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山妙嚴宮裏隻留下幾盞昏暗的夜燈。


    胡七小心翼翼地躍入宮牆之內,左顧右盼,確定四下無人後,繼續弓著身子,在宮內小跑。


    她穿過花園,越過仙鯉池,直達東極老仙的寢殿。


    東極老仙寢殿之內一片漆黑。


    她算過了時間,這個點,老仙不在天山。


    然後胡七輕車熟路地繞到寢殿的後方,撚起咒語,打開密道鑽了進去。


    她久違地穿過瀑布,進入瑤台秘境。


    她在寒隱池水下的重霖境地守了十年,無數次被寒隱池水洗滌。如今,她再穿過那條瀑布,已經不想從前那樣感到煥然一新,靈台清明。


    涼絲絲的水滴從胡七的發間一滴滴滑落,順著麵頰流進衣領裏,微風拂過,帶來絲絲寒意極,激起身上一陣雞皮疙瘩。


    胡七濕漉漉地站在瑤台秘境中,抬頭看天。


    夜空中明月皎潔,點點星辰因為月光而黯然失色。不遠處有一麵平靜的湖水,水波溫柔,月影浮動。


    胡七抽抽鼻子,用內力烘幹自己身上的衣裳,飛身到湖水前,借著月光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


    待把自己整理好,胡七閉上眼睛,手中結印,隻見波瀾不驚的湖麵猶如被一麵巨斧劈開,緩緩出現一個通道,通向一個漆黑的洞穴。


    胡七呼吸沉沉,快步走入洞中。


    這是湖心洞,師傅平日裏閉關修行的地方。但此刻,這洞另作它用。


    胡七揮袖,點亮洞穴中幽藍的冥火。隻見洞穴中央,放置著一個冰棺,冰棺裏仰躺著一個身型高大的男人。


    胡七咬了咬唇,自從她去九重天守殘魂,她便再沒來看過他。


    她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一步一步走到那冰棺旁邊,越是走近,周身就越是寒冷。


    冰棺中的男人像是睡著了一樣,他麵無表情,眼睛輕闔,蒼白的薄唇微抿。


    幾十年前,她把上方吟的魂魄送入輪回,期盼他散落的靈魂聚合,重回仙界。自那之後,上方吟的軀體便被放在冰棺之中,置於湖心洞裏。


    她原本想著,把上方吟的軀體養好,等他的魂魄歸來後,便不會再有什麽差池。可現如今,上方吟的魂魄下落不明,這副軀體徹底成了一具空殼。


    胡七捏住上方吟冰涼的手,細細撫摸他掌心的紋路。她捏了捏那手,那手卻給不了她任何回應。胡七心裏一酸,壓抑許久的情緒,忽然如洪水般崩堤而下。


    胡七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仿佛周身的空氣被抽幹,一絲一毫都無法吸入肺裏。她大口地喘息著,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一顆顆落下,劈啪掉落在冰棺中,打濕上方吟的胸膛。


    胡七咬著牙,肩膀顫抖著聳動,她努力讓自己不哭出聲,可喉嚨裏還是發出低聲的嗚咽。


    往事排山倒海般從她記憶深處湧來,心髒突突地疼,像是被錘子猛烈地敲擊,要擊碎她的胸膛。


    胡七再也無法忍受心髒的疼痛,她倚著冰棺緩緩滑落,無力地癱坐在地麵上。隱忍的抽噎變成聲嘶力竭的嚎啕,她捂住雙眼,蜷縮在地麵上。


    淒慘的哭聲響徹整個洞穴。


    幽藍的冥火被這哭聲震動,火光跳躍,照得胡七瘦小的影子也隨著火光一明一滅。


    事情,為何會發展成這樣。


    她胸無大誌,隻想和心上人共度餘生,怎麽就這麽難。


    兩人糾葛幾百年,卻終究是一場空。


    可是現在糾結這些為時已晚,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胡七腦海裏,忽然想起一個溫柔的女聲:虞枝,娘親做著一切,不僅是為了蒼生,更是為了你。


    從前,她自私任性,埋怨娘親選了蒼生卻不選她,讓她從來沒有體驗過母親的疼愛。


    可誰生來就是英雄,生來就甘願斬斷世俗眷戀,舍生赴死?


    隻不過母親在當時就明白,唯有守護蒼生,才能守護心愛之人。唯有天下太平,心愛之人才能餘生太平。


    她現在失去了上方吟,萬萬不能再失去其他身邊人。


    胡七的聲音漸漸嘶啞,哭聲也逐漸弱了下去。她將下巴擱在膝蓋上,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花。


    她吞了吞幹啞的喉嚨,吃力地站起身子。她扶著冰棺,再沉沉地看了上方吟一眼。


    她看得認真仔細,仿佛要把上方吟的模樣刻在自己的靈魂裏,仿佛這是她看他的最後一眼。


    -


    極北之境,萬裏飄雪,一眼望去,白花花的一片,看不到盡頭。


    狂風呼嘯,男子逆著風寒,艱難地再及膝深的雪地裏踏馬而行。


    棗色的馬兒和男人都身披冰雪,男子剛剛撣去馬鬃上的雪花,沒過一會兒,瑩白就又將馬背覆蓋。


    馬兒被寒冷侵蝕,行動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最後體力不支,驀地翻到在地。男人在馬兒倒地的上一刻,快速地飛身下馬,卻跌落在雪地中。


    男人吃力的從雪地裏爬起,愧疚地撫摸著奄奄一息的馬兒,對著馬兒道:“看來這最後一程,必須要我來自己走了。”


    男人摸了摸行囊,行囊中已經沒有食物。他皺了皺眉毛,與斷氣的馬兒道別。他緩緩獨自行走在冰天雪地中,任由風雪摧殘。


    北風狂嘯呼號,冰冷刺骨。


    不知過了多久,寒冷和饑餓侵蝕男人的身體,男人裹緊身上的皮裘,雙腿逐漸失去知覺。


    終於,男人體力不支,跪倒在雪地中。他的眼皮宛若有千斤重,他強撐著不讓自己闔上眼睛,眼皮卻還是忍不住耷拉下來。


    他漸漸失去意識,幾近昏迷。


    忽然,一個清冷的聲音鑽入他的大腦。


    “不要睡,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你若想再見到她,就堅持走完這一程。”


    沈吟年宛若大夢初醒,他打著寒顫睜開眼睛,恍惚間看到一個玄衣男子站在他身前。男子狹長的丹鳳眼斜飛上挑,眉眼間滿是嚴肅和擔憂。


    那男子的身影像是夢境的投影,沈吟年能看見他的身形,卻能穿過他半透明的身體看到他身後的雪景。


    半虛半實,如夢如幻,


    隻見男子揮袖,手心幻化出一團火苗,那火苗不受風雪的影響,在男子手心平靜的燃燒,長久不滅。


    沈吟年光是看著那火苗,便覺得身子一下暖了起來。


    男子凝視著他,將手中火苗遞給沈吟年,沈吟年幹淨雙手捧住那團火,發現這團火溫暖卻不至於將人灼傷。


    “這團火,我暫且先借給你,”男子沉聲開口,“你繼續往北走,等到了準確的方位,我會借你一臂之力。”


    說完,男子心間傳來一陣劇痛,可他隻是微蹙眉頭,麵不改色道:“快走吧,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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