直流,後退了兩步,半晌無言。


    玄裳見姚語馨如此,心下已有了答案,便道:“我觀你並非奸惡之人,想來你與姚大善人也該有父女之緣。


    你不是姚語馨,事到如今,你也不必隱瞞,將你的來曆說出來吧!”


    姚語馨見自己身份被識破,也知道玄裳並非凡人,自己絕不可能蒙混過關,內心絕望至極。


    她回頭看了看姚大善人,忽然跪地哽咽,顫聲道:“姚大善人,小女子的確不是您的女兒。可小女子並無心害您,您對我有恩,我不忍見您對女兒之死如此悲痛。所以才……”


    姚大善人聞得此言也是老淚縱橫,回想這一個月,身前的女子雖不是自己的女兒,可對自己當真是敬愛如父。


    可能正如她所言,自己曾對她有恩,或許她真的是來報恩的。


    姚大善人隻覺身前的女子不是壞人,他也顧不得對方的身份,欠身離座,將那女子扶起,問道:“這位姑娘,你說你不是我的女兒,那你是何人?又怎說我有恩於你?”


    那人也擦了擦眼淚,說道:“姚大善人,你可還記得一個叫成嫣的女子嗎?”


    “成嫣?”


    姚大善人眉頭緊皺,仔細回想,忽地說道:“你是前些日子病死在我門前的那個姑娘嗎?可你卻為何……”


    成焉也擦了擦眼淚,平複了激動的心情,才說起了自己的身世。


    成嫣本是附近冀州城中人。冀州城是冀州最大的城,也是貧富差距最大的城。成焉出身貧苦,很小的時候就被買到了有錢人家做丫鬟。


    可這有錢人家的二公子是個好色之徒,成焉十六歲那年已經出落地如仙女一般。那二公子一直想要得到成焉,


    可無論他威逼利誘,用盡心機,成焉從未屈服。


    一天,二公子喝醉了酒,帶著五個爪牙紮到了成嫣。他見自己始終無法得到成嫣,心生憤怒,便想報複,讓手下人侮辱於她。可成嫣以死相搏,才逃出了冀州城。


    那二公子氣急敗壞之下讓那五名爪牙一路追趕,一定要將成嫣抓回去。


    成嫣膽顫心驚,又無依無靠,就想要跑到齊源山附近,找正道撐腰,或許還有活命。可她並不認得路,誤打誤撞就到了熙和城中。


    那五名爪牙也追了過來,無人想要將她帶回,可她以死相逼,被打成重傷之後,趁著幾人疏於防備,僥幸逃脫。


    成嫣受傷太重,近日來又心情壓抑,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最終死在了善人家門口。


    姚府家丁發現了她的屍體,姚大善人好心,又想到自己剛剛過世的女兒,心生憐憫,就命家丁將她好生安葬了。


    恰巧此時,穀青河與殷成要施展起死回生之術,可姚語馨的命魂早已入了冥界,以他們二人的修為不可能讓她還陽。因此,他們就想到了找一剛死之人的命魂代替。


    成嫣含恨而死,怨氣極重,短時間內在人界遊蕩,並未被攝入冥界。


    穀青河與殷成就利用成嫣的命魂,成功騙過了姚大善人。


    成嫣也感謝姚大善人將自己埋葬,不至曝屍荒野。


    她也想著找機會報仇,所以也就以姚語馨的身份還陽了。


    而那五個爪牙因為沒有見到成嫣的屍首,擔心她裝死逃脫,所以假扮乞丐來探查。不料卻被當作真的乞丐住進了姚府後院,七天之前他們就被穀青河攝去了魂魄而死,也算是罪有應得。


    這些日子以來,善人已經把成嫣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她也很感激善人,並且自己確實有血海深仇,想要找那個豫州城的二公子報仇,也就是一直留在姚府,等待機會。


    姚大善人聽完,早已涕淚橫流,他沒想到身前的女子竟如此苦命,也沒想到自己的一時善念,成就了這段父女之緣。姚大善人將成嫣抱在懷裏,好生安慰了一番。


    玄裳也頗為動容,可她身為正道中人,維護天道是他們的本分。命數輪回乃亙古不變的法則,誰也無法通融。


    玄裳緩緩起身,對姚大善人和成嫣說道:“二位的緣分皆因姚大善人的善念而起,可此緣分並非良緣。若二位執著於此,恐怕不會有好的結局。”


    姚大善人鬆開了成嫣,老淚縱橫地看著女兒的臉,似乎從她的眼睛裏也看到了成嫣的靈魂。


    他輕撫女兒的臉頰,卻是對成嫣說道:“孩子,玄裳長老說的是!陰差陽錯間,你我成了父女,也算是緣分,老朽感激萬分。可你畢竟要入輪回轉世投胎,老朽不能耽誤了你的來生啊!”


    成嫣也將眼淚拭幹,點頭道:“姚大善人,嫣兒明白!”


    她忽地跪下,叩拜道:“嫣兒多謝姚大善人身前的恩惠,來生做牛做馬也必會報答!”


    姚大善人想要將成嫣扶起,可成嫣連叩了三次頭,眼中淚光閃爍,竟是哽咽不能言語。


    姚大善人顫聲說道:“孩子,你在投胎之前,還能叫我一聲爹嗎?”


    成嫣抬頭望向姚大善人,強作歡笑,喊道:“爹爹!”


    姚大善人點頭答應,隨後說道:“嫣兒,希望來生我們還有再見的機會!”


    成嫣又對姚大善人扣頭,隨後依舊雙膝跪地,轉過身來,對玄裳說道:“玄裳長老,嫣兒離去之前,還有一事相求!”


    玄裳似乎早就想到此刻,輕歎了一聲,說道:“成嫣姑娘,你的請求,我無法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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