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於竺蘭又要開口時,小廝叉手恭敬地道:「大公子天不亮便已上路,前往宿州去了,若竺娘子有任何事,隻管同我等下人們交代,小的們領了大公子的命,自是不會不敬。」


    竺蘭不會真聽不出他的假恭敬,皺了眉頭,「天不亮便走了?」


    這麽早。


    掌心微微一緊,她忙俯身,阿宣也正仰起了腦袋,雖失望但猶存有一絲希冀明亮的目光望著自己。


    竺蘭抿唇,艱難地沉默了一會,又道:「他的熱症好了麽?」


    小廝道:「勞竺娘子記掛了,已好了大半。」


    好了大半,那便是還沒好。


    「一路迢迢,可知不會有事?」


    小廝神色變得微妙,看了眼竺蘭,垂目叉手又道:「這便是大公子的事兒了,小的們也插不了手。」


    這小廝擺明了是對她心頭有怨,竺蘭喉間如被哽住,一瞬間作聲不得,蹙眉盯了他半晌,微微地呼出了口氣,牽著阿宣的手往外走,「阿宣,你該上學去了。」


    阿宣於是知道沒機會了,很是失望,一路頹喪無比,也不跟竺蘭說什麽話了。


    竺蘭咬著唇,忍著與兒子親近的願望,胡亂地想著,她隻是一個喪夫多年的孀居婦人,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她與魏赦有著種種的不匹配,但這裏的人連同阿宣在內,都好像明裏暗裏欲施壓予她,讓她真的待魏赦好些,不若就此從了他。


    可她不是二八少女,亦不再待字閨中,更無法對魏赦承諾任何。


    如果她篤定地告訴魏赦,他這一輩子永遠替不了宣卿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他還會如此熱忱麽?他會不會徹底地清醒過來,便抽身而去?她發現自己竟在恐懼著這一點。


    她固然不願意成為一株攀援而生的菟絲花,但哪個女人,不渴望能有一個真正體貼自己,照顧自己,能夠帶給自己足夠的信任和依賴之感的人呢?她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麽一個人。


    她才二十歲,這輩子還有太長的路要走,阿宣終將羽翼豐滿,也會有他自己的人生之路要走,到時候,她若還是孑然,又該去與誰舉案相對?臥榻之冷,誰人能溫?她從前沒有考慮這一點,但自從來了江寧,自從阿宣入了書院,自從她心裏已開始不知不覺地為他所動搖以後,這般的念頭,便總是電光火石般跳到自己腦海裏頭,令她無法集中心力再去做別的事。就連煮飯,這一兩日,想著他起了熱症,亦會擔憂得燙傷了手指。


    這種久違了的陌生的情緒,一如五年以前,第一眼在河岸之上瞥見宣卿。第一眼的驚艷為她帶來了長久的溫情,也帶來了無盡的痛楚……


    這一次,她也不知還能不能用盡自己全部的力氣,再去擁抱另一個男人。但是,她或許不該輕易地放棄了。


    「阿宣。」


    竺蘭忽然用力拍了拍車門,讓人停下來。


    小廝停車,阿宣睜開了眼睛,望向娘親,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困惑。


    竺蘭羞於啟齒,但還是將阿宣抱下了車,母子倆退到了一旁的垂絲海棠樹下。


    春紅殂謝,炎夏的驕陽熾熱而暴躁,焦烤著玉河兩岸無數的海棠樹影。水麵舟楫輕泊,群鳥翩飛。四際溟濛,天水一色。


    阿宣等了一會兒,看見無數的同窗乘小船往書院而去,漸漸有些心焦,也不知娘親要說什麽,支支吾吾半日了也還不說,扁了扁小嘴。


    竺蘭矮身蹲了下來,雙臂搭住了阿宣的肩膀,「兒子。」


    她抿了抿唇,秀靨之上掛上了一絲艷麗的霞紅,「如果,娘親要離開江寧一段時日,你能不能好好地待在書院?等娘親回來?」


    阿宣吃了一驚,眼珠瞪得更大了,繼而哇的一聲:「娘親,你是不是也不要阿宣了!我就知道!娘親是個壞人!」


    他今日因為魏赦受的委屈,全發泄了出來,一時哭得止也止不住,竺蘭尷尬不已,抱住了他哄,又咬唇,難為情地道:「娘親……正是要去找你的幹爹。」


    「呃?」


    阿宣這淚便像六月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立馬就不哭了,隻剩一道一道忍不住的細細抽噎。


    竺蘭哭笑不得,望著兒子紅紅的眼眶和鼻尖,揉了把他的小耳朵,溫柔地道:「娘親有話要幹爹說,說完了就會回了,用不了幾日。可不可以?」


    阿宣點了點頭,茫然無比,一時想不通娘親有什麽話要對幹爹說,但還是道:「你早點回來。還有,還有幹爹。」


    竺蘭頷首,摸了摸他的小臉蛋,將阿宣抱入懷中,雙臂擁得更緊了許多。


    一些更難為情的話,再阿宣無法與她麵對麵的時候,便更敢說了:「兒子,你想不想要……一個真正的爹爹?」


    「想。」


    但什麽是真正的爹爹?


    娘親的臉頰紅得像果子了,阿宣納悶不已,搔了搔耳後。但娘親卻怎麽也不肯再說,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便讓他一個人跟著幹爹身邊的叔叔去書院了。她轉身走了回去。


    ……


    「什麽,你要棄賽?竺家妹子,我是不是聽錯了?」


    蘇繡衣這段時日目睹了竺蘭對於廚藝一道的熱忱,對於參與結海樓庖者賽事的執著,怎麽也沒想到,她已殺入了百人,這個當口,她會提出棄賽。


    竺蘭沉吟片刻,道:「有別的事衝突了,若我能及時地趕回來,就不必棄賽,若我趕不回,也隻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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