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餘光環顧書房,屋子不大,置物不多,一張紫檀書案,後麵一個黑漆嵌鏍鈿水紋格架,靠牆一對成套的紫檀帽椅和方幾,就再無其他大件的擺置。


    而架子上也不過是擺著成套的兵書,牆上除卻幾把寶劍,甚至都沒有幾幅像樣的字畫,認真說來,這算不上是一個合格的書房。


    不過薑正則是一個武官,一個將軍,官職軍功都是他一刀一劍親手砍出來的,那些書、字畫、花草對他而言並無半點用處,不能飽腹、亦不能保命。


    牆上掛著的劍新舊不一,數了數一共是四把,約莫是他是這麽多年來一直用下來的,直到劍刃殘缺不可再磨,才掛了上去。


    左右側首的兩把寶劍的劍鞘差別甚異,一把隻是普通的鍍銀雕花,年代久遠,上頭的鍍銀泛黑,想來當時的薑正則官職還頗低,用不上另一側那樣嵌寶的款式。


    宋景行不覺偏過了頭,正視著牆上的劍,他仿佛能感受到身體裏每一滴血液的湧動,他很想親自將寶劍抽出,好好數一數劍身上的缺口,這每一個缺口或許都曾在戰場上替薑正則擋下過朝他揮去的致命一刀,叫他身上少上一道傷口。


    這些寶劍是有魂魄的,連帶著這些年跟在薑正則身後,不幸戰死在刀劍同馬蹄下的那些錚錚軍魂,他們是薑正則的榮耀,亦是累成大周朝皇宮中那把高位的根基。


    他又轉頭,卻垂眼看著薑正則跪在地上正與自己相對的雙膝。


    這樣一雙膝蓋除卻跪天跪地跪聖上,就應該直直站起,立於戰車上、立於城頭,支撐著這個身體的一副傲骨,卻不是在這兒跪自己這樣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


    他終於再次正視著麵前這個自稱愛女心切的父親,雙手扶住他,緩慢開口,字字清晰的說:“我答應您。”


    宋景行能感覺到手下薑正則的的身體又一瞬間的輕顫,他沒有繼續僵持,而是順著宋景行手上的力氣站了起來,對他抱拳,眼眶裏眼白的部分翻上血絲,黑瞳中透著感激。


    宋景行也不扭捏,走到桌案後,用鎮紙壓了壓邊角,拿起筆蘸了墨卻在筆尖就要觸紙前一毫停了下來,他斂目深深吸氣,拚命抑製住自己心頭那份憂慮與不願。


    薑正則怎麽能感覺不到宋景行的糾結,不是自己要逼他,實在是世事無常,自己不能護著女兒一輩子,隻能盡可能的為她多安排一步,叫她往後的日子少一份危險。


    宋景行又在心裏想了一遍先前薑正則說過的話。其實他說的有何不對的呢?自己是真心疼愛裊裊,是故為她留下這樣一個保障也是應該的。


    他捋順了自己的心思,平復好了心情,快筆落下,揮毫疾書。


    沒一會兒,勾鋒犀利,筆跡疾草的一封不完全的放妻書躍然於紙上。


    他沒有勇氣再看一遍,放下筆,從囊中拿出自己的印鑑蓋了上去,自桌案後頭走出,示意薑正則去看一番,生怕自己多耽擱半刻就會將它撕個粉碎。


    薑正則拿起桌上墨跡半幹的紙,仔細審閱了一遍。


    夫妻緣分,經往累劫共修而來,始配今生夫婦,伉儷情深,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合巹之歡。


    夫妻相對,恰似鴛鴦,雙.飛並膝,如魚如水,二體一心,同歡終日。


    奈何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大小不安,六親多怨,快會及諸親,以求一別,物色書之,各還本道。


    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各生歡喜。


    衣糧珍寶,便獻柔儀。


    伏願娘子千秋萬歲。


    宋景行謹立此書。


    薑正則的眼神落到最後一處留白,是宋景行特意留出好叫日後若有用處可填上時日的地方。


    他又看向站在門前背對自己的宋景行一眼,待墨跡晾幹後,收進漆盒中,找來一支蠟燭,在盒子啟合之處滴上數滴燭淚,取出自己的印鑑留下記號,再將其收進房中暗格。


    宋景行聽著一係列的動靜,直到聽見括機之聲反覆出現兩次後,猜測東西定是被收進暗室之中。


    他出聲詢問:“薑大人可還有其他吩咐?”


    薑正則走到他身邊,推開大門,讓刺目的日頭照了進來,他眯著眼,等壓下了眼中被日光刺痛翻出的濕意後才轉頭看著宋景行,搖了搖頭說道:“我就等著準賢婿帶著你府中珍寶來下聘了。”


    說完也不等他反應,滿帶喜色笑著大步朝前院邁去。


    **


    六月的天暗的遲,才剛暮色微沉,鳳棲宮外各角卻已經點上宮燈。正殿內燭火通明,印著窗外還未完全暗下來的夜色。


    今日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是以皇後就叫來了兒子周忞來同自己一道用膳。


    許是天燥熱的很,等周忞用完晚膳,額頭上已經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皇後心疼的緊,拿著自己的帕子替他先把汗拭了去,又叫人端了水和棉巾親自替兒子擦洗了一番。


    她坐在兒子身邊,用手撫了撫茶杯的杯壁再遞給兒子,叫他抿上一口。


    這時,秋水像是從外頭跑回來一般,喘著氣進來對著皇後同大皇子行了個禮,然後眼神晦澀的看了皇後一眼便退到了一邊。


    鄭氏得了秋水的暗示,知道她定是得了什麽消息要同自己交待,便問了兒子幾句功課的上的事兒,就讓他先回自己宮裏去,改明兒再來。


    周忞懂事,隻一貫遵從母後的吩咐,也不多話就對母後行禮告退。


    等他走了有約莫一刻鍾後,鄭氏才屏退了廳殿裏的宮仆,隻單單留下了秋水同落霞。


    這主殿雖大,但關緊了門窗又點了滿屋子的燭火還是讓人悶熱的緊,落霞便拿著一柄正紅色繡祥雲海水圖的烏木柄團扇站在皇後身側一下下的扇著風。


    “說吧,查的怎樣了?”鄭氏問。


    “那日壽宴前,淑妃從合歡殿離開到宴席上的時間不大對,比往日所需的大約多用了半個多時辰,奴婢試著打探了一下,那邊宮裏的人隻說淑妃想先逛逛,可是奴婢查過後卻發現沒有一個人見過淑妃的影子。”秋水把自己這幾日細細打探到的消息說了一下。


    “這麽多天隻查到這些?”鄭氏當時吩咐秋水,叫她徹底將淑尤在壽宴那日和前後兩天所有異樣的行徑都給查一遍。


    秋水聽了有些緊張,自己叫了許多人反反覆覆查了數遍,確實隻查到了這些:“是,隻有這些。”


    可出乎她意料的,皇後並沒有覺得她辦事不利,反倒心情十分愉悅般的笑了出來。


    “整整三天,三十六個時辰,卻隻查出這一處蛛絲馬跡,果然有問題。”鄭氏一副果不其然的樣子。


    正扇風的落霞腦子不比秋水轉的快,怯懦的開口問:“奴婢愚昧,不懂其意,還請娘娘解惑。”


    鄭氏一雙吊尾鳳眼閃著精光斜看了一眼落霞,又像是嫌她扇的力氣太小了不夠涼快似的,直接從她手裏拿過團扇,逕自扇了起來。


    “壽宴那天,宮裏戒備森嚴,除卻非常之地,必定三五丈內就有人看守,怎會叫淑妃消失半個時辰不見蹤影?同樣的,本宮叫秋水去查她三天裏的動作,卻全然沒有消息。你說說是何故?”說到此處,鄭氏起了玩兒心,用扇子點了點落霞的腦袋叫她猜猜原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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