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你這是作何用意?”書度看著氣勢洶洶往仙鯉池邊走的胡七,百思不得其解。


    隻見仙鯉池旁站著一個白胡子老頭,老者將手中魚食撒入池中,幾隻紅鯉躍出水麵,引得水花四濺,日光下閃著金紅的光澤。


    老者悠哉地看著水中紅鯉,撣了撣手中魚食的碎末,看起來十分閑適。


    胡七回頭瞥一眼書度,舌尖頂了頂腮幫,站定在長老身後,沉眸道:“長老,好久不見啊。這些日子,長老您在天山過得可還自在?”


    長老聞聲回頭,看見來人是胡七,他堆起滿臉的皺紋,嗬嗬笑起:“老夫被軟禁幾千年,托胡姑娘的福,老夫才能重見天日,瞧見這日月星辰。”


    “長老在天山上生活得如此逍遙自在,就未曾感到一絲良心不安?”胡七冷冷地勾起嘴角,手裏喚出長劍,“啪”的一聲按在身旁的桌案上。


    力道之大,震得桌案上的茶水濺出杯盞。


    “小七!休得無禮!”書度蹙著眉頭,沉聲喝道。


    隻見長老的身子抖了一下,臉上慈祥的笑容瞬間凝固住,眼神不自覺地飄忽到石桌上的銀劍上:“胡姑娘在說什麽,老夫……怎麽聽不懂?”


    胡七不屑地“哼”了一聲,斜眼道:“我看在你是長輩的份上,還尊稱你一句長老,可你當真對得起這稱號?”


    胡七說著,朝長老走近幾步,厲色道:“堂堂仙鯉族長老,竟拿一隻小蛇妖當作試藥的容器,將他囚禁千年,最終竟害其身中前所未有的寒毒。這聽起來是不是很可笑?”


    書度聞言,疑惑地愣住,小七這話是什麽意思?


    書度看向長老,卻發現長老臉上笑容盡失,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眼裏滿是慌亂。


    “老夫聽不懂胡姑娘在說什麽。”長老躲避著胡七的目光,不掩臉上心虛之色。


    “你明知道我被赤露下了生死咒,卻為了自己的清譽選擇欺騙我。事到如今,你還打算瞞騙下去嗎?”胡七清秀的臉上揚起苦笑。


    長老捋了捋胡須,強裝鎮定道:“老夫未曾欺騙過姑娘,老夫也聽不懂姑娘到底想說什麽。”


    “當年赤露為何拜在魔尊門下,魔尊又為何將仙鯉族全族變為流螢?”胡七冷哼一聲,眼裏暴起猩紅的血絲,“其中緣由,想必長老是再清楚不過了。”


    長老搖搖頭,正要開口,卻驀地被胡七打斷道:“如今魔尊出世,全靠赤露為其收集殘魂,赤露對魔尊的忠心耿耿又是拜誰所賜?如若魔尊再次禍害世間,你便是罪人,是這場蒼生禍亂的推手。”


    長老被胡七咄咄逼人的氣勢壓倒,他驚慌地後退幾步,下顎的白須連同嘴唇一起顫抖,睜大著雙眼反駁著:“你莫要血口噴人!露兒變成今天這樣,全是那魔尊蠱惑!”


    胡七伸手一挑,石桌上的長劍便被她握在手心。她攥緊劍柄,咬牙切齒道:“你還在狡辯什麽?你是要我把赤露留在木屋中的圖畫和文字昭告天下,你才願意承認你曾經的惡行嗎?”


    胡七挽劍,劍首直指長老的眉心,一字一頓地憤恨道:“我隻再問你最後一遍,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長老的心裏防線終於被擊潰,他臉色慘白,沉沉閉上眼睛。


    他踉蹌著步子,扶著額頭在石桌旁坐下,無奈道:“我說,我全都說。”


    -


    沈大將軍之妻,在皇帝壽辰宴上突發疾病,不幸身亡。


    消息一出,舉國上下,一片嘩然。


    據說,將軍夫人死在皇帝麵前,沈將軍在皇帝的壽宴上懷抱夫人的遺體,哭得泣不成聲。


    喜事變喪事。


    此事便成為皇城百姓的飯後閑談,有道是將軍夫人剛過門不到一月便與世長辭,沈將軍終日鬱鬱寡歡,不問世事,不上早朝。每日不是在府中喝得酩酊大醉,便是苦守在夫人的墓碑前,一言不發。


    世人不知其中原委,隻歎天地不仁,蒼天不佑有情人。


    而沈吟年也確如傳言中那般渾渾噩噩,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


    夜月昏黃,星光稀疏。


    沈吟年孤坐在胡七的墓前,對月獨酌。他接著壺嘴,酒液從他的唇角滑落,順著臉頰,流淌過下巴青色的胡渣,順著脖頸一直流到衣領間。


    他一擦唇角,目光空洞地看著那墓碑上鐫刻的字體——胡七,沈吟年之妻。


    沈吟年用手指細細摩擦這墓碑上凹凸的文字,撣落上麵的灰塵。他的唇角噙起一絲苦笑,那笑容藏著痛意和無奈。


    他果然還是無法擺脫這不祥之人的身份。


    與他親近之人都要被他與生俱來的厄運沾染,就算夫人是神仙,也難逃厄運。


    或許他一開始就錯了,他在十歲那年就不該認她做師傅。


    曾經的師傅,如今的亡妻。


    他或許今生注定無家可歸,注定孑然一身,如同喪家之犬般獨活在世間。


    沈吟年抽抽鼻子,眼睛裏有淚光盈盈閃爍。他的心上像是破開一個口子,口子裏是萬丈深淵,把世間痛苦全都吸入其中,讓他獨自消化。


    沈吟年倚著墓碑,緩緩閉上成沉重的眼皮。忽然,一陣暖風吹來,風裏夾雜著絲絲涼氣,裹脅著他的身體。


    他的大腦忽然變得昏昏沉沉,似乎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將他拽入夢境。


    沈吟年在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純白的空間,這地方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


    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男子。那男子生得邪氣,皮膚白得像死人,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斜向上挑去,嘴唇緊抿,麵上沒什麽表情。


    男人站在他身前,上下打量他一番,漸漸收起了笑容。


    “你是誰。”沈吟年恍恍惚惚地問道。


    “你莫要管我是誰,”男子開口,“我今日來,是想要提醒你一件事。”


    夢中的沈吟年有些訥訥地:“什麽事?”


    男子揚了揚下巴,正色道:“你可還想再見到你師傅?”


    一聽到“師傅”二字,沈吟年猛地清醒:“你認識我師傅?”


    沈吟年睜大眼睛看著麵前的男人,覺得他身上確實帶有仙氣,於是疑問道:“你是我師傅的師兄嗎?”


    男子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隻是眉心一動,自顧自地說道:“你莫管我是誰。隻是請你謹記,若你想要再見到你師傅,便不可再如此墮落下去。”


    沈吟年蹙緊眉頭,滿臉的疑問。那男子輕念咒訣,一點光亮從男子的指尖飛出,落入沈吟年的額心。


    刹那間,沈吟年有什麽冰涼徹骨的東西附上自己的頭腦,好像要鑽入他的靈魂。


    隻聽那男子沉聲道:“人生幾十載,你唯有好好過,才能再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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