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吟走後,胡七也覺得一身濕噠噠的衣裳很是難受,便在房間裏尋找可以換洗的衣物。


    她在衣櫥裏翻找衣物時,發現一條火紅的緞麵長裙。這長裙針腳細密,裙擺衣袖處還用白線繡著朵朵祥雲。


    她的回憶一下子被勾起,這是她一千歲那年,六師兄常青送給她的。


    那年她修成九尾,成了名正言順的九尾狐,常青將碧春劍和這套衣裙一起交給了她。


    她從小就都同師兄們穿著一樣的廣陵勁裝,像樣的衣裙少得可憐,常青就親手縫製了一條。也是難為他,他沒見過尋常女孩子家衣裙的樣式,隻好縫了拆,拆了縫,花了半月才做出些模樣。然後又花上了半月給裙子縫上細細的祥雲花紋。


    她當時收到這份禮物時,還不領情,嫌棄這紅色太豔,有些俗氣。她又聽五師兄說凡間女子隻有在出嫁時才會穿這樣的紅裙,心裏更是別扭。


    但此刻,她手裏捧著這套衣裙,摸著衣角上的花紋,心裏很不是滋味,覺得當年的自己真是不知好歹。


    已經過去快千年,這衣裙一如曾經那樣鮮亮,沒有絲毫歲月的痕跡。


    她不禁把鼻子湊近衣服,恍惚間好像看見常青的模樣,想起那雙一眨巴就像是要滴出水的大眼睛,而那雙眼睛裏溫柔的目光永遠都落在她身上。


    她穿上這套火紅的衣裙,對著鏡子照了照。興許是她個子長了,衣袖有些短,但不妨礙這一身火紅襯得她肌膚雪白。


    常青的眼光一直都是好的。


    胡七撲到榻上,把頭埋進被褥裏。


    她想常青了。


    不知等常青回來,自己把這身衣裙穿給他看還晚不晚。


    夕陽西下,日光透過窗戶斜照進屋子裏。


    胡七看著地上窗桕的影子,有些失神,不知不覺間倦意席卷,便和衣睡了過去。


    這一覺,她夢見了六百年前的常青。


    在爾成爾言與她定下兩月之期後,她便順理成章地和上方吟相處。


    她起初將清明玉交給上方吟的時候,並沒什麽特別的心思,隻是希望用著玉佩醫好上方吟脖子上的上。


    直到後來,白息公主做客東海,讓她也嚐了一回吃醋的滋味,她方才看明白自己的心。


    自從白息到了東海,上方吟就對她冷淡了許多。而自她見到白息的第一眼起,方才曉得為什麽上方吟對自己如此不同。


    這位九重天上的白息公主竟然與她有五分像!


    她以為他不過是把自己當作心愛之人的替代品,本尊來了,她自然是要靠邊站。


    她本應該知難而退的,可她那時年紀小,總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應該不計回報地對他好。


    於是她為了幫著他的娘親正名,頂撞了白息公主,挨了一頓毒打。


    她又幫著他,醫好了東海海帝,將他心懷鬼胎的哥哥送進了地牢。


    可誰知東海海帝康複後,她沒等來一句誇讚,卻等來了天帝的指婚。


    那一紙婚約上沒有她的名字,有的隻是上方吟和白息。


    她那時隻是有些不甘心。


    直到上方吟給了她那顆珠翠之後,第二天就隨著白息上了九重天商討婚期。


    她才是真的傷心了,那是一種真切的疼痛,像是無時無刻都有人碾過她的心髒。


    她心火難耐,又沒有清明玉伴身,一時沒有控製住體內的至陽真火,竟把上方吟的寢宮燒為灰燼。


    海帝震怒,趁她虛弱之時,差點將她一掌斃命。


    但幸好天冬和常青及時趕到,胡七從沒見過如此狠厲的常青,他劍指東海海帝的眉心,白淨的臉龐不再溫和,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凶煞。


    大師兄勸下了常青手裏的劍,她跪在地上,聽見大師兄冷得能殺人的聲音。


    “雖然小七有錯在先,但如若她有事,我與天山眾弟子會拉著整個東海一起陪葬。”


    東海海帝似也從沒想過胡七有這樣大的來頭,站在他麵前的一個是東極老仙座下最得力的大弟子,一個是天族支族——黎族首領的遺孤,竟為了一屆小妖,雙雙與他為敵。


    他雖怒火中燒,但深知與天山為敵並非明智之舉。錯愕之下,他不得不與兩位仙君拱手言和。


    胡七就這樣受著一身情傷被接回了天山。


    那日本該是她回天山的日子,眾師兄見她遲遲未歸,就派大師兄天冬和六師兄常青去東海尋她,誰知道看到這樣一幕。


    回到天山,師兄們都頗有默契地不再向她提起上方吟這個名字,也不再提起她離家出走的那半年。


    他們甚至沒有責備她把清明玉送人這事,似乎是希望她慢慢地把這半年發生的事忘卻掉。


    她剛回到妙嚴宮時,總是鬱鬱寡歡,話說得少了,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會忽然忘記咀嚼。


    常青怕她想不開,便與她形影不離。


    她那時就落下了做噩夢的毛病,她也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夢,隻是一醒來就渾身冒冷汗,身子止不住的打顫。有的時候她還會在夢中放聲大哭,把常青引過來。


    常青見她做噩夢,就會坐在她床邊,也不說什麽,隻是輕輕捏住她的手,等到她睡熟,再離開。


    她緩緩的睜開眼,月亮已經高高掛起,一束月光透過窗桕灑進來,卻被一個黑色的影子擋住。


    她定睛,看清坐在她床邊的人。


    那人也低頭看著她,眸中有水光波動,蒼白的薄唇抿了抿。


    她伸出一隻手貼上他冰涼的麵頰,嘴裏輕輕囁嚅著:“還不如……不想起來。”


    上方吟笑了,月光下笑得十分苦澀,溫熱的手掌覆上她的手,把她的手輕輕蓋住。


    “是我不好,是我沒和你說明白。”


    胡七愣了愣,把手從他的手裏抽開,緩緩從床上坐起:“反正現在我們有很多時間,你可以慢慢和我說明白。”


    她低眼道:“你為何……斬掉皦玉娘娘的尾巴。”


    “為了幫你報仇。”


    她眸光一動,詫異抬頭。


    上方吟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當年我並未同意與白息的婚事。但父王希望我攀上白息的高枝。因為即便我再優秀,他依然把我當作棋子,而不是他的兒子。天帝隻有白息這一個女兒,如果我娶了白息,天帝的位置便是我的。”


    胡七訥然,眉頭緊緊鎖起。


    上方吟接著道:“於是我把逆鱗給了你,棄了龍籍,我以為這樣父王便不會再對我抱有幻想。誰知他把我關進了水牢,向四海八荒隱瞞我失了逆鱗的消息,給九重天下了聘禮。”


    上方吟輕輕歎了一口氣,眼裏失去神采:“他期間向我透露你的消息,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你是東極老仙座下的七弟子。父王跟我說,你和你的六師兄常青,情誼不淺。其實我也隱隱猜到,你對常青應該是不一般的。”


    “你認識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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