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之下,兩人麵對麵坐著。


    赤露目中無神的看著地麵,周身被絕望之息包裹。胡七捂著心口,幾乎無法喘息,大腦一片空白。


    疼痛正在一點點侵蝕胡七殘存的意識,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使勁擠捏她的五髒六腑。寒意從心髒蔓延到四肢百骸,凝結她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肌膚。


    胡七疼得沒有力氣說話,她闔上眼,晃晃悠悠地仰倒下去。


    在她昏迷前的最後一刻,她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掌拖住了她的身子,不至於讓她摔倒在地麵上。


    赤露猛地傾身,右手環住胡七的後背。他佝僂著身軀,蒼白的薄唇止不住地顫抖,滾動的喉嚨間發出一絲嘶啞的哼聲。


    此刻寒毒發作,左手又斷了指骨。


    他亦是痛疼到極點。


    他咬著牙把已經昏迷的胡七拽到自己身邊,眼裏滿是痛苦與麻木。他看著胡七煞白的臉龐,顫抖的雙唇微微張開,呼出片片白霧,嘶啞道:“普天之下,我不在乎別人如何誤解我。可偏偏,我最不希望你這樣想我。”


    頭頂的火光漸漸熄滅,赤露的神色也變得掙紮而無助。


    他呼吸沉沉,眼裏透著死灰。


    他垂眸,靜靜看著胡七,他忍著痛,用左手輕輕撩開粘在胡七臉頰上的碎發,緩緩道:“我給你下生死咒,也並非隻是為了我自己。”


    他苦笑,在心裏計算起日子。


    二十五年,大概是足夠義父的魂魄融入一個嶄新的身軀。


    正想著,又是一陣劇痛襲來,他不由自主地鬆開手。眼前一片昏黑,他猶如墜入深淵一般,“咣當”一聲倒在了地上。


    -


    九重天上,雲霞恍恍,碧霧蒙蒙。


    玉瑤宮中,麗日流金,暖風宜蕩,吹得荷塘裏的粉荷輕輕搖晃。古槐依臨著荷塘,繁茂的枝葉遮天蔽日,鬱鬱蔥蔥。


    樹下傳來一陣陣歡聲笑語和孩童的咿呀學語聲。


    古槐的綠蔭下,擺著石桌一張,桌上擺著一煙爐,爐煙嫋嫋,暗暗生香。香爐旁還放著幾盤瓜果小食,水果新鮮,糕點精致。


    一個身穿淡綠紗衫的女仙坐在樹下,她微微倚著身側的石桌,手裏輕搖著一把精致的緞扇,把煙爐騰起的絲絲煙氣搖散在空氣中。她豔色點朱唇,眉如遠山,一雙眉眼波光流轉,盈著淺淺的笑意。


    槐樹下,還有一個孩童和幾位仙娥。


    孩童正蹣跚學步,一位仙娥半蹲著拖住孩童兩側的臂彎,慢悠悠地帶著孩童往前走。一個仙娥站在距離孩童幾米遠的地方,躬身拍手,鼓勵著學步的孩童。還有一位仙娥蹲在孩童身旁,拿著團扇為他扇風。


    孩童踉踉蹌蹌的往前走了幾步,扶著孩童的侍女便大聲讚揚道:“小天君真棒!再走兩步試試!”


    那孩童“咯咯”的笑,又往前走了幾步,嘴裏喃喃吐出幾個音節:“界,界。”


    三位仙娥皆是瞪大著眼睛,其中一位仙娥大叫道:“公主!小天君叫姐姐了!”


    坐在槐樹下的白息身子一頓,霎時間喜上眉梢。她趕忙放下手中的錦扇,快步跑到白仲身前,她彎下腰,扶住白仲的雙臂,驚喜道:“仲兒,再叫一聲!”


    白仲彎著眼睛,笑嘻嘻地看著白息,軟聲軟語地喚道:“姐姐。”


    白息公主捏了捏白仲粉嫩的小臉蛋,連聲歡喜道:“欸,姐姐在這呢。”


    她抱起白仲,把他帶到樹下坐著,把一塊軟軟的米糕塞進他嘴裏,輕哄道:“仲兒吃。”


    一旁的仙娥也殷切地上前道:“小天君真是天資聰慧,凡事一學就會!”


    白息一邊喂著白仲,一邊不掩得意道:“那是當然,你也不瞧瞧仲兒是跟著誰長大的。”


    自從皦玉娘娘死後,白仲就一直由白息照顧。當年白息為了這個弟弟,自斷了一條尾,心裏是恨透了胡七。可是看著弟弟一天天的長大,她日夜照料他,竟體會到了些做母親的艱難,心裏對胡七的恨意也是莫名其妙的消減。


    白息讓白仲坐在自己腿上,她用雙臂將白仲環住,把有些難嚼的糕點掰碎,喂進白仲嘴裏。見白仲吃得開心,白息也笑眼盈盈。


    一旁的仙娥見白息公主心情好,卻麵露糾結之色,過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公主,今日奴婢可否去祭奠探望阿夏。”


    阿夏,就是那位曾三番五次去向胡七討尾巴的仙娥。


    白息聞言,驀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她把白仲抱到地上,放到腳邊的軟墊上。白仲一臉茫然,嘴裏還嚼著糕點,他看了看白息,就開始自顧自地玩起了手指頭。


    白息強勾起嘴角,低聲怒斥道:“你還敢提她?”


    仙娥見公主盛怒,連忙跪地請罪:“奴婢知錯,奴婢不該提阿夏!奴婢與她共同侍奉皦玉娘娘幾千年,情同姐妹,實在是……”


    “你休想去見那個賤婢!”白息公主毫不留情地打斷仙娥,麵目猙獰的嗬斥,“全都給我滾!”


    幾位仙娥見狀,紛紛躬身告退,倉皇而逃,隻留白息一個人在槐樹之下暴怒著喘息。


    白息氣得頭暈目眩,她手肘撐在石桌上,手掌扶著額頭,思緒飄會了二十五年前。


    自從天帝知道白仲體內藏著魔尊的一縷魂魄後,便一直在尋找其背後的緣由。直到赤露被關入九重天,由天帝親自審訊,此事才真相大白。


    往日神仙中相傳,皦玉娘娘早在大戰之前就與魔尊勾結,她求魔尊找機會殺死塗山雲姬,讓塗山雲姬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作為回報,她會滿足魔尊的一個要求。


    原來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當年確有此事,而魔尊的要求就是在皦玉娘娘體內藏入一縷魂魄,以防止自己意外殞命。皦玉娘娘興許是因為被嫉妒和恨意衝昏了頭腦,竟答應了下來。


    而皦玉娘娘當時已經懷上白息。


    魔尊也是信守承諾,他真的在大戰時將塗山雲姬引入死穴,卻不料塗山雲姬性子剛烈,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將他降伏。


    而這縷魂魄並未順著母胎藏入白息體內,反倒是進入了白仲體內。而魔尊業障深重,哪怕隻是一縷魂魄也藏著極深的罪孽,這才使得白仲剛生下來就如同一個木頭,雙眼發黑,不哭不鬧,宛若一塊木頭。


    又經過天帝的一番審訊,他竟發現皦玉娘娘最信賴的那個仙娥——阿夏,就是幫助娘娘和魔尊傳信的中間人。


    阿夏自知活罪難免,死罪難逃,於是跳入凡塵,化作一抔塵土。


    皦玉娘娘的此等罪行,不僅讓九重天蒙羞,更是讓白息羞於麵對仙界眾人。


    好在天帝壓下了此事,給她留下了些顏麵。


    想著,白息狠狠地咬緊牙關,捏緊了拳頭。


    一陣清風拂過,吹得頭頂槐樹沙沙作響。


    坐在軟墊上的白仲眨了眨眼睛,不再玩弄手指,藕臂垂在身側。


    他抬頭,臉上的稚氣不再,他的目光聚焦在白息身上,眸子裏透出不屬於孩童的鋒利與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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