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無欲在船上緩緩地轉頭,與素還真對視。微微有些琉璃色的眼眸裏,卻是一片迷茫。


    “無欲,你來接我了麽。”


    談無欲沒有說話,那船卻是扭轉了方向,漸漸行遠了,消失在水霧裏。素還真急了,趟著水,下了河。感覺黑色的水流漸漸湮沒了自己。 無數蒼白的鬼手從水中伸出來,拽住了他的衣擺,而那些原先浮在水麵上的鬼燈,都向來聚攏來, 層層疊疊的綠色 , 就要把他埋葬。 然後他看清了火裏的每張臉, 無論之前如何,此時都是扭曲的, 痛苦的, 喊著他的名,素還真。 素還真救我,素還真害我,素還真…


    “讓我走。”素還真大喝,他盡力向著船的方向遊去。


    他喊無欲你等等我, 等等我,什麽我都答應你。


    整個三塗河一片寂靜。 隻有他手臂劃開水流的聲音,和無數聲素還真在空中迴蕩。 最終他還是沉了下去, 無數鬼手拉著他,把他拽入河底。素還真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再沒有慘白的鬼手,熒熒的蓮燈,隻有冰涼入骨的河水,把他就這樣埋葬。


    素還真想起來很久很久之前,他和談無欲下山採買。 然後有個算命拉住他倆。 算命的對他說, 施主你固然聰明絕世, 但終是寂寞一生,天倫夢碎。


    素還真在夢裏喊無欲,喊采玲,喊續緣。沒有人回答他。隻有那句話天倫夢碎,一聲聲打在他被河水冰凍的心裏。 於是素還真醒來了。 看著桌上的蠟燭還點燃著,蠟白的燭淚已然幹涸, 在燭台上凝成了一小攤。忽明忽暗的燭火照亮了窗前,紙糊的繁花窗格,他看見窗格上映著的影子。和夢裏一般,隻是更淡。像是月白色的,孤單的立在桌前。


    “我聽你在夢裏,可是說什麽都答應我?” 談無欲道。


    “你……”素還真嘴唇微動, 卻沉默下來。半響道,“罷了,劣者答應你。


    “我在第六層,讓續緣來見我。”談無欲輕輕地說,語調裏有一絲的顫動。讓素還真聽了,心中一澀,他坐在床頭,看那鵝黃色的影子漸漸飄離了。像林中月朧下的鬼火,飄搖了一陣子,消失在夜露裏。


    素還真那個晚上,在沒有能睡著。他在翠環山上,看山下的浮動的滾滾雲層和山腳下市鎮裏點點的燈火。在他少時,也曾和談無欲兩人,在半鬥坪上,這麽往下望。 素還真那時候,和談無欲說,自己有一天,要將天下蒼生賦予肩上。談無欲笑, 說你肩膀也太寬了。素還真扭頭看自己師弟,說無欲,你願不願意撐我一把。看這蒼穹,你一半,我一半。


    然後他記不起來談無欲是如何回答了。印象裏自己的師弟固然是永遠也不會幹脆說好,當然也不會幹脆說不好。如今百年恍然而過, 素還真想,這翠環山上果然隻有他一人,而不夜天隻有破碎的燈火和雜亂的草木,就是無欲天裏,估計也隻有無邊的淒楚的月光


    他努力試圖想起自己究竟要做什麽,是了,是清香白蓮素還真, 他要把中原苦境扛在肩頭, 他要對付鬼王棺,還有滅境的勢力。他有無數的事情要做, 但是他累了,於是他想,至少還有一件好事,就是他還能見到他的孩子,他想續緣是恨他的,否則為何每次見到的時候都是冷冰冰的樣子。 又想他們父子果然是一樣, 兒子知道父親,卻裝作不知道。 父親也知道兒子,也裝作不知道。


    很多年前,他到紫竹林去看風采鈴。 風采鈴坐在窗前看書, 手裏捧著杯菊花茶。 已經半涼了。


    素還真在外麵看,看風采鈴的書隔了許久也沒有翻一頁。


    茶涼了不好。素還真說, 你現在不是先天的身子了。 又說要是書看厭了,我在給你換些。


    風采鈴淡淡的扭頭看他。


    素還真走到她身後,挽了挽她黑色的長髮, 讓它們從自己手心流過。


    “在想什麽呢。” 他問。


    “你素賢人還有不知道的事情麽。”


    “有。”素還真說, 低頭吻了吻妻子的頭頂。


    “你給孩子起了什麽名字了。”


    風采鈴不說話,隻是端起茶杯, 想要抿一口。素還真伸出手把她拿在手裏的杯子接了過去。


    “都說了不要喝涼茶了,還放菊花,你嫌你身體太好了麽。 我改日給你拿點枸杞子, 翠環山上長的, 一線生才曬幹的。 遠遠聞著還有香氣。”


    “隻要不是白蓮香,都可以。”風采鈴也不看他。 由他把杯子拿走。 他看風采鈴看的那本書,是本詩經。 看那裝訂, 還向是給孩


    子看的那種。他記著不是自己買的,因為幾百年前他和師弟就早把那本書背熟了。 估計是一線生帶來的。


    風采鈴翻的那一頁, 是小雅裏的一首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


    “你連孩子名字都不知道。 “她道。 “ 也想不到他今日是生日吧。”


    然後她轉過身,琉璃色的眼睛望向素還真, 風采鈴的身子裏,隻有這一處最像談無欲,但素還真其實早已分不清這兩個肉體的差別。 青絲白髮, 女子男子, 對他素還真來說,都是一樣, 隻是那一輪夜空中的明月,伴隨在自己身旁。


    “我給他取名叫素續緣。”風采鈴輕輕地說。


    “劣者和你緣分又哪裏能盡呢。”素還真輕嘆。


    “不是和你的緣分。”風采鈴回答他。流轉的眸子裏並沒有本該屬於風采鈴的溫柔深情,但素還真知道,也許那些東西一直在那裏,隻是被埋的太深了。“是我和孩子的。”


    素續緣。或許一輩子也無法續上的緣分。 素還真幾乎第一次看到那孩子的時候,就認了出來。那語調雖然還是青澀,卻像極談無欲少時的清冷的味道。


    天下第一。素還真心想,我和那人的孩子怎麽可能不是天下第一。文武半邊天,如今合到一起,都在這孩子身上。


    幾天後,他和素續緣等人在滅境的蘴都鬼樓會麵,一起攻打鬼樓。鬼樓有7層,他早就知道,第6層如今是談無欲把守,他也知道。但是在一片黑暗的世界裏,看到蘴都鬼樓的時候,他還是不禁想到了幾天前的那個夢。夢裏,談無欲遠離了他,在三塗川上。或許自己的師弟是想忘記他吧。素還真想,黃泉路上是蘴都鬼樓,人在那裏遇到判官,定前生罪孽,然後過三塗河,上奈何橋,最後從望鄉台上最後看一眼人間的家鄉親人,然後喝下孟婆湯,投胎轉世。素還真很好奇,如果他真過了蘴都鬼樓,是不是就能看到夢裏那條巨大的長河了。但這樣的心思並沒有持續許久,在看到素續緣的時候,他收回了所有恍惚的念想。


    眼裏隻有那個看起來隻有弱冠之齡的天下第一。他看素續緣條理明晰分析局勢,分配任務,隻覺得那孩子眉眼裏,雖是像自己的多些,但說起話來,卻像極了那人。紮著兩個包包頭,甚至還有些嬰兒肥。但言談之間,已經完全是運籌帷幄的大人的樣子。


    蘴都鬼樓裏, 每一層都是有死去的絕世高手的魂魄看守。 素還真攻打的是第二層, 遇上的是太黃君。他和太黃君算是老相識,還記得對方生前絕世高人之姿。太黃君端坐在菊花蒲團之上,一身暗紅的道袍, 說素還真,許久不見了。 朱姑娘可好,當年都說她死在鬼王棺手裏, 我隻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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