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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定水終於抬頭,暗歎一聲,重新取出兩枚金針,手起針落,刺入卿塵耳旁要穴。卿塵神誌瞬間模糊,重新陷入了昏睡。


    兩個時辰後,宮內得淩王府急報,淩王妃意外早產,一個近七個月大的男嬰剛剛出生便已夭折。


    夜幕深落,夜天淩步履疲憊地走出王府寢殿,細月一弦,斜掛青天。


    眼前燈火通明,次第而上,照亮已完全壓抑在夜色中寢殿的輪廓,廣闊的前庭中,一麵是黑衣黑巾的冥衣樓部屬,一麵是玄甲玄袍的玄甲軍士兵,見到他出來,上千戰士同時單膝跪下。整個黢黑的夜裏,隻聞齊刷刷衣襟振拂的響聲,雪亮的劍,奪目的殺氣。


    夜天淩緩緩仰頭看向那刀鋒般的冷月,擲下話語如冰,“踏平綠衣坊,擋者,殺無赦!”


    淩王妃中毒之後,當初送荷葉露入水榭的小侍女立刻便被查出。那女孩兒起初哀哀喊冤,但冥衣樓的手段連鐵板都能撬開,何況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不過片刻,小侍女便供出投毒的主使者——淩王侍妾,千洳夫人。


    白夫人恨極,命王府中的掌儀女官將千洳自思園帶出審問,千洳卻著實驚駭欲絕,怎也不承認買通小侍女是要投毒謀害淩王與王妃。


    最後在掌儀女官的嚴辭逼問下,千洳才說出荷葉露中所放的不過是可令人意亂情迷的藥物。


    千洳留戀王府卻無望得淩王寵幸,終日鬱鬱寡歡,前幾日被寫韻邀出府去散心,回來路上轉去寺廟上香時無意遇到一個叫三娘的女子,自稱是城中官宦家的小妾。


    倆人似乎一見如故,三娘說起在家中被正妻欺淩,眼淚漣漣。千洳想起自己的處境,不由將滿腹哀愁也說給她聽。三娘眼淚來的快,去的快,轉眼便出主意給她,隻說眼下王妃有孕在身,也不是沒有法子讓淩王來思園。


    千洳即便知道淩王永遠不可能垂愛於她,卻隻緊緊抓著心中一絲殘念,拿著三娘給的藥,唯想一夜之後若能幸而得子,她就知足了。


    她隻執著於編織這這番幻想,卻並不知這微薄的念頭已成了他人手中惡毒的刀,刀鋒上淬著蛇蠍般的毒穿心透骨,就此將她推入毀滅的深淵。


    白夫人以往憐惜千洳,一直對她多有關照,但如今縱憐其不幸,更恨其不爭,言語中再不留情麵,“你當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法子便能亂了殿下心誌?依殿下的性子,他若是不想做的事,便是天塌下來也沒用!縱然殿下真撐不住,王妃一手醫術起死回生,難道還奈何不了這種下作的藥?你也未免太小看殿下和王妃了!做出如此糊塗之事,就憑這個你如何配得上殿下?眼下我也護不得你了!你若還有臉見殿下,自己去求他饒你性命吧!”


    千洳如遭五雷轟頂,兩個掌儀女官丟下手,她身子便軟軟癱倒在地上。


    白夫人的話近乎殘忍地覆滅了她所有幻想中的美好,光明普照在天涯的盡頭,她在縱身而去時感到了極速墜落的快感,灰飛煙滅的一刻才知道,原來縱使飛蛾撲火,自己卻連那雙翅膀都從來不曾擁有。


    汐王府的門前向來隻有兩盞半明半暗的懸燈,與相隔不過兩條街,當年明輝煊煌的溟王府相比未免總顯得有些寒磣。但如今溟王府華燈盡落人去樓空,汐王府還是這兩盞懸燈,在過亮的月色下看去可有可無。


    王府最深處的偏殿,異與常日地上了燈火,原本明亮的屋室卻偏偏因兩個人的臉色而陰晴不定。一絲微不可察的緊張的氣氛悄然蔓延,燭焰偶爾一跳,晃得人心中一抖。


    暗銀的緊身武士服,細長的眸眼,如斂了萬千燈火的妖媚,莊散柳聲音卻陰沉的像能捏出水來,“非但淩王安然無恙,反而打草驚蛇,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早就提醒過不要動那個女人,你當我是說笑嗎?”


    夜天汐心中正窩著火,近來手中諸事差錯,四處不順。先是手下數名朝臣連遭彈劾罷黜,接著定嬪被逐出宮,鳳家與殷家朝堂相爭,又莫名其妙一把火燒到了京畿司。今日中書省加急敕令,命軍中各處整飭編製,京畿衛首當其衝,被勒令裁汰士兵近三千人。本來最為得力的碧血閣剛剛損兵折將丟了冥魘,眼下又出了這等事,如何叫他不惱火?因此冷哼一聲,說出的話便也格外不入耳:“什麽了不起的事?無非是一個女人,別說人還沒死,便是死了又如何?值得這麽大驚小怪!”


    莊散柳眸中寒光魅現,語出陰冷:“無非一個女人?她若是死了,你今晚就得給她陪葬!你以為你是誰?這個女人的命比你值錢!”


    囂張至極的態度,直氣得夜天汐臉色鐵青,勃然大怒:“你當自己是什麽人,敢對本王如此說話!本王對你一再忍讓,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莊散柳今日像是存心來給他添堵的,陰陽怪氣地道:“原來殿下很清楚憑自己的實力除了隱忍別無出路?那還是繼續忍下去得好,免得前功盡棄,後悔莫及!”


    夜天汐眼底清楚地閃現出一線殺機,忍無可忍,狠狠說道:“本王今日倒要看看你又有多少本事!”說音未落,拍案而起,出手如電,便往莊散柳麵上揭去。


    莊散柳身子飄飄往後一折,避開臉上麵具,橫掌擊出,掌風淩厲。兩人半空單掌相交,雙雙一震,夜天汐手中寒光爆閃,劍已入手,殺氣陡盛,莊散柳足尖飛挑,麵前幾案應聲撞向夜天汐。


    便是這電光火石的一刹,莊散柳已飛身而退。夜天汐既起了殺心豈會就此罷手?劍勢連綿直逼,攝魂奪魄,莊散柳飄退三步反守為攻,空手對敵絲毫不落下風,眼中一抹冷笑浮動,如刀如刃。


    銀影黃衫此起彼伏,兩人身形閃出殿外,迅速纏鬥在一起。


    響動聲立刻驚動了外麵胡三娘等人,王府侍衛團團圍上,一時難以插手。胡三娘厲聲嬌叱,短刀出手,襲向莊散柳後背。


    卻聽月下錚然一聲水龍清吟,胡三娘眼前一花,駭然發現眼前莊散柳身形鬼魅般閃過,自己的短刀竟迎麵刺向夜天汐的胸口。她大驚之下猛然棄刀抽身,驚出一身冷汗,定睛一看,夜天汐一動不動立在庭中,一把水光流溢的軟劍輕輕架在他頸後,沿著那劍,一雙邪魅的眸子,異芒陰暗,一身銀色的長衫,風中微動。


    劍影瀲灩著月色,不知出自何時,不知來自何處,似乎隻要輕輕一絲微風,那月色便要隨著波光散去,持劍的人似笑非笑的眼波微微一轉,卻叫周圍橫劍持刀的侍衛們不約而同向後退了一步。


    胡三娘顫聲喝道:“莊散柳!你……你別亂來!”


    一聲冷笑吹得月光微動,夜天汐隻覺得那細薄的劍鋒輕顫,沿著他的肌膚緩緩前移。劍上寒氣刺得人汗毛倒豎,頸後卻有溫熱的氣息貼近,一股若有若無薰香的味道讓他忽然感覺異常熟悉。


    “殿下,我知道你早就想要我死了,不過現在殺了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還不如省下力氣想想該怎麽應付淩王。等收拾了他,我再陪殿下好好玩也不遲。”


    傲慢而陰柔的聲音低如私語,依舊叫人恨得牙根癢癢,夜天汐卻也著實不一般,方才那番震怒已不見蹤影,此時全然無視利刃壓頸,鎮定轉身,緩緩笑說:“莊先生好身手,本王領教了。”扭頭對侍衛喝道:“還不退下!本王與莊先生切磋劍法用得著你們插手?”


    侍衛們四下往後退開,人人驚疑不定。莊散柳眼尾漫不在乎地掃過那些明晃晃尚未入鞘的刀劍,揚手一振,那柄軟劍“嗖”地彈起,靈蛇般纏回腰間,化做一道精致的腰帶。


    夜天汐心中忽然閃電般掠過一個影子,驀地驚住。


    莊散柳隨手彈了彈衣襟:“今晚到此為止,莊某告辭了。殿下可要小心些,免得改日我再想找人切磋劍術,卻沒了對手。”


    未等夜天汐有所反應,他身形飄然一晃,已躍上王府高牆,銀衣魅影瞬間消失在月色下。


    一陣風過,空氣中隱約還殘留著那股薰香的氣息,龍涎香!夜天汐悚然記起這個味道。這種難得的香料當朝隻有含光宮常用,日前殷皇後曾以此賞賜湛王迎娶於闐公主,除此之外,天朝皇族中唯一曾被準許使用此香的,便是孝貞皇後生前最為寵愛的小兒子,九皇子,夜天溟。


    夜天汐身上竟無由掠過一陣涼意,不寒而栗,胡三娘試探著叫了聲:“殿下?”他猛地回頭吩咐:“立刻去查溟王府當年的案子!莊散柳……本王要知道他究竟是誰!”


    胡三娘莫名所以地應下,方要細問緣由,一個碧血閣的部屬渾身是血衝入了王府,跌跌撞撞撲至夜天汐腳下,“冥衣樓夜襲綠衣坊!玄甲軍……玄甲軍……”話未說完,人已倒地氣絕。


    夜天汐一腳踢開拽住他袍角的屍身,抬頭看時,綠衣坊那邊早已火光衝天,映紅了伊歌城風清雲淡的夜空。


    一道高起的屋脊上,莊散柳腳步略停,回頭望向不遠處火光燒天,細眸下一抹妖嬈血色深淺明暗,化做陰沉的冷笑。


    當他得知淩王妃早產的真正原因時,便清楚淩王必不會讓碧血閣活過今晚。而他卻對汐王絕口不提,更毫無道理地與其糾纏了半天,讓他根本無暇及時應對淩王的行動。沒了碧血閣,汐王還有什麽能耐來取人性命?何況他現下能否在淩王手下贏得活路尚屬未知。


    這場火燒得好,連濟王一並卷入了其中。當初他暗中設法幫汐王拉攏濟王幫手,便從沒想讓濟王從這溏渾水中幹淨的出去。


    一箭三雕!那雙眼中映著的火光魅異盛亮,雖然事情並沒有完全按他所預計的軌道發展,但並不妨礙他達到目的,這番龍爭虎鬥的亂局正中下懷。現在他唯一需要知道的便是,當帝都這漫天巨浪逐漸沸騰到頂點的時候,他所想要的那個人將會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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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處逢春不惆悵


    《天朝史.帝都》,卷八十。


    聖武二十七年七月丁卯夜,廣嶽門私燭坊爆燃,火勢迅猛,禍連左右,京畿司守兵瀆職,撲救不及。


    淩王聞報,調三千玄甲軍遷移民眾,引水救火。寅半,大火熄滅,私燭坊化為灰燼。


    戊辰,牧原堂盡數收容災民,資建房屋,民安。大理寺查,濟王縱家奴私開爆竹坊,以至此禍。帝怒,削濟王俸祿兩千戶,命其閉門思過。


    史筆如刀,然而再利的刀鋒也刻不盡所有真像,在光明與黑暗之間,那一刃模糊的灰色沉澱著歲月光陰最真實的痕跡,永遠在迷離中帶著隱約的麵紗。


    綠衣坊那一夜,是胡三娘最後一次見到屬於火的華麗。


    她站在灼熱的青石地上看著火舌貪婪舔舐著碧血閣包括十三血煞在內所有的靈魂,狂舞的明焰飛竄上紅樓碧閣,直衝霄漢。


    那個自烈焰中緩緩走出的身影如同來自地獄的冥王,劍鋒下魑魅魍魎哀號慘叫,雪衣白刃斬盡殘敗哭歌,火影紛飛下冷冽如斯。


    寂滅眾生的雙眼,冰封了灼灼烈火、衝天熱浪,仿佛和世界隔了一匹白練,底下血汙蟲蛇都與他無關,天地悲號,他站在極盡的高處,冷眼相看。


    “胡三娘。”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說話,他的聲音如他的劍,冰雪千裏。


    火光動蕩下她看不清他的臉色,唯有那種居高臨下的威嚴壓的人透不過氣來。她知道穿過了煙火夜色他正看向她,那無形的目光似乎將她的身子洞穿,讓人在這樣注視中灰飛煙滅。


    她著實禁不住如此壓迫,軟軟撲跪在夜天淩麵前,嬌聲微顫:“殿下……饒命!”媚媚地低頭,幾縷青絲蕩漾:“汐王他們的事奴家都知道,請殿下饒奴家一命,奴家什麽都願說!”


    楚楚豔骨,萬種風情,勾魂奪魄的眼中似有淚光泫然欲滴,幾要將眾生盡顛倒。可一抬眼,無聲的寒氣透心而來,那雙眼睛中冰雪的痕跡不曾消融半分,隻聽到冷硬的一個字:“說。”


    淩王一字千金,這已是應了不殺她?胡三娘心中一喜,盡量保持著媚人的風姿,便怯怯說道:“奴家原本也是良家女子,那年在天都被湛王逼的走投無路,隻好投靠汐王,汐王他……他原來是一心想圖謀大事!”


    她為討好夜天淩,立刻將汐王暗地裏的事統統抖露了出來。汐王早與碧血閣沆瀣一氣,利用天舞醉坊斂取不義之財,事發之後,他故意給了衛騫督運糧草的要職,讓他到北疆去送死,並想借此陷湛王於死地。


    當初出征漠北,他泄露淩王的行蹤給東突厥,聯絡始羅可汗派人暗殺,同時構陷淩王身邊得力大將遲戍。一次不成,便又利用史仲侯,逼他用淩王的命來換母親的命。


    定嬪住在承平宮,無意中發現有密道通往宮外。碧血閣從密道裏一些蛛絲馬跡查到了冥衣樓,後來又查到蓮貴妃手裏有穆帝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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