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剛到西荒的第一天確實發生了一些荒唐事,但胡七確實很喜歡西荒這個地方,山清水秀,風景宜人,人煙稀少,是狐狸修行地的不二之選。


    胡七當時見過赤露後,想著時間緊迫,沒有說明來意就直接去了西荒,導致塗山陸和以為她是專門回來認親的。


    待胡七向他說明清楚來意後,塗山陸和臉上雖流露出失落,但眼中更是多出幾分警覺和擔憂。


    塗山路和帶胡七逛了逛西荒大殿。


    胡七看著西荒大殿,這裏是雲姬過去處理政務的地方。相比於九重天的金碧輝煌,西荒大殿倒是顯得簡樸素雅。


    大殿的房梁下懸掛著一個個琉璃小球,微風拂過,吹得琉璃小球相互碰撞,叮當作響。


    這聲音清脆,猶如碗中冰塊碰撞。


    胡七抬著看著小球,忍不住問道:“這小球掛在這裏是作何用處?”


    “每每入夏,雲姬就喜歡在大殿房梁上懸掛琉璃小球,”塗山陸和笑著開口,“她說小球碰撞的聲音就是風的聲音,清涼。”


    胡七意味深長的點點頭,心中卻是困惑,明明用法術解暑更容易得到涼爽。


    “雖然我們也覺得這樣頗為繁瑣,但這畢竟是雲姬的一點生活情趣,”塗山陸和眸光閃爍,“自從雲姬走後,我們便按照她的習慣,年年夏日如此布置,就好像她還在這裏。”


    -


    是夜,胡七躺在宅院的草地上,遙望著繁星密布的夜空,點點星辰猶如細碎的珠閃,鑲嵌在夜空之中。


    這是雲姬過去生活的宅院,據說自雲姬死後,這裏的布局未改變一分一毫。哪怕是院子裏有一株花死了,舅舅都會找一株一模一樣的花栽在原地。


    就如同她在凡間生活三百年,回到天山後,她的屋子也是未動分毫。


    她和雲姬,都是一直被人掛念著的。


    她今天參觀了雲姬的宅院,雲姬著實是個富有生活情趣的人,她愛栽種花草,屋子裏也全是她親手製作的小玩意兒。


    她好像凡事都喜歡親力親為。


    塗山路和專門給她找來了當年雲姬修行時,記錄的有關至陽真火的心得體會。他還給她介紹了當年雲姬修行的場所,告訴她,若是她有需要可盡管使用這裏。


    她翻看雲姬的手記時,發現裏麵確實有許多對修行有益的經驗和建議,雲姬的修行場所也著實妙極,其建材特殊,又設以陣法,既能壓製至陽真火,又不至於讓至陽真火無法施展。


    這一趟來西荒,著實受益匪淺。


    可胡七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今日在西荒大殿,她看見了雲姬的畫像。她隻是輕輕掃了一眼,就大概明白為何自己會被西荒的子民們誤認為是雲姬。


    她們長得著實很像。


    畫上的雲姬隻是被輕描淡寫地勾勒,她眉眼靈動,一雙朱唇淺淺彎起,溫柔大氣。


    那畫卷,她不敢多看,隻敢瞧上一眼。


    可唯獨那一眼,便足以讓她喉頭更咽,鼻尖酸楚。


    她多想問問畫裏的人,為何連一封告別的書信都不留給她,為何選擇了蒼生卻不選她。


    她雖然嘴上總說有血緣的不一定是家人,可是她在凡間時,看到別人家小孩有爹娘疼愛,心裏還是會羨慕的。


    胡七麵上嘴硬慣了,一到真情流露時刻,心裏就覺得別扭矯情。


    她擦擦眼角已經幹涸的淚痕,晃晃腦袋讓自己不再去想。


    聽說神仙仙逝後,天上就會多出一顆星星。


    胡七躺在草地上,聽耳畔蟬蟲鳴叫,她在天空中選中了一顆星星,伸手用指尖遮住。


    那就假裝這顆星星是雲姬吧。


    忽然,一陣清風吹過,吹得身旁花草樹木窸窣作響。


    隱隱的,風裏還夾雜著清脆的琉璃球碰撞的聲音。


    叮鈴咣當,像極了冰鎮梅子湯裏攪動著的冰塊可磕碰在陶瓷碗底上。


    好清涼。


    胡七動動耳朵,卻發現這聲音並不是從西荒大殿傳來。


    她鬼迷心竅地站起身子,跟著風的軌跡去尋找聲音的源頭。


    胡七尋著風聲仔細尋找,發現這琉璃球的聲音來自宅院後麵的山坡。


    去到宅院後方的山坡,需要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林。


    月光曬在細長的竹葉上,風吹竹浪,月光便像潺潺流動的溪水,隱約迷蒙。


    腳下是鬆軟的竹葉和泥土,耳邊是逐漸清晰的琉璃球碰撞聲。


    胡七借著月光,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終於,她走出竹林,原先被竹海遮蔽的天空突然豁然開朗。


    皓月當空,月光皎潔。


    胡七望著眼前的景色,忽然怔住。


    隻見漫山遍野的虞美人將整個山坡染紅,月光下宛若一片火海。它們隨風舞動,枝蔓搖曳似火焰般跳躍,夜色下炙熱而又輕盈。


    清風卷著片片火紅的花瓣輕柔地拍打在胡七臉上,胡七撚起一片蜷縮在手心,花瓣如綢緞般絲滑柔軟,帶著絲絲涼意。


    那琉璃球碰撞的聲音越來越近,胡七屏氣凝神,正踮起腳尖踮起腳尖穿越這火紅的花海,卻發現這些花朵自動給她讓出了一條小徑,這小徑一直蜿蜒到花海深處。


    胡七的呼吸不知為何開始變得急促,心髒也開始怦怦直跳。她快步走在小徑上,卻忽然大腦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奔跑起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什麽,她如饑似渴地想要找到那聲音的源頭。


    胡七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看見一棵大樹。


    那大樹的枝幹上,懸掛著無數顆琉璃小球,夜色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宛若星辰。胡七一甩滿頭的汗水,氣喘籲籲地跑到那樹下,端詳這琉璃小球。


    隻是普通的小球。


    好像在那一瞬間,胡七的心被挖空了一塊。


    她到底在期待什麽。


    胡七強扯出一絲笑,汗水沿著麵頰滑入嘴角。


    和眼淚一樣是鹹的。


    她失落地摸了摸那隨風舞動的小球,冰涼的觸感一直蔓延到心間。


    胡七抽抽鼻子,喘息片刻,正打算要走,身邊卻忽然發出了一個溫柔的女聲。


    “虞枝,你要記著,天下難事,認真二字皆可破。”


    “娘親?”胡七睜大眼睛去尋找聲音的源頭,終於發現是手中的小球在發出聲音。


    胡七趕忙用指尖去觸碰另一個小球,溫柔的女聲再次響起:“給你取個什麽名字好呢?你爹爹說,虞美人雖纖株細頸,但枝頭堅毅不折不屈,不如就給你取名虞枝。怎麽樣,好聽嗎?”


    胡七的大腦已經無法思考,她隻是一個接一個地去觸摸那小球,小球裏發出同一個女子的聲線,可情緒和內容卻是各不相同。


    “寶貝,娘親今天為你做了一個狐狸木偶,超級可愛哦,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虞枝,也不知道你跟著書度過得好不好,書度那家夥雖然很靠譜,可是娘親好想你哦。”


    “虞枝,若娘親不要你爹爹了,你願意跟著娘親一起生活嗎?”


    “虞枝,娘親要去打仗了,不知道此一戰是否順利……”


    “虞枝,若娘親戰死沙場,你莫要怪娘親。娘親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生活順遂,餘生太平。這一仗,娘親為蒼生,更是為了你。”


    “虞枝,無論如何,在這世間娘親最愛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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