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七在大殿上時,聽到天帝說出父君兩個字,心中就生出怪異。


    當她得知自己的父親是天帝,母親是塗山雲姬時,她一時間也是很難接受。


    父君或是父親這個詞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


    雖然她也想過,自己的爹娘為何不要她。她曾經猜測他們興許是遭了什麽意外,興許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靈狐沒什麽家族觀念,走一處,是一處。而她從小便以為自己就是隻普通的靈狐。一隻靈狐獨自長大不是什麽稀奇事。


    她雖自幼沒有父母,可師傅和師兄從沒叫她羨慕過別家孩子。


    那些父母雙全的小孩,大多數過得不如她自在。師傅和師兄們從不對她抱有過高的要求,隻希望她平安順遂,此生自在。


    可說來有趣,她也不算沒有父親,大師兄天冬可算得上一個,書度也算得上一個。


    要說娘親,常青可算得上半個。


    而那位貴為天帝的男人,即便與她有血緣相絆,在她看來卻隻是一個陌生人。


    血緣和兩千年的朝夕相伴相比,顯得不足一提。


    可正是這微不足道的血緣之力,讓她今日保住了尾巴,斷尾的事再次作罷。


    胡七躺在床上,身下是柔軟的紗棉床墊,身側是搖曳的綾羅床幔。


    她被天帝安排住進了清心宮,塗山雲姬在天界曾經的住所。


    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塗片雲姬親手置辦,就連這張床也是她的母親曾經下榻的地方。


    胡七嗅了嗅被褥枕頭,是天宮統一熏製的玉蘭花香。


    這香氣清新淡雅,胡七卻失落地仰麵朝天,一隻手臂墊在頸下,一隻手在空氣中亂抓。


    身子還沒恢複好,抬起手臂時肌肉還是微微酸痛。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抓住什麽,興許是想把心中的悵然抓住。


    她真是異想天開,怎麽可能幾千年過去,這榻上還有母親的味道。


    看今日天帝的表現,似乎還是對雲姬心有眷戀。


    她不喜歡天帝,可對塗山雲姬,也就是她的母親的情感倒是很複雜。


    興許是因為書度總是提起這位西荒女君,叫胡七對她也不由得刮目相看


    在書度眼裏,塗山雲姬是位極妙的女子。


    心係天下蒼生,亦憐草木塵埃。


    雲姬是位明君,是救四海八荒於水火的英雄,是隻頗有人生建樹的九尾紅狐。


    不像她,僅用三個字就可概括——-沒出息。


    胡七動了動懸在半空的手指,盯著那根蔥白的手指愣愣看了許久,半天沒有回過神,細想她的前半生確實有太多的巧合。


    為何她一隻普通靈狐的身上會有清明玉佩?


    為何她在瑤台秘境忽然就獲得九條尾巴?


    為何她能擁有至陽真火這一特殊的體質?


    不過確實,這世間哪有那麽多巧合,多的是人心的機關算盡。


    陡然間,一陣微弱的腳步聲漸近,把胡七的思緒拉了回來。


    胡七警惕地坐起,撩開床幔的一角,餘光中瞥到一個身影站在房間的一角。


    那身影逆著燭光站著,身前的影子被拉得細長,隨著微弱的燭火微微搖曳。


    胡七跳下床,厲聲嗬道:“何人?”


    那身影尖叫一聲,直直地就朝胡七衝來。


    胡七輕鬆閃躲,那身影撲了個空,一個沒站穩摔在了地上。


    胡七揮袖將屋內的紫金燈點亮,屋內霎時燈火通明。


    隻見地上的癱坐著一個身著華服,頭發淩亂的老婦。那老婦怒目斜瞪著胡七,她形容枯槁,一雙瘦削如白骨的手,顫顫巍巍地舉起,喉嚨發出嘶啞的怒音:“你居然是那賤人的女兒?”


    胡七愣了愣,這麵目駭人的老婦居然是皦玉娘娘?聽聞九尾白狐,天生美貌,族中女子個個風姿綽約,步態玲瓏,更何況是身為天宮娘娘的蘇皦玉。


    可這形銷骨立的老婦,哪裏看得出曾是個絕世風華的美人。


    隻是思索了片刻,胡七便釋然,皦玉娘娘定是為了給她的兒子逆天改命,幾乎將全部的修為渡入她兒子體內,術法耗盡,不過幾月的功夫,就把自己糟蹋成這幅模樣。


    那老婦挪動身子,鬼一樣朝著胡七的腳邊爬來。胡七嚇得連連後退,轉身跳到一個方凳上。


    皦玉嘴裏顛三倒四的低語:“我要給仲兒治病,仲兒是未來的天帝!我要殺了你……你這個畜生!”


    胡七回道:“你殺了我,可真就沒人能治你的兒子了!”


    皦玉一雙手抓住胡七所站的方凳,胡七趕忙又站上一旁的桌案。她倒不是害怕皦玉這個人,隻是她看皦玉雙眼黃渾,嘴裏絮叨著模糊不清的語句,顯然是漸入瘋魔的模樣。


    她不怕打架,就是最怕失了神智的人。


    皦玉娘娘從地上晃晃悠悠地站起,忽然對著胡七大笑起來,她的笑聲傳遍整個清心宮,臉上的深刻的皺紋擰在一起,讓胡七毛骨悚然起來。


    胡七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掃視一圈計劃好逃生路線。


    她心知以皦玉現在的模樣,就算她的身子骨還沒恢複好,也肯定是能打得過的,可她實在是不想和瘋子打架。


    就在皦玉止住笑聲,伸出雙手要將她從桌案上拉扯下來時,一個女子撲來,牢牢抓住皦玉的肩膀。


    “母後!”那女子驚呼一聲,將皦玉往後拉了幾步。


    胡七定睛瞧上那位女子,這女子她認識,正是天帝的金枝玉葉——白息公主。


    白息公主在皦玉後背輕拍幾下,又理了理皦玉枯如稻草的長發,皦玉瞬間平靜下來,她目中無光,神色空洞。


    白息見自己的安撫起了作用,便抬眼看向站在桌案上的胡七,那目光裏有恨,有不甘,有隱忍。


    胡七默了默,眼睛眨巴兩下,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好久不見。”


    話剛出口,胡七也覺得這話說得怪異。她與白息的關係曾經是情敵,現在便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可她鬧了白息的婚禮,讓自己丟了四條尾巴的同時,也讓她成了六界的笑柄。


    而白息的母親——蘇皦玉,與她有斷尾之仇,甚至不惜與魔道聯手取她性命。本來仇人相見,該分外眼紅,可她看到皦玉這副落魄模樣,心裏卻不由得唏噓感歎起來。


    一切諸法,皆有因果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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