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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返,乃臥病不起,以楚州戰事將起,輿送徐州將養,經年乃愈,自此無心俗務,上書請骸骨,雍帝不許。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就在韋膺和淩羽在崖上苦戰的時候,崖下山道上已經是一片寂靜,崖上眾人都以為毒煙肆虐,再無劫餘,所以全沒留意下麵動靜,卻不知道未散去的毒煙中別有洞天。當那扮成禁軍軍士之人衝到陸夫人麵前自曝身份的時候,正是韋膺發動毒襲之時,毒煙四溢,遮天蔽日,尚未波及崖底,陸夫人這些體弱的女子已經搖搖欲墜,那軍士也顧不得解釋,從懷中取出一支玉瓶,傾出一些藥丸來,急急道:“這是寒園秘製的藥物,可解百毒,夫人快些服下。”


    陸夫人此刻已經想得明白,這人定是江哲派來保護自己母子的高手,雖然身為南楚貴婦,可是陸夫人卻是經常聽到丈夫談及江哲,所以對於江哲並沒有過分的排斥,可是心念一轉,想到若是服了解藥,便是承受了大雍之恩,目中閃過猶豫之色。


    這時陸氏眾人雖然都接過了解藥,目光卻都看著陸夫人,等她之命,這時候毒煙已經彌漫過來,諸人皆是搖搖欲墜,但便是幾個未成年的幼童,也不曾服下解藥。那軍士見狀心中也是感歎不已,卻不曾出言相勸,他正是八駿之一的渠黃,素來知道江哲和陸燦之間師徒情誼最為深厚,雖然中道分道揚鑣,仍然互相牽掛,這次江哲更是為了陸燦之死一病不起,故而渠黃雖然也是敬重陸燦為人,卻也心生妒意,所以他也故意不多言,有心相試陸夫人。


    陸夫人目光一閃,眼中露出痛色,將解藥納入口中,見她接受,陸氏眾人才各自服藥,卻有兩個幼童已經無力服藥,在旁邊同伴相助下才服下了解藥。


    渠黃見眾人都服下了解藥,心中一寬,這種解毒藥十分珍貴,就是八駿等人,身邊最多也隻有十粒八粒防身,這一次先生卻令人額外送來二十粒備用,原本自己還以為沒有必要,想不到真的用上了,要不然自己身上的解藥可是絕對不夠用。看看瓶中還剩下的七粒解藥,渠黃微微搖頭,便欲收起。


    這時候丁銘已經到了近前,練武之人若遇危險,第一反應就是自保,毒煙一落,他便屏氣相抗,又立刻服下了身上常備的一些解毒藥,隻是卻不甚對症,收效極微,眼看身邊血戰餘生的同伴中毒而倒,丁銘卻無能為力,幸好這時候鳳儀門中人也已經慌亂起來,丁銘便發出突圍的命令,等到他率人退到山崖之下,想勉勵支撐帶著陸氏眾人衝出去,卻見到陸夫人等人安然無事,方才後麵的變化他沒有留意,此刻見到這般古怪情形卻是一愣,心神一震,便決有些搖搖欲墜。


    服下解藥的陸夫人雖然仍覺有些懨懨,但是卻已經沒有胸悶昏眩之感,見到丁銘等人來到,連忙問渠黃道:“請問閣下可還有解藥麽?”


    渠黃目光一閃,見到丁銘和身後數人強自抑製呼吸的神情已經微黑的麵色,想到他們不謀求脫身而是先來救人,心中生出敬意,想到並未得到命令定要將他們一起葬送,輕歎一聲,將剩下的藥丸遞了過去。丁銘見陸夫人安然無恙,也知道這藥丸有效,雖然不知道這軍士如何有解藥,卻連忙接過分給眾人,隻是藥丸已經隻剩七粒,包括丁銘在內,卻有八人撐到現在,丁銘略一猶豫,便迅速將最後一粒解藥納入身邊一個已經接近昏迷的同伴口中,自己卻因為屏氣過久,已經麵紅耳赤,支持不住,忍不住呼吸了半口毒煙,頓覺天旋地轉,冷意湧上周身。身形一軟,卻被一人扶住,繼而一粒藥丸塞到他口中,過了片刻,他漸漸清醒過來,隻見那相貌平平的禁軍正目光迥然地望著自己,不由低聲道:“多謝閣下救命之恩,閣下是什麽人?”


    渠黃輕輕一歎道:“丁大俠不要怪我才是,解藥已經沒有了,我給你服下的是以毒攻毒的藥物,不論是什麽劇毒都可以壓製一些時日,隻是事後若不得名醫診治,隻怕性命是保不住了,我的身份也不怕告訴你,在下渠黃,乃是江侯記名弟子,這次奉命保護陸夫人一家南下,因為不便讓陸夫人知道,所以在下設法讓一個禁軍不能前來,頂替他混入押解的禁軍之中,如今迫不得已泄漏了身份,丁大俠需念同舟共濟之情,等到度過難關再計較此事如何?”


    丁銘心中雖驚,卻隱隱覺得理應如此,楚鄉侯江哲廣陵拜祭之事江南皆知,如今陸燦已死,江哲與陸氏敵對之勢已經不再,那麽出手維護陸氏後人也是理所當然,雖然對這自稱渠黃的軍士深藏不露的手段仍有戒心,可是當前卻也顧不得這許多,低聲道:“上麵正在廝殺,我們護著陸夫人先離開此處如何?”雖然聽到崖上語聲,他已得知韋膺同歸於盡之意,可是想到韋膺不分敵我的行徑,心中仍有餘恨,也不願上去相助,更何況他雖然暫時壓製了毒性,但是氣力不濟,眾人雖然已經解去劇毒,仍有氣血翻湧之感,更是無法作戰。諸人商議一定,便在渠黃引領下潛行離開此地,這時候山道上都是仆倒在地不知生死的鳳儀門弟子,丁銘等人心中暗驚,若非有渠黃相助,隻怕他們也不可能逃出毒煙加害。到了此時眾人雖然仍有戒備,卻也不便流露出懷疑之心,跟著渠黃走去。


    走了許久,這時候天色已經幾乎全黑了,山路艱險南行,一片黑暗之中,雖有丁銘等人護持,也難免失足,渠黃見已走出很遠,便從懷中取出一串夜明珠,珠光不甚明亮,若是在遠處必然難以察覺,可是卻可照亮身邊丈許方圓,隻是這串夜明珠已經是貴重無比,更何況那串明珠每一顆都一般大小,渾圓晶瑩,毫無瑕疵,當真是價值連城。丁銘等人初時都覺目眩,但是畢竟眾人都是心誌堅毅之輩,否則也不能生出絕地,清醒過來,卻不明白這人為何取出明珠炫耀。渠黃似乎全沒留意眾人神色,扯斷珠串,將夜明珠分與眾人,然後當先走去,眾人才明白渠黃之意。走在最後麵的丁銘心中感歎,雖然隻是借出明珠照明,但是有這般豪氣雅量,就是自己見慣南楚英雄,也覺得心折,這人寂寂無名,卻有這般氣度,大雍能夠席卷天下,想來也是理所當然。


    走了沒有許久,渠黃便帶著眾人走入一個山穀之中,隻見那裏已經立下了數座營帳,泥土痕跡仍新,顯然是剛剛搭建好的,恐怕還不到半個時辰,營帳之中,已經備好寢具熱水,和熱騰騰的食物,卻是連一個人都沒有。渠黃便請眾人入內休息,丁銘皺眉不語,此人竟在此地準備妥當,莫非自己的遭遇都在這人計之內中,但是此時卻不便多問,任憑渠黃指揮調度,隻覺這人相貌平平,看似尋常,可是見他氣度從容,指揮若定,看來他自稱是江哲弟子,其中並無虛言。


    這時陸夫人帳中突然傳來驚喜的呼聲,丁銘心中一震,顧不得大防,急步過去,掀開簾幕,隻見陸夫人懷中抱著陸霆,淚流滿麵,陸霆氣色好轉許多,正在用小手擦拭著娘親麵上的淚痕。


    丁銘心中也是驚喜萬分,卻急忙退了出去,正好見到渠黃微微而笑,正欲相問,這時候苦竹子冷笑道:“莫非你們又和韋膺聯手了麽,難怪韋膺要和鳳儀門火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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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渠黃麵色一寒,別有一種冷峻氣勢,淡淡道:“閣下說哪裏話,韋膺乃是叛國臣子,我家先生怎能和他合作。隻不過先生派來的人極多,早就綴上了韋膺,不過是尋機將陸公子救了出來罷了,若非在下得到同伴傳訊,得知毒襲之事,也來不及救下諸位,陸公子之事也是路上才得到的消息,已經有人替他診治過了,藥方就在帳內書案上,藥物也已經備好,可以令陸夫人侍女煎藥給他服下,想來可以免去陸公子水土不服之苦。”


    苦竹子愕然不語,丁銘歎息道:“江侯爺果然手段驚人,難怪我總是聽到路邊崖上有鳥鳴之聲,更隱隱覺得暗中有人窺伺,想來此處都已經在閣下掌控之中了?”


    渠黃冷笑道:“南楚江湖中人,最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侯爺是何等樣人,豈會乘人之危,你們這些人還不在他眼裏,侯爺苦心孤詣,在下以身犯險,不過是為了陸夫人母子的平安罷了。”


    丁銘默然,心知這人所說皆是實言,自己這些人何曾會被大雍重臣如江哲者看在眼裏,但是若是陸夫人母子被雍人控製,必然會影響南楚士氣,可是他卻也不能提出什麽異議,一路以來的生死掙紮,足以令任何人裹足不前。


    這時,兩人身後傳來一個溫婉堅定的聲音道:“江侯爺好意我母子感激不盡,隻是先夫早有訓誡,未亡人也不能為了性命投*敵國。”


    兩人聞聲回頭,隻見陸夫人站在不遠處,神色平和,彷佛所說的隻是尋常言語,而非是將生機輕輕放過一般。


    渠黃心中越發生出敬意,上前施禮道:“夫人,南楚已經不是樂土,定遠更是瘴癘之地,夫人和小公子都是千金之體,豈能淹留險地,侯爺已經安排妥當,隻要夫人願意,便可揚帆直上北地,侯爺亦可許諾,絕不會利用夫人和公子的身份做出有害南楚的事情。”


    陸夫人淡淡道:“侯爺金諾,未亡人自然是信得過的,想來如今大雍也不需利用孤兒寡婦招攬人心,隻是陸氏乃是南楚的臣子,便是死也要死在南楚,朝廷雖然辜負忠良,可是陸氏絕不會辜負朝廷,定遠雖然是險惡之地,可是既是朝廷之命,未亡人也不能違背旨意。”


    渠黃肅然道:“陸氏忠烈,在下敬服,隻是南楚昏君奸相自毀長城,不念忠誠,夫人又何必對這樣的朝廷念念不忘呢,侯爺並非是希望夫人背叛故國,隻是念在古舊師生情分,不願大將軍身後凋零罷了。”


    陸夫人襝衽為禮道:“閣下不惜生死,冒險犯難,搭救未亡人與妾身幼子,這等恩情妾身感激不盡,便是閣下要未亡人以死相報,妾身也不會有何怨言,唯有此事萬萬不能,先夫為了忠義二字,不惜以身相殉,妾身不敢說繼承先夫遺誌,但是卻也不能舍棄家國,苟安於世。”


    丁銘聞言,上前一揖道:“夫人之言,仿若醍醐灌頂,大將軍歿於奸相之手,我等都覺心寒,更有許多義軍誌士棄軍而走,今日聽到夫人之言,才知我等都不如夫人深明忠義之理,在下如若生還吳越,必將夫人言語傳示眾人知道,縱然死在沙場,也絕不會放任雍軍鐵騎南下。”


    陸夫人目中隱隱有淚光,道:“先夫若知丁大俠這般想,定當瞑目九泉。”


    渠黃麵上神色變幻不定,良久才道:“丁大俠可知道性命尚在我等掌握之中,縱然在下任憑大俠返回吳越,閣下身上的劇毒仍未解除,能夠醫治閣下的岐黃聖手多半都在大雍,不需我們多費心思,閣下也是性命不久。”


    丁銘坦然笑道:“能夠多活這許多時光,已經是閣下厚賜,雖然人多貪生而畏死,可是若是閣下以死相迫,卻是小瞧了在下了。”


    渠黃聞言微微一笑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丁大俠卻也太小覷了在下了。此間事了,在下便要回去複命了,段約雖死,他身上的文書我已經取來,丁大俠便可以護送陸夫人到定遠替他交差,至於閣下身上的隱患,在下一時也沒有什麽法子,不過若是閣下有暇,不妨到南閩越氏試一試。”說罷從容一揖,便向外走去,轉眼之間便影蹤不見。


    丁銘和陸夫人都是一愣,兩人都知道這人費了許多心思,都以為他不達目的不會罷手,事實上兩人都已決定坦然麵對任何結果,想不到這人說放手就放手,這般絕決灑脫,令人心折。兩人相視一眼,眼中都有憂色,良久,陸夫人輕輕一歎,回帳去了。


    渠黃的身形便如飛鳥一般在夜色中縱越,沒過多久便看到前麵昏黃的珠光,心中一喜,便加快了腳步,走到近前,隻見一個衣衫破舊的青年立在山嶺上,若非是手中的明珠閃耀,就是說他是個叫化子也會有人相信的。


    渠黃見到那青年俊秀憔悴的麵容,心中生出憐憫,停在那人身後,道:“逾輪,你何必這般自苦,既不肯返回秘營,又非要跟著我們南下保護陸夫人母子,難道你不怕陳爺順便將你也殺了麽?”


    逾輪也沒有回頭,低聲道:“陸夫人已經平安了麽?”


    渠黃聳聳肩道:“已經平安無事了,想來陳爺已經去和夏侯沅峰交涉去了,免得他趁機多事,還要為難陸夫人。逾輪,你今後有何打算?”


    逾輪歎道:“我答應了大將軍不再涉入兩國之爭,若是我留在建業,便不能避免此事,所以我索性南下護送陸夫人母子,若能護得他們平安,也算是不枉和大將軍的一麵之緣,如今既然已經沒有事了,請替我將明珠交還給白義,我這就走了,也不和他道別了。”


    渠黃歎息道:“你這人還是這樣古怪,以前你說要回建業,所以不肯留在秘營,現在你也不回建業了,為什麽還不肯回來呢?”


    聞言,逾輪麵上突然露出尷尬之色,渠黃和他十分熟稔,心中一動,上前道:“逾輪,你有什麽心事,不能跟我說麽?我們可是多年的手足兄弟,你不如說給我聽聽,說不定我能替你拿個主意。”


    逾輪猶豫半晌,終於呐呐道:“我原本以為隻是將她當成替身,可是這些日子我心中總是想著她。”


    渠黃心中一樂,道:“原來你這浪子也動了心了,可是那位柳姑娘,你在她身邊做了許久琴師,原來是情之所衷,不能自已。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去快向她求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柳如夢乃是江南花魁,品貌才藝世間少有,你的人品才華也是罕有匹敵,正是天生一對佳偶,若是覺得沒有豐厚的聘禮,不敢出口,我們這些兄弟助你一臂之力,絕對讓你風風光光地迎娶佳人。”一邊說著,一邊在苦思,逾輪所說的替身是何意。


    逾輪不知他心思,黯然道:“我縱有此心,也不敢說出口,如夢她最慕忠烈之人,大將軍便是其中之一,若給她知道我也有份陷害大將軍,隻怕她不會原諒我的。”


    渠黃神色一動,展顏道:“你這是當局者迷,陸燦之死,還是尚維鈞所為,你不過是推波助瀾,還是奉命行事,這罪責與你何關,反而你也曾出手相救陸燦,如今又南下保護陸夫人母子,柳姑娘若是知道,隻會敬佩於你,更何況你獻策之事除了尚維鈞父子也沒有別人知道,隻要你不說,誰會知道呢?”


    逾輪神色鬱鬱,隻是搖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終究是瞞不過人的。更何況我當日見到大將軍自盡,便常想著,若是我和他原本相識,無論如何也不會進言害他。”


    見他這般悒鬱,渠黃歎道:“當真是可惜得很,我在江南多年,雖見過其人,卻不曾真的相識,不過是一麵之緣,你便為他愧悔傷懷至此,想來這人定是當世第一流的人物吧!”


    逾輪淡淡道:“若論才能本事,自然不及先生,可是若論胸懷心誌,當世無人能及。”


    渠黃神色微變,良久才道:“先生已經決定不再過問世俗之事,天機閣也將煙消雲散了,你若還要留在江南,隻怕我們也很難護著你了。”


    逾輪沒有作聲,目光中滿是冷淡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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