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一瞧,連枝便愕在一處,動彈不得,畢竟多年未見,且離別時她年紀尚小,於是多少是有些忘了蘇意的模樣,除了舊事,便隻“蘇意”這兩個字仍掛在嘴邊十分熟稔。


    她未有反應,蘇意便走下階來,立在她身側,俯下身來輕聲道:“雲華,我來接你了。”她驀地便哭出聲來,撲進蘇意懷中,不能自已。她想問一問他這麽多年才來,兄長是不是找到了,是不是正在她自小最熟悉的那個宮殿裏坐著等她,不曉得這麽多年過去,兄長是不是變了一個模樣。


    蘇意帶她落座到自己身旁,便聽皇帝道:“久別重逢實在是一樁喜事,實乃可喜可賀,隻是……”話鋒一轉道,“隻是雲華公主早便同青陽君結了連理,這也算是陰差陽錯結了秦晉之好。”


    蘇意卻十分不留情麵,道:“此次前來,本王便定要將雲華公主帶回去,我朝公主出嫁,乃是一樁大事,那一紙婚約既未令先王同先後知曉,也並未令我作萬全的準備,便權當作廢便是。”皇帝正要張嘴說些什麽,又見蘇意轉頭向連枝道:“如此安排,殿下可願意?”


    連枝斟酌很久,點了點頭。她興許是喜歡沐青陽的,但她曉得的是沐青陽從五年前喜歡的便是左相府上的連心,她看了那麽多話本戲說,才子佳人天造地設,她也不希望中間有個人來將這麽一樁美事攪破。如此一來,她便應算是成全了一段佳話。


    皇帝這回麵子總算是被掃得徹徹底底,臉色已由十分不好變作了萬分不好。沐青陽算是明白了原委,瞧著連枝這麽幹幹脆脆一點頭,頓時五味入胸,有些喘不上起來,手上的琉璃盞掉在衣擺一邊也渾然不知,心裏卻想,這養了五年的白眼狼的確是白養了,若不是手裏這琉璃盞太硬,他早要將這隻酒盞捏作碎片。


    這席總算是不歡而散,沐青陽全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府。在房中幹坐了一個時辰之後,房門窸窣被推開,來人卻不是掌司,竟是那個白眼狼連枝。


    沐青陽沒有什麽好臉色,別過臉去,沒有看她,嘴上隻道:“你要走便走罷,不必來告別了。”


    連枝麵色微紅,躑躅一陣便坐在沐青陽對麵,想了想,道:“我同蘇意說臨行前便先在這裏住著,畢竟……我在這裏住的久了,別的地方住不習慣。”又瞧了瞧沐青陽的臉色,見沐青陽始終陰著臉一言不發,於是猶豫思量了許久,又試探著問道:“我……我便要走了,夫君……不對,是青陽君有沒有一點點不捨得?”問罷臉上再添一色紅,覺得十分尷尬,便又哈哈幹笑幾聲。


    聞言,沐青陽卻絲毫沒有猶豫道:“你改口倒是改得快。我自然是捨得,如何捨不得?我苦戀連心這麽多年,你若走了,我倒是終於有了機會能與連心續一續前緣,正恰好成了美事一樁。”


    連枝心裏一沉,麵上強笑。又附和了幾句,假言自己十分睏乏,便起身走了出去。莫名又覺著有些委屈,心想自己定是捨不得掌司同丹梔,便流下幾滴淚水出來。原本她是想著,她在這裏這麽久了,若是自己留下,指不定也是好的,倘若沐青陽他有一點點捨不得自己,不如自己便留下來罷。


    連枝那一晚想著沐青陽那幾句話便止不住委屈流淚,但又硬是將此原因套在是捨不得掌司同丹梔的因由上。


    第二日連枝紅腫著眼睛出了房門,在飯桌上與沐青陽相遇,沐青陽瞧著,冷言道:“要回去了怕是興奮了一夜都沒有入睡罷。”


    連枝也是有自尊心的人,便順應道:“我許久沒有回去了,日日盼著蘇意來接我,盼了這麽多年,如今他終於來了,我自然十分高興。”


    於是便直到膳畢,二人皆不再說話,應是再過了三日,二人相見皆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直到連枝臨走的前一晚,她終於忍不住服了軟,想著畢竟此後恐怕再也不會相見,於是便心軟下來。


    這天晚上連枝煮了荷心茶,穿上了上回獻舞時的舞衣,打算再跳一次《雲裳》算是與沐青陽餞別,她想著,臨走前要對沐青陽好一些,這樣以後說不準他還會偶然想起同別人說一說她的好,不然指不定待她走後他會如何罵他。


    這回興許是因著沒有那件外袍的緣故,這支《雲裳》顯得格外輕盈曼妙,沐青陽瞧著瞧著,卻突然道:“你上回同我唱的那首短歌,原來是騙我的麽?”


    連枝聞言愣了一愣,停下來仔細想了想,道:“那便將這首歌改一改罷。”連枝清了清嗓子,唱道:“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事事如願,三願……三願妾同君如燕……嗯……各飛枝兩邊。”


    第五章 雲間燕子輕1


    第五章雲間燕子輕1 於是這一別,便是三年。


    春日裏驚雷也似是多些,雲華近兩年來皆是眠淺,便被這一聲驚醒,這一聲響動又似是舊夢,令她想起多年前那個驚雷的晚上。舊事多是令人煩躁,翻過一個身,身側竟多了個人睜著眼睛瞧著她,這眼神的確裝得一副純良無辜的模樣。


    雲華有些惱,正要開口卻被此人一把攬過,摟在懷中拍著她的後背,略過雲華的惱打同那一句“我不怕”,拍著雲華的腦袋兀自哄著:“不用怕,隻是個春雷罷了,我抱著你睡,你便安心罷。”


    雲華始終想不通一件事,便是這幾年未見,沐青陽此人如何不要臉麵了,若非如此,便隻有兩個因由了,便是:他年紀大了,耳背。再有便是當年那一記驚雷下她所作出的那一番舉動,如今想來實在令她難堪,而沐青陽便是故意來令她覺著難堪的。


    再仔細一琢磨,第二個原因更為合適些,但這個原因卻又傷了自己的麵子,於是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個原因硬推到第一個身上。


    於是雲華惋惜道:“唉,青陽君,你老了,耳朵也背了不少。”想了想又覺得隻這一句不夠解氣,於是又加了一句,道,“青陽君,你的臉去了哪裏,你如何不要它了?嗯,青陽君,你好不要臉。”


    青陽君仍拍著雲華的腦袋,合目問道:“要不要我脫衣服給你看?”


    雲華果然閉了嘴不再說話。沐青陽卻不依不饒,道:“你睡覺可要老實一些,我記著你睡相不好,衣擺……”後半句未說出口,雲華便瞪著眼惡狠狠道:“說得好似你睡相十分好,從前每天早上一轉頭便瞧你衣裳散著露了半個背……對了,我想起來你還、你還有一回尿了床哈哈哈哈哈……”


    這猛然想起的後半件事令雲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且是實在解氣,這回換沐青陽惱了起來,咬著牙道:“我那不是尿床,睡覺!”


    第二日,雲華決定去見一見沐青水,因著這府上,處處都是她不堪的歷史。卻奈何沐青陽無論如何都要與她同去。


    雲華已經有些懶得搭理這人,想來已經不要臉麵的人也沒什麽可理會的,便權當此人作了不入眼的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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