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朝會直到近午才散,退朝後夜天湛並沒有像眾人想象的那樣忙於籌調軍糧,隻對劉光餘交待下一句“回定州之前來王府見我”,便打馬回府。


    劉光餘另行去致遠殿見駕,詳述了定州現在的情形後,準備連夜趕回。臨走前記著湛王的囑咐,先行趕往湛王府。


    在門廳候了不過片刻,湛王身邊的內侍秦越迎了出來,笑著問候一聲:“劉大人裏麵請,我們王爺在書房等大人。”


    劉光餘隨秦越到王府內院,沿著雪落薄冰的閑玉湖,入了煙波送爽齋。正值冬日,這書房臨湖近水,原應是分外清冷的地方,卻因燒了地暖讓人絲毫感覺不到深冬的寒意。四周有一股近似檀木的淡香被暖意催得漂浮在空氣中,往裏走去,一進進都是字畫藏書,頗給人目不暇接的感覺。


    劉光餘本是文官出身,精通書畫,一邊走,一邊著目欣賞,不免感歎湛王之風雅名不虛傳。待走到一間靜室,秦越抬手請他入內,自己則留在外麵。


    裏麵十分安靜,劉光餘見湛王合目半躺在一張軟椅之上,室內暖得讓人穿不住外袍,他身上卻還搭著件銀灰色的貂裘。劉光餘覺得此時的湛王和先前似乎不太一樣,在太極殿中見到他,即便是當時那種情形之下,他身上始終是那種卓然尊貴的神采,明珠美玉般懾人,而現在他卻好像有些疲憊,微緊的眉心使人直覺他並不願被打擾,劉光餘便猶豫要不要開口話。


    他正遲疑,夜天湛已睜開眼睛向他看來。抬眸之間,劉光餘隻見那墨玉樣的眸中透出絲銳亮,如同太陽下黑寶石耀目的光芒,但轉眼又被平靜與倦然所取代。


    “王爺。”


    “哦,是你來了。”夜天湛坐起來,指一指近旁書案上的兩封信,“你回定州之前,先拿這兩封信去找禹州巡使林路、嵩州轉運使何隸,定州的軍糧從他們那裏暫調,最多五六日便到了。”


    劉光餘在他的示意下過去拿了信,但見封口處蓋的不是親王玉璽,而是湛王的私印,不僅有些狐疑。就憑這兩封私信,難道就能調動禹、嵩兩州數百萬的錢糧?他忍不住問道:“就拿這兩封信?”


    夜天湛自然看得出他的疑慮,也不多,隻淡淡道:“足夠了。”


    劉光餘雖駐守定州,但對帝都最近的形勢也大概了解,聽他這麽,便知北疆軍需短缺果然是因為湛王斷了國庫的來源所至,但卻想不明白湛王既然如此,為何又在這個緊要關頭要援手定州。想歸想,問卻當然不能,便拱手道:“下官先代定州將士謝過王爺。”


    夜天湛靜默了會兒,輕歎一聲,抬頭道:“坐。”


    劉光餘便在一旁落座,夜天湛細問了定州的情形,聽完之後,臉色越不好。他起身踱了數步,對劉光餘道:“這樣,你到禹州,先讓林路出庫銀在當地購進急需的藥材,送到定州。軍糧我會設法再行追加,若有什麽特殊需要,可以直接送信給我,務必要控製下定州的事態,不能再出亂子。”


    劉光餘道:“下官知道了,事不宜遲,王爺若沒別的吩咐,下官這就啟程回定州。”


    夜天湛頭道:“你去吧。”


    劉光餘將信收入懷中,告辭出來。仍舊是秦越親自送他出府,為趕時間,便走了湛王府的偏門。秦越送走了劉光餘,回頭正好見有輛油壁輕車停在門前,他看到車旁的人便一怔,那人對他笑著一頭:“秦公公。”


    秦越疑惑地看向車內,上前拱手道:“衛統領,這是……”


    衛長征道:“秦公公,王爺可在府中?”


    秦越道:“在。”


    衛長征便到車前低聲了句什麽,車門輕輕一開,一個白衣輕裘、束綸巾的清秀公子走下來。秦越這一驚卻非同可,脫口道:“娘娘!”


    卿塵抬手阻止他行禮:“帶我去見你們王爺。”


    秦越連忙俯身請她入府,琢磨著皇後這身打扮是不想太多人知道來此,便挑了條人少的路往煙波送爽齋去。


    劉光餘走後夜天湛重新躺回軟椅上,今天從宮中回府,便有種難言的疲憊透骨不散,熟悉的寒氣絲絲泛上來,渾身上下陣陣冷。他知道這是舊疾未愈,隱約又有作的兆頭,但卻始終靜不下心來休息。劉光餘來之前,殷監正剛剛才從湛王府離開,他來這裏的自然是早朝上的事。


    夜天湛早已料到殷監正會來,而他比殷監正更清楚,定州出事,是他在和夜天淩的較量中翻占上風絕好的時機。他應該作壁上觀,看著國庫捉襟見肘,四處起火,但是他卻沒有。太極殿上,他透過劉光餘的憤慨想到的是數十萬戍邊將士。他在北疆曾親眼見他們不畏風沙、無懼嚴寒,揮戈執劍,鎮守邊關。夜寒天作被,渴飲胡虜血,那種常人所不能想見的艱苦和豪邁,讓錚錚男兒熱血沸騰,更讓每一個身臨其境的人肅然起敬。


    他不得不承認,對這些天朝的將士們,甚至對一直浴血征戰、抵禦外敵的四皇兄,他是有著由衷的敬佩。那是男人對男人的欣賞和尊敬,不會因身份、地位或者立場而有所不同。所以今天早朝上,他走出了那步險棋。


    這一切他都沒有對殷監正,不想,也沒有必要。當煙波送爽齋中剩下他一個人時,有種莫名孤獨的感覺毫無預兆地在心中擴散開來,隨著那股寒冷浸入了四肢百骸。


    是的,孤獨。雖千萬人在側,卻形單影隻地孤獨。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有這樣的感覺,路越走越遠,這感覺便越來越強烈。或許在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他並未料知這是一條如此孤獨的路。


    然而更令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是,今天站在丹陛之側,在和夜天淩數度交鋒形勢一觸即的關頭,他們兩人會為相同的目的用不同的方式各自後退了一步。那彈指瞬間,好像是一種殊途同歸的默契,他到底為什麽那麽做夜天淩似乎知道,並且為此也做出了決定。這種想法簡直荒謬,但是偏偏如此真實。


    他有些困惑地抬手壓著隱隱作痛的額角,是為什麽呢?突如其來的迷茫竟讓他心中生出一絲懼意,苦心經營卻失去自己真正的目的,活著卻不知道究竟為什麽活著是如此可怕的事情。他絕不願陷入這樣的泥潭之中,如他的父皇,得到所有卻一無所有;如他的母後,苦苦追尋卻迷失在其中而不自知。


    有些東西他若舍不下,便有可能得不到他想要的,而如果舍下了他所堅持的,得到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一刻心中各種念頭紛至遝來,就像太極殿中刹那間天人交戰的激烈。他極力壓抑著剛剛冒出來的想法,隻要有一絲動搖,或許隨之而來的便是滅之災,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他如何抗得過那個人……不是,是那兩個人。


    頭漸漸疼得厲害,讓他心裏有些煩躁,這時聽見有人進了靜室,是秦越的聲音輕輕叫道:“王爺。”


    夜天湛仍舊閉著眼睛,心知又是有人來了,頗不耐煩地道:“不管是什麽人,不見。”


    “王……”秦越的聲音似乎被打斷,接著便是他退出的腳步聲。身邊重新安靜下來,夜天湛卻直覺有人還在室中,一種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他蹙眉睜眼,看清來人後卻一下子從軟椅上抬起身子,身上的貂裘半落於地。


    麵前,卿塵淡笑而立,一身男兒袍服像極了以前她要出王府去玩時的裝扮。他幾乎脫口就要問她今天是要去聽講經還是逛西山,若是有閑暇,他會陪她一起去。但這樣的距離下他看得清楚,她的眉眼間多了一種嫵媚的溫柔,這溫柔是他所陌生的,提醒他,人雖在,昨日休。


    他眼中剛剛現出的欣喜霎時落了下來,卿塵仔細看他的臉色,向他伸出手。他往後一靠,語氣疏淡:“娘娘今天來,又想找臣要什麽?”


    卿塵輕歎,跪坐在他身旁,“手給我。”


    夜天湛沒有動,卿塵將滑下的貂裘重新搭到他身上,執過他的手腕平放,手指搭在他的關脈間。她半側著頭,黛眉漸緊,過了會兒,要換另外一隻手重新診脈,夜天湛突然反手將她手腕狠狠扣住,他身上冷雪般的氣息兜上心頭,溫熱的呼吸卻已近在咫尺。


    “你來幹什麽?”


    他手上力道不輕,卿塵深蹙了眉,卻不掙紮,任那冰涼修削的手將她緊緊鉗著,道:“宋德方見你一麵都難,他的藥你是不是根本沒用?難怪皇上你氣色不好,我若不來,你就這麽下去,難道真不顧自己的身子了?”


    夜天湛道:“他讓你來的?”


    卿塵道:“是。”


    夜天湛拂手鬆開她,漠然道:“回去轉告皇上,我死不了,請他放心。”


    卿塵從未見過他如此冷冰冰的樣子,眉眼沉寂,默不作聲。她轉身研墨執筆,細細思量,寫就一副藥方,便起身走到門口,“秦越。”


    秦越一直伺候在外麵,聞聲而來。卿塵道:“照這個去煎藥,另外差人去牧原堂告訴張定水,就我請他每隔五日來一趟湛王府,替王爺診脈。”


    秦越答應著離開,卿塵回到夜天湛身邊,靜靜站了會兒,自袖中取出兩份紙卷給他。夜天湛本不想看,但卿塵固執地將東西托在眼前,他終於接了過來。打開其中一卷看下去,他突然微微色變,逐漸將身子坐起來,緊盯著手上,迅翻閱,看完之後,霍然扭頭問道:“這是什麽!”


    卿塵看著他因驚怒而有些蒼白的臉色,回答:“這是殷娘娘薨逝當晚,我審問她身邊幾名女官和清泉宮中侍女的口供。另外一份,是太皇太後留給皇上的懿旨。”


    夜天湛手抑不住有些抖,他當然看得出這些是什麽。以他的心智,也曾想到過處死殷皇後未必是皇上的意思,他一直以為殷皇後是自行求死。但從這幾份口供中卻可以看出,一手導演此事的,居然是衛家,而配合衛家完成此事的,也正是殷皇後自己。


    衛家安排宮中內侍送去那杯賜死殷皇後的鴆酒,殷皇後事先就已知情。在此之前,衛嫣曾與殷皇後暗通書信,湛王之所以始終按兵不動,完全是顧忌她身在宮中。換言之,殷皇後已經成了湛王最大的絆腳石。殷皇後本就心高氣傲,再加上太皇太後那晚過的話,她越想越是心灰意冷,也早對身遭幽禁的境地難以忍受,所以心甘情願飲鴆自盡。


    這些倒還是其次,最讓夜天湛怒火中燒的是,衛嫣始終是借湛王府的名義規勸殷皇後顧全大局。那對於殷皇後來,這杯致命的毒酒,無異於她的兒子在皇位和母親之間做出了最後的選擇,不管她是不是願意飲下那杯酒,她在這人世間最後的一刻曾經是何等心情?


    幾份供狀被夜天湛緊攥著,片片落下來,盡毀於指間。他心中陡然衝起一股悲憤之氣,強忍著無處泄,猛地一側頭,自唇間迸出連串劇烈的咳嗽。卿塵忙扶他,他卻用力一把將她拂開,袖袍掠過她身前,上麵已是猩紅。


    卿塵驚道:“你怎麽樣了?”


    夜天湛抬手緩緩將唇邊血跡拭去,眼中千尺深寒,是恨之入骨的殺意,但此刻他心中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皇上先是放著衛家不動,又在這個關頭將殷皇後之死的實情告知於他,是料定他絕對再容不下衛家,他是在逼他對衛家動手,要他親手替他清查虧空掃清道路,打開閥門勢力的缺口,那將一不可收拾。


    他的心裏像是烈火焚燒,忽然被塞進了一把刺骨的冰雪,火與冰的翻騰,煎熬骨髓。他竭力穩住了自己的聲音,揮手將破敗不堪的供狀和那道懿旨丟去:“拿走,我不信。”


    卿塵任那些東西落在地上,看也不看,“我沒有騙你,信與不信在你自己。”


    夜天湛眸心驟然緊縮,轉頭目視於她,生出絲冷笑:“好,那我問你一件事,你若敢對我實話,我便信你。”


    “你問。”


    “夜天淩是不是父皇的兒子?”


    卿塵修眉一緊,眼底卻依然沉靜如初,過了良久,她淡淡出兩個字:“不是。”


    她的回答著實讓夜天湛萬分意外,抬眼問道:“你可知道這兩個字從你嘴裏出來意味著什麽?”


    卿塵道:“意味著我過的話,我這一生,絕不欺瞞你。你心裏明白,若留著衛家,遲早更生禍端,長痛不如短痛。”


    夜天湛道:“衛家,我容不下,現在他也一樣容不下。你知道我的耐性並不差,我等得起,他若還想將事情做下去,就會比我先動手。不過別怪我沒有提醒,這是和天下仕族為敵,若有一絲不慎,我不會再放過第二次機會。”


    卿塵道:“他究竟要做什麽,你比我更清楚。難道你看不出這其中有多少曾是你的構想?你自己立下的鴻圖壯誌,你在這煙波送爽齋中過的話,你若忘了,我沒有忘,我不信你真的願意讓他功虧一簣!”


    夜天湛身子微微一震,臉上卻漠然如初:“你隻要相信我能就行了。”


    卿塵搖頭道:“別再在國庫和虧空上和他糾纏,你不可能真正逼他到山窮水盡,何況,我不會坐視不理。”


    夜天湛道:“你又能怎樣?”


    他的目光銳利而冷漠,透著剛硬如鐵的堅決,那冷厲的中心似一個無底的黑洞,越來越深,越來越廣,看得卿塵心驚。她細密的睫毛忽而一抬,對他出了四個足以令任何人震驚的字,“皇族寶庫。”


    夜天湛眼底驀然生波:“你什麽?”


    卿塵卻隻靜靜望他:“如果到了那一步,就真的是無法挽回了。你可想過,那根本是兩敗俱傷的局,必然禍及整個天朝。就像今天,不管你再征調多少軍糧,不管我再教禦醫院多少治病解毒的法子,定州三十七名士兵已經死了,我們愧對他們。”


    夜天湛盯了她半晌,忽然乏力地靠回軟椅,長歎:“卿塵,你究竟想怎樣?你替他出謀劃策,現在卻又幫著我,事事坦誠相告,你到底要幹什麽?”


    聽了這話,卿塵在他身邊坐下,抱起膝頭,望著別處,緩緩搖一搖頭:“我不知道,眼前這般情勢,我想怎樣有用嗎?你若下了狠手,我便幫他,他若逼得你緊了,我便幫你,我還能幹什麽?你們誰能放手?就連我自己也放不開手。”


    夜天湛平靜地問道:“倘若有一日分了生死呢?”


    卿塵無聲一笑:“他死,我隨他。”


    “若是我呢?”


    “我拚死護著。”


    夜天湛微有動容,卿塵完突然又笑道:“奇怪了,怎麽聽起來倒成了我左右都是死。”


    夜天湛緊緊一皺眉頭:“別再這個字,我不想聽。”


    卿塵道:“是你先的。”


    夜天湛沒有就此和她論究,他突然專注地端詳著她,仿佛從來沒有見過她一般。他眼中淩厲的鋒芒漸漸褪去,墨色蕩漾,那泓澄淨如同最黑的夜,最深的海洋,緩緩地流動出濃烈的色彩。“卿塵,”他低聲叫她的名字,“做我的女人吧,我放手,隻要你。”


    這不像是他會的話,低沉的柔,淡倦的暖,絲絲令人心酸,卻真誠地自肺腑。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等待她的答案,卿塵回視他,丹唇輕啟,“可能嗎?”


    她的眼睛倒映在夜天湛的眸底,幽靜澄澈,冷靜到絕美,他從這幾乎令人狂的冷靜中看到了一切。隔了片刻,夜天湛突然輕聲笑起來,神情間卻是萬分落寞。他終於挪開了目光,望向眼前一方空處,緩緩搖頭。


    卿塵靜了會兒,道:“我已經是他的妻子。”


    夜天湛道:“我知道。”


    然後兩人都沒有再話,一人躺著,一人坐著。屋裏安靜得可以聽到空氣的流動,隔著簾幕屏風,透過來檀木枝暖暖的淡香。卿塵扭頭,突然現夜天湛書案之上的每樣東西都如從前,分毫未變。還是那方麒麟瑞池硯,還是那種雪濤冰絲箋,一盆清雅的水仙花放在左側,透花冰盞裏麵是她丟進去的幾粒紫玉石。一支黃玉竹雕筆是他慣用的,向來放在右手邊,筆架上空出的位置,當初被她掛上去一個晶瑩剔透的玉鈴鐺,如今仍懸在那裏。


    她伸手輕輕碰觸鈴鐺,薄玉微響,清脆和潤。聽到聲音,夜天湛淡淡一笑:“煩心的時候聽聽鈴聲,煩惱就都不見了,這是你的。”


    “管用嗎?”


    “嗯。”


    卿塵也笑一笑,索性頻搖鈴鐺。叮叮當當的玉聲響滿一室,突然讓人忘了眼前所有的事情,唯有紅爐畫屏,香暖雪輕,人如玉,笑如花,夜天湛看著卿塵輕歎,但神情間漸漸泛起愉悅。


    卿塵側頭靠在自己膝蓋上,和他的眼神相觸,明眸坦亮。這一刻,屋中似乎格外溫暖。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時光仿佛悄然倒流,回到多年前曾有的一刻,回到記憶中久遠的場景。一幕幕似曾相識,幾世的糾纏,心頭似有萬般思緒緩緩流淌,濃得令人歎息。彼此熟悉的麵容,目光中沉澱下淡淡的安寧與微笑。


    這時候外麵秦越隔著簾子稟道,“娘娘、王爺,藥好了。”


    卿塵扭頭道:“拿進來吧。”


    秦越入內將藥放在旁邊,便識趣地回避開來,退出門外後走了沒幾步,迎麵見衛嫣進了水榭,急忙站住:“王妃!”


    衛嫣也不看他,徑自往前走著,一邊走一邊問:“幹什麽呢?”


    秦越道:“剛給王爺送了藥。”


    “怎麽這時候奉藥?誰在王爺這兒?”


    秦越心想現在王爺定然不願有人打擾,卻又沒有理由攔衛嫣,支吾道:“是新換的方子……王爺……呃……”


    “怎麽回事兒?”衛嫣見他吞吞吐吐,頓時不悅,自己拂開垂簾便步入靜室。秦越沒來得及攔下她,忙跟在後麵喊了聲:“王爺,王妃來了。”


    衛嫣轉過煙水流雲屏風,突然間看到一身男裝打扮的卿塵,猛地收住腳步。夜天湛見到她,眉心一鎖,臉色霎時便沉了下來。


    待衛嫣看清屋裏的人是卿塵,臉上立刻有嫉恨的神情一閃而過,她向前福了一禮,“不知皇後娘娘駕到,有失遠迎。娘娘怎麽不差人先通知一聲,府中也好開中門迎駕。”


    卿塵抬眸,淡緩一笑:“不必了,我隻是聽王爺身體欠安,過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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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嫣目光在夜天湛和卿塵之間轉過,看到旁邊的藥盞,便知道秦越剛才新換的藥定是卿塵開出的方子,不由得微微冷笑:“真是有勞娘娘,娘娘開方子下藥,我們怎麽敢用?”


    卿塵聽出她話中別有他意,漫不經心地挑眉:“是嗎?”她側看向夜天湛。


    夜天湛自從衛嫣進來便一直冷冷目視於她,這時也沒有移開目光,回手拿起身旁的藥盞,仰頭便一飲而盡。


    他這樣不給情麵,衛嫣又驚又氣:“王爺!你怎就這麽喝了!”


    夜天湛一字一句地對她道:“我不妨告訴你,隻要是她給的,就算是穿腸的毒藥,我也照喝不誤!”罷他猛地將藥盞往地下一摜,“哐”的一聲脆響,冰瓷四濺,他霍然起身,喝道:“來人!”


    秦越立刻領著幾個內侍進來,夜天湛袖袍靜垂,寒聲道:“帶她回住處,從今天起不準踏出屋門一步,有誰敢往外麵傳半個字,別怪本王無情!”


    衛嫣始料未及,直接被嚇愣在那裏,張了張嘴,顫聲問道:“王爺,我做錯什麽了,你要這樣對我?”


    夜天湛緩步來到她身前,冷笑澹澹。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將那張美豔的臉龐抬起來:“你做過什麽,自己心裏清楚,本王這輩子最失敗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這個王妃!”


    他的指尖冰涼,衣袖劃過眼前有雪樣的氣息,夾雜著一股清苦的藥香。衛嫣睜大眼睛看著他,他眼底的寒意更勝嚴冬,讓人如墜冰窖。那樣溫文的一個人,他在怒,他的手緩緩移到了她的脖子上,手下即將爆的力道似乎隻要稍一用力便能斷送她的性命,她從來沒有覺得他這樣可怕。


    夜天湛臉色白得幾近透明,額前青筋隱現,表明他在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他揮手鬆開衛嫣:“滾!”


    在水榭中的都是夜天湛的近身心腹,平常早對衛嫣的頤指氣使忍無可忍,隻因她是王妃,勉強還算恭敬,秦越上前道:“王妃請吧。”


    衛嫣惱怒地掙開他們,抬手指著卿塵,氣得渾身抖,對夜天湛道:“我知道,你……你就是為了這個女人,你是為她瘋魔了,你……”


    她話未完,卿塵便慢慢拂開了指向眼前的手,眼底一抹清光迫人,“衛嫣,你不妨仔細想想你和衛家都做過些什麽,這樣的話你若再多一句,我便讓整個衛家給你陪葬。”


    衛嫣頓時明白了夜天湛今天為何如此震怒,慘白著臉看著麵前兩人,若他們聯手要亡衛家,衛家絕無活路。那種絕望的感覺從天而降,她像是被扼住了喉嚨,再也不出一個字,身子搖搖欲墜。秦越往旁邊遞了個眼神,兩名內侍立刻上前半請半挾地將她帶出了水榭。


    人都走了,夜天湛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方才淩厲的神態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憊的傷感。他身子微微一晃,卿塵擔心地叫他一聲,伸手想要扶他,他對她搖了搖手:“我沒事。”


    他沒有看她,自己轉身慢慢坐了下來。她還在身邊,他能感覺到她關切的目光,其實很想告訴她,衛嫣對了,他就是為她瘋魔了,她已經讓他不是他了,但是他終究什麽也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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