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潤的黃花梨木翹頭案,醉紅的荔枝,伴著幾個剝開的碧色蓮蓬,水靈靈清湛湛地盛在巧的琉璃盤子中,看上去似乎還帶著清露的滋潤湖水的氣息,新鮮可人。花草繁茂的夏日,越是一日將盡越覺暑氣逼人,陽光炎炎,過了回廊半灑入水榭,細細同光可鑒人的湘妃竹木交織成片,四周水氣氤氳,才淡淡泛出些清涼。


    卿塵輕闔著眼靠在榻前假寐,雪影窮極無聊,有一爪沒一爪的撈著她垂在身旁的衣帶,見她始終不理睬,扭頭跳到案上東踩踩西踩踩,一個回身打翻了琉璃盤。“哐當”一聲輕響,荔枝滾了滿地,蓮蓬四落,嚇得雪影跳起來迅竄走。


    卿塵被響聲驚醒,懶懶地睜眼一看,笑著以手撐額歎了口氣。正奇怪外麵侍女怎麽沒動靜,碧瑤已放輕腳步走了進來,一見卿塵醒了,再看這滿地的果子,回身便找雪影,“又是你亂鬧,前幾天剛掉到湖裏嗆了個夠,還不知收斂!”


    雪影自知闖禍,上躥下跳地繞著碧瑤躲,瞅著卿塵似笑非笑不是很有維護的意思,扭頭就往回廊上跑。卿塵和碧瑤隻聽到“嗚咽”一聲哀鳴,意圖逃匿的獸被人拎著帶回現場。夜天淩微皺著眉掃了眼地麵,雪影可憐巴巴地吊在半空。


    這真是欺軟怕硬,卿塵失笑,看熱鬧的雪戰對雪影投去了同情的一瞥,揚尾巴,往卿塵懷中蹭了蹭,免遭池魚之殃。誰知還沒趴穩,一隻手伸來,身子騰空而起,不等掙紮便被丟到了碧瑤懷中。夜天淩拂襟在案前坐下,清冷冷的目光一帶,兩隻獸往後縮了縮,立時乖巧地被碧瑤帶走了。


    卿塵撐起身子笑道:“半天不見你,出府去了嗎?”


    夜天淩頭道:“嗯,剛回來。”


    卿塵細看他神色:“出什麽事了?”


    夜天淩抬眸,清朗一笑:“沒事。”


    卿塵淡淡笑了笑,也不再問,她可以將一切安心地托付給他,包括應該完全聽命於她的冥衣樓。


    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入了水榭,隨著淡淡清香,一個侍女托著兩個薄瓷盞進來,低眉俯身放在案前,“殿下、王妃請用。”


    “這是什麽?”夜天淩見盞中碧色盈盈,淡香襲人,隨口問了句。


    那侍女抱著漆盤剛要退出,忽然聽到他問,竟嚇了一跳,怯怯地不知該怎麽回答。淩王府中的侍女一向對夜天淩有些害怕,卿塵見她年紀尚,溫言笑問:“是荷葉露嗎?”


    那侍女急忙頭,細聲回答:“回王妃,是蓮子荷葉露,白夫人……讓奴婢送來的。”


    卿塵道:“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侍女一直不敢抬眼看夜天淩:“是,奴婢告退。”罷放輕腳步匆匆退了出去。


    卿塵調侃道:“整日在府中不苟言笑的,誰見了你都害怕。”


    夜天淩抬手取過瓷盞,悠閑的攪動著:“那怎麽又不見你害怕?”


    卿塵以手支頤,斜靠在錦墊之上,閉目養神:“天道之數,一物降一物,若都怕你還了得?”


    卻聽夜天淩輕笑一聲,倒沒駁她,竟是默認了那一物降一物的話。卿塵烏墨般的眼線輕挑,笑意流瀉,忽然清香撲鼻,睜開眼睛一看,夜天淩將他手裏攪開的荷葉露遞到了她麵前:“怎麽不嚐嚐?”


    卿塵懶懶搖頭,夜天淩見她這幾天總吃的極少,不免擔心道:“便是沒胃口也多少吃兒,兩個人反倒比一個人吃得少了,這怎麽行?”


    但見那荷葉露玉凍一般盛在白瓷盞中,幾粒去了芯的蓮子綴在上麵賞心悅目,卿塵於是伸手接過來:“這個看著倒清爽。”


    夜天淩便隨手拿了她那一碗,攪幾下,嚐了嚐:“味道不錯。”


    卿塵慢慢吃了半便放下了,聽湖上遠遠傳來細語笑鬧,卻是侍女們劃了舟在采蓮。輕舟破水,花葉碧連天,看得人心頭癢癢的,她回頭軟聲道:“四哥……”


    夜天淩笑著站起來,揚聲吩咐:“晏奚,著人備船遊湖!”


    外麵伺候著的晏奚利落應聲,馬上去辦。夜天淩扶了卿塵起身:“不能久了。”


    卿塵笑應道:“就一會兒。”剛站起來,忽然間心口驟生劇痛,緊接著天旋地轉,腥甜氣衝上喉間,不覺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夜天淩大驚失色,匆忙撐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清兒!”


    卿塵隻覺得心頭似有千萬把尖刀在攪,胸中血氣翻湧,壓也壓不下,忍不住又是一口鮮血嘔出。低頭看去,隻見手腕上一道血色紅線隱隱出現,蜿蜒而上。紅塵劫!她勉力抓住夜天淩的手,想要提醒他荷葉露中有毒,卻隻是不斷咳血,身子軟軟的一絲力氣也無,眼前逐漸模糊,似乎陽光太烈,欲將一切燒灼成灰。


    她竭盡最後一絲清醒望向他,耳邊傳來他驚怒交加的聲音。他應該沒事,他的懷抱還是溫暖而堅實,可以放心地依靠,慘紅一片的血色淹沒過來,越來越濃,驟然化做了黑暗。


    紅塵劫,源出西域,連環奇毒。絕神誌,斷脈息,逆血全身,關脈三寸處隱有紅線如鐲,鐲繞九指,無解。


    張定水枯瘦的指下,一道觸目驚心的紅線正在逐漸加深,緩緩地又沿著卿塵蒼白的肌膚繞上一圈。


    比起內外慌成一團的眾人,夜天淩神色還算鎮定,張定水剛一抬頭,他立刻問道:“怎樣?”


    張定水緩緩收回手:“可解。”


    本應如釋重負的時候,夜天淩依舊劍眉緊鎖,而張定水的神情也並沒有多出輕鬆的痕跡,“毒可解,但卻要殿下舍得王妃腹中的胎兒……”


    夜天淩眼中驀然一震,截下他後麵的話語:“我隻要她平安!”


    張定水頭道:“依方才所言,下毒之人實則針對的是殿下,若這毒真的入了殿下體內,便是我也無能為力了。現在紅塵劫的本毒可用血魂珠化解,血魂珠有歸血通脈的功效,但本身亦是劇毒。紅塵劫之所以名列天下奇毒,便是因其毒中纏毒,解毒亦是種毒,生生不息,永無休止,是有解,可謂無解。但眼下王妃體內有一個受體,我可以金針引導,借血脈運行之機將血魂珠逼入胎兒中,胎兒脫離母體,則毒隨之而去。”


    紅鐲妖嬈,纏著卿塵皓腕似雪,卻如毒蛇噬心,夜天淩強壓下動蕩的情緒,“哪裏能找到血魂珠?”


    張定水道:“血魂珠雖不多見,牧原堂卻也不缺。隻是有一事我必得讓殿下清楚,王妃腹中胎兒已有七個多月,精氣已聚,形體已成,且極有可能是個男嬰。若此時產出母體,我有把握保其平安,殿下是否要再行斟酌?”


    夜天淩薄唇一抿:“不必!”


    張定水微微喟歎:“殿下既然心意已決,我也不再多,定保王妃無恙便是。”


    極深的海底,四周很寧靜,沒有一絲光線,沒有一絲聲響,沉沉的死寂一片。


    卿塵恢複第一絲意識的時候,是尖銳的刺痛。仿佛有一種力量將冰封的海水緩緩推動,一個接一個的漩渦卷來,夾雜著冰淩的液體逐漸在血脈中奔流,那痛無處不在,鋪天蓋地地糾纏上來。她忍不住輕聲呻吟,立刻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清兒,清兒!”


    清兒……誰在叫她?是父親嗎?和時候賴床不起時一樣,父親是沒有時間和她認真的,賴一下便過去了。她昏昏沉沉地想著,隻想再次沉入海底,便可以躲避那如影隨形的痛楚。


    然而那個聲音始終執著地在催促,她掙紮了一下,有什麽吸引著她,卻又有種壓力反撲過來,兩相抗衡中那聲音鍥而不舍地霸道地將她往水麵上拉,終於身子越升越快,有浮動的光亮逐漸接近,仿佛猛地破開滅的壓力,眼前光亮大盛,一雙深亮而焦灼的眼睛帶著幾分狂喜和驚痛,她看清了他,“四哥……”


    夜天淩一直緊握著卿塵的手,眼見那一圈圈奪命的紅線正在緩緩褪去,指尖不禁微微顫抖,“我在!”他輕聲道。


    卿塵看到他毫無傷的在身邊,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吃力地道:“幸好……你沒有喝那碗荷葉露……”


    夜天淩心中已分不清是痛還是恨,千言萬語堵在喉間一句話也不出來,如槍劍叢生,紮的骨肉鮮血淋漓,他隻能緊緊將她的手握著,似乎想借此分擔她的痛苦。


    卿塵神誌逐漸有些清醒,恍惚感覺到金針入穴,在渾身的疼痛下不甚清晰。


    張定水行針的手極穩,氣定神閑,專注而果斷。


    天突……華善……膻中……巨闕……建裏……神闕……氣海……卿塵恍然一震,立刻醒悟到張定水用針的意圖,驚痛萬分,竭力想撐起身子:“不要……不……”


    夜天淩眼中滿是苦楚,壓住她想要護住腹部的手,啞聲道:“清兒,你別動。”


    卿塵無力掙紮,隻能哀哀看著他,“四哥……這……這是你的骨肉……你不能……”她的目光是他從未見過的乞求、無助,眼中淚水奪眶而出滑落,如滾油澆心,令人五髒俱焚。


    夜天淩牙關狠咬,卿塵的話撕心裂肺,逼得他不敢再看著那雙滿是哀求的眼睛。他冷冷抿唇扭頭,那一分剛硬果決如鐵,他絕不後悔這個選擇,他可以不要一切,包括他的骨血,隻要她無恙。如果可以,他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哪怕讓她少痛一絲也好。


    張定水終於抬頭,暗歎一聲,重新取出兩枚金針,手起針落,刺入卿塵耳旁要穴。卿塵神誌瞬間模糊,重新陷入了昏睡。


    兩個時辰後,宮內得淩王府急報,淩王妃意外早產,一個近七個月大的男嬰剛剛出生便已夭折。


    夜幕深落,夜天淩步履疲憊地走出王府寢殿,細月一弦,斜掛青天。


    眼前燈火通明,次第而上,照亮已完全壓抑在夜色中寢殿的輪廓,廣闊的前庭中,一麵是黑衣黑巾的冥衣樓部屬,一麵是玄甲玄袍的玄甲軍士兵,見到他出來,上千戰士同時單膝跪下。整個黢黑的夜裏,隻聞齊刷刷衣襟振拂的響聲,雪亮的劍,奪目的殺氣。


    夜天淩緩緩仰頭看向那刀鋒般的冷月,擲下話語如冰,“踏平綠衣坊,擋者,殺無赦!”


    淩王妃中毒之後,當初送荷葉露入水榭的侍女立刻便被查出。那女孩兒起初哀哀喊冤,但冥衣樓的手段連鐵板都能撬開,何況一個弱不禁風的姑娘。


    不過片刻,侍女便供出投毒的主使者——淩王侍妾,千洳夫人。


    白夫人恨極,命王府中的掌儀女官將千洳自思園帶出審問,千洳卻著實驚駭欲絕,怎也不承認買通侍女是要投毒謀害淩王與王妃。


    最後在掌儀女官的嚴辭逼問下,千洳才出荷葉露中所放的不過是可令人意亂情迷的藥物。


    千洳留戀王府卻無望得淩王寵幸,終日鬱鬱寡歡,前幾日被寫韻邀出府去散心,回來路上轉去寺廟上香時無意遇到一個叫三娘的女子,自稱是城中官宦家的妾。


    倆人似乎一見如故,三娘起在家中被正妻欺淩,眼淚漣漣。千洳想起自己的處境,不由將滿腹哀愁也給她聽。三娘眼淚來的快,去的快,轉眼便出主意給她,隻眼下王妃有孕在身,也不是沒有法子讓淩王來思園。


    千洳即便知道淩王永遠不可能垂愛於她,卻隻緊緊抓著心中一絲殘念,拿著三娘給的藥,唯想一夜之後若能幸而得子,她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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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隻執著於編織這這番幻想,卻並不知這微薄的念頭已成了他人手中惡毒的刀,刀鋒上淬著蛇蠍般的毒穿心透骨,就此將她推入毀滅的深淵。


    白夫人以往憐惜千洳,一直對她多有關照,但如今縱憐其不幸,更恨其不爭,言語中再不留情麵,“你當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法子便能亂了殿下心誌?依殿下的性子,他若是不想做的事,便是天塌下來也沒用!縱然殿下真撐不住,王妃一手醫術起死回生,難道還奈何不了這種下作的藥?你也未免太看殿下和王妃了!做出如此糊塗之事,就憑這個你如何配得上殿下?眼下我也護不得你了!你若還有臉見殿下,自己去求他饒你性命吧!”


    千洳如遭五雷轟,兩個掌儀女官丟下手,她身子便軟軟癱倒在地上。


    白夫人的話近乎殘忍地覆滅了她所有幻想中的美好,光明普照在天涯的盡頭,她在縱身而去時感到了極墜落的快感,灰飛煙滅的一刻才知道,原來縱使飛蛾撲火,自己卻連那雙翅膀都從來不曾擁有。


    汐王府的門前向來隻有兩盞半明半暗的懸燈,與相隔不過兩條街,當年明輝煊煌的溟王府相比未免總顯得有些寒磣。但如今溟王府華燈盡落人去樓空,汐王府還是這兩盞懸燈,在過亮的月色下看去可有可無。


    王府最深處的偏殿,異與常日地上了燈火,原本明亮的屋室卻偏偏因兩個人的臉色而陰晴不定。一絲微不可察的緊張的氣氛悄然蔓延,燭焰偶爾一跳,晃得人心中一抖。


    暗銀的緊身武士服,細長的眸眼,如斂了萬千燈火的妖媚,莊散柳聲音卻陰沉的像能捏出水來,“非但淩王安然無恙,反而打草驚蛇,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早就提醒過不要動那個女人,你當我是笑嗎?”


    夜天汐心中正窩著火,近來手中諸事差錯,四處不順。先是手下數名朝臣連遭彈劾罷黜,接著定嬪被逐出宮,鳳家與殷家朝堂相爭,又莫名其妙一把火燒到了京畿司。今日中書省加急敕令,命軍中各處整飭編製,京畿衛當其衝,被勒令裁汰士兵近三千人。本來最為得力的碧血閣剛剛損兵折將丟了冥魘,眼下又出了這等事,如何叫他不惱火?因此冷哼一聲,出的話便也格外不入耳:“什麽了不起的事?無非是一個女人,別人還沒死,便是死了又如何?值得這麽大驚怪!”


    莊散柳眸中寒光魅現,語出陰冷:“無非一個女人?她若是死了,你今晚就得給她陪葬!你以為你是誰?這個女人的命比你值錢!”


    囂張至極的態度,直氣得夜天汐臉色鐵青,勃然大怒:“你當自己是什麽人,敢對本王如此話!本王對你一再忍讓,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莊散柳今日像是存心來給他添堵的,陰陽怪氣地道:“原來殿下很清楚憑自己的實力除了隱忍別無出路?那還是繼續忍下去得好,免得前功盡棄,後悔莫及!”


    夜天汐眼底清楚地閃現出一線殺機,忍無可忍,狠狠道:“本王今日倒要看看你又有多少本事!”音未落,拍案而起,出手如電,便往莊散柳麵上揭去。


    莊散柳身子飄飄往後一折,避開臉上麵具,橫掌擊出,掌風淩厲。兩人半空單掌相交,雙雙一震,夜天汐手中寒光爆閃,劍已入手,殺氣陡盛,莊散柳足尖飛挑,麵前幾案應聲撞向夜天汐。


    便是這電光火石的一刹,莊散柳已飛身而退。夜天汐既起了殺心豈會就此罷手?劍勢連綿直逼,攝魂奪魄,莊散柳飄退三步反守為攻,空手對敵絲毫不落下風,眼中一抹冷笑浮動,如刀如刃。


    銀影黃衫此起彼伏,兩人身形閃出殿外,迅纏鬥在一起。


    響動聲立刻驚動了外麵胡三娘等人,王府侍衛團團圍上,一時難以插手。胡三娘厲聲嬌叱,短刀出手,襲向莊散柳後背。


    卻聽月下錚然一聲水龍清吟,胡三娘眼前一花,駭然現眼前莊散柳身形鬼魅般閃過,自己的短刀竟迎麵刺向夜天汐的胸口。她大驚之下猛然棄刀抽身,驚出一身冷汗,定睛一看,夜天汐一動不動立在庭中,一把水光流溢的軟劍輕輕架在他頸後,沿著那劍,一雙邪魅的眸子,異芒陰暗,一身銀色的長衫,風中微動。


    劍影瀲灩著月色,不知出自何時,不知來自何處,似乎隻要輕輕一絲微風,那月色便要隨著波光散去,持劍的人似笑非笑的眼波微微一轉,卻叫周圍橫劍持刀的侍衛們不約而同向後退了一步。


    胡三娘顫聲喝道:“莊散柳!你……你別亂來!”


    一聲冷笑吹得月光微動,夜天汐隻覺得那細薄的劍鋒輕顫,沿著他的肌膚緩緩前移。劍上寒氣刺得人汗毛倒豎,頸後卻有溫熱的氣息貼近,一股若有若無薰香的味道讓他忽然感覺異常熟悉。


    “殿下,我知道你早就想要我死了,不過現在殺了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還不如省下力氣想想該怎麽應付淩王。等收拾了他,我再陪殿下好好玩也不遲。”


    傲慢而陰柔的聲音低如私語,依舊叫人恨得牙根癢癢,夜天汐卻也著實不一般,方才那番震怒已不見蹤影,此時全然無視利刃壓頸,鎮定轉身,緩緩笑:“莊先生好身手,本王領教了。”扭頭對侍衛喝道:“還不退下!本王與莊先生切磋劍法用得著你們插手?”


    侍衛們四下往後退開,人人驚疑不定。莊散柳眼尾漫不在乎地掃過那些明晃晃尚未入鞘的刀劍,揚手一振,那柄軟劍“嗖”地彈起,靈蛇般纏回腰間,化做一道精致的腰帶。


    夜天汐心中忽然閃電般掠過一個影子,驀地驚住。


    莊散柳隨手彈了彈衣襟:“今晚到此為止,莊某告辭了。殿下可要心些,免得改日我再想找人切磋劍術,卻沒了對手。”


    未等夜天汐有所反應,他身形飄然一晃,已躍上王府高牆,銀衣魅影瞬間消失在月色下。


    一陣風過,空氣中隱約還殘留著那股薰香的氣息,龍涎香!夜天汐悚然記起這個味道。這種難得的香料當朝隻有含光宮常用,日前殷皇後曾以此賞賜湛王迎娶於闐公主,除此之外,天朝皇族中唯一曾被準許使用此香的,便是孝貞皇後生前最為寵愛的兒子,九皇子,夜天溟。


    夜天汐身上竟無由掠過一陣涼意,不寒而栗,胡三娘試探著叫了聲:“殿下?”他猛地回頭吩咐:“立刻去查溟王府當年的案子!莊散柳……本王要知道他究竟是誰!”


    胡三娘莫名所以地應下,方要細問緣由,一個碧血閣的部屬渾身是血衝入了王府,跌跌撞撞撲至夜天汐腳下,“冥衣樓夜襲綠衣坊!玄甲軍……玄甲軍……”話未完,人已倒地氣絕。


    夜天汐一腳踢開拽住他袍角的屍身,抬頭看時,綠衣坊那邊早已火光衝天,映紅了伊歌城風清雲淡的夜空。


    一道高起的屋脊上,莊散柳腳步略停,回頭望向不遠處火光燒天,細眸下一抹妖嬈血色深淺明暗,化做陰沉的冷笑。


    當他得知淩王妃早產的真正原因時,便清楚淩王必不會讓碧血閣活過今晚。而他卻對汐王絕口不提,更毫無道理地與其糾纏了半天,讓他根本無暇及時應對淩王的行動。沒了碧血閣,汐王還有什麽能耐來取人性命?何況他現下能否在淩王手下贏得活路尚屬未知。


    這場火燒得好,連濟王一並卷入了其中。當初他暗中設法幫汐王拉攏濟王幫手,便從沒想讓濟王從這溏渾水中幹淨的出去。


    一箭三雕!那雙眼中映著的火光魅異盛亮,雖然事情並沒有完全按他所預計的軌道展,但並不妨礙他達到目的,這番龍爭虎鬥的亂局正中下懷。現在他唯一需要知道的便是,當帝都這漫天巨浪逐漸沸騰到的時候,他所想要的那個人將會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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