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入雍後,鎮守雁門二十年,屢率軍入蠻地掠敵,蠻人見之魂斷,呼之曰血羅刹。


    郡主儀賓王驥,本楚人,失父母,流落建業,入江哲門下,列為八駿之首,後奉哲命赴蠻地探軍情,以伯樂神醫之名聲震邊塞,偶遇郡主於代州,鍾情於東海,惜各為其主,鳳泊鸞飄。後郡主血戰於雁門,驥聞之,泣告於哲,求赴代州同死,哲不得已許之,驥乃舍青雲之路,至雁門助郡主守關。雁門將破,遠霆感驥癡,陣前以郡主許之。郡主降雍後,驥奉旨協守雁門,為郡主之副。


    初時,主無出,或有勸驥納妾傳宗者,驥不許,曰,我無親族,毋憂絕宗祀。主聞之涕然,終不忍王氏無後,乃親為選良家女,驥憤然出,半月不歸,主乃止。


    ——《雍史-紅霞郡主傳》


    灞橋柳如煙,行人欲斷腸,送行的官員早已經離去,長亭之內,林碧卻仍然握著妹妹的手低聲囑托,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能夠再見,林碧心知自己終生也不會有機會重回故土,再也無緣見到雁門春色,所以對承繼自己衣缽的幼妹,更加牽腸掛肚。長亭之外,赤驥正和齊王低語,他們很有默契地留出了讓林氏姐妹話別的空間。而李麟和其他幾個兄弟站在一邊肅手而立,這場合沒有他們說話的餘地。陸雲立在李麟之後,小心翼翼的打量著那些聞名已久的人物。林彤和赤驥他都已經見過了,而齊王的豪邁爽朗和林碧的雍容威嚴讓他油然而生一種傾慕之情。他自然不知道七年前的齊王,卻是一柄寒光四射,殺氣不能自抑的利劍,傷人也傷己,而今日,寶劍已經藏於匣中,雖然鋒利不減,卻是更加莫測高深。


    亭中,林碧低聲道:“彤兒,你要小心一些,這幾年你們多次深入蠻地,也未免太危險了,你是代州主將,若有閃失影響極大,也該讓後輩多帶帶兵了。聽說你經常和妹夫吵鬧,這不大好,雖然他是你的副將,可是畢竟也是你的夫婿,又是江侯的心腹,你不要和他生出嫌隙,還有,你和妹夫成婚多年,還沒有子嗣,這件事情就連皇後都問過,你們夫妻準備怎麽辦?若是你聽我的話,還是替他納妾才是。”


    林彤瞥了赤驥一眼,也低聲道:“姐姐,我和驥郎吵架不過是習慣罷了,若是幾日不吵,便渾身不舒服,你可別以為我凶悍,分明是他變著法子喜歡惹我生氣。這次進京,驥郎請侯爺替我們診過脈了,侯爺說,我們都沒有問題,沒有子嗣或者是天意,其實我也問過驥郎的意思,不過驥郎說他早已沒有親族,也不擔憂無後不孝,我倒是肯委屈些讓他納妾,還替他張羅過,是他堅決不肯,還和我生了半個月悶氣。”


    林碧聽了不由一笑,用餘光忘了赤驥一眼,道:“妹夫也是至情至性之人,難怪當年肯陪你赴死,罷了,你們的事情我也不管了,隻要你們夫妻和順,我也就放心了。”


    林彤卻是憂心地道:“姐姐,這次我來長安,看到江侯爺在你麵前好像總是戰戰兢兢的,不是你為難他吧,這樣是不是不大好,江侯爺是驥郎的恩主,這個人很可怕的,你看驥郎不過在他身邊待了幾年,便是這樣難纏,你是不是還怨恨他從前設計害了姐夫,不,龍將軍。”


    林碧淡淡一笑,目光寧靜而平和,她輕聲道:“兩國征戰,哪裏有那麽多仇怨,李顯親手迫死庭飛,我尚且不再懷恨,何況是江侯呢。若說他懼怕我,這可是你誤解了,他對著鳳儀門主、魔宗宗主尚且不懼,我一個敗軍之將,有什麽可怕的。這人性情就是這樣,越是親近之人他越是喜歡欺弄,你看他總是欺負柔藍、麟兒這些孩子,難道會以為江侯當真討厭他們麽,在我麵前,他既然不敢欺弄我,自然隻有懼怕我了,這人性情就是這樣別扭古怪,越是他重視的人,就越是不知道該如何相處。恐怕這世上隻有長樂公主和邪影李順,能夠見到他最真實的一麵吧。”


    林彤聽得眼前一亮,想起王驥說起在江哲麵前總是吃苦頭的往事,忍不住低笑起來,姐姐當真是明察秋毫,一眼便看穿那個有著神鬼莫測之機的男子,不過是一個不善於表露真情的靦腆之人。


    正在她們姐妹執手低語的時候,遠處煙塵滾滾,馬蹄如雷,卻是十幾騎駿馬絕塵而來,眾人抬眼望去,為首的兩人一著青衣,一穿黃衫,正是霍琮和柔藍帶著侍衛前來送行。


    林彤露出微笑,她對柔藍也是十分喜愛,方才還在埋怨這丫頭無情無義,不來相送,一聲歡笑,她走出長亭,招手道:“藍藍,怎麽還記得來送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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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藍勒馬收韁,下馬奔來,一把摟住林彤的頸子道:“彤姨,你好沒良心,我被太後娘娘召去陪她了,要不是我記著你今天就走,求娘娘讓我出宮來送你,現在我還在長樂宮看戲呢。”


    林彤伸出兩指捏住柔藍雪白嬌嫩的臉頰,笑道:“就你會找理由,當我不知道麽,你的公主娘親這幾天就在宮裏麵陪太後呢,怎麽不見你爹爹,這次驥郎要去給你爹爹辭行,居然都沒有見到,怎麽皇上壽筵之後就看不見他了呢?”


    柔藍掙開林彤的手指,香舌輕吐道:“這個我可不知道,爹爹不在家,我歡喜還來不及呢,霍哥哥,你一定知道的吧,爹爹對你比對我和慎兒都好些。”


    林彤望了一眼霍琮,這個少年雖然平凡普通,可是不知怎麽,林彤就是覺得在他麵前不敢放肆,或許是他那種平和寧靜的氣質讓人不願失禮吧,她微笑問道:“霍公子,你知道先生在什麽地方麽,驥郎原本想當麵辭行的,這一去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夠再來長安。”


    霍琮施禮道:“稟郡主,先生前日從宮中赴宴歸來,就去了南山別業,似乎有什麽事情要處置,他說讓我替他給郡主和赤驥師兄送行。”


    林彤失望地歎了口氣,不再追問,而隱在侍衛當中,原本正忍不住看向柔藍的陸雲卻是心中一動,南山別業,江哲去了南山別業,那就是不在皇城之內,身邊的侍衛不知道會否少些,或許自己會有機會刺殺吧,隻是不知道那別業在什麽地方,而且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抽身去尋,再說那人身邊定有侍衛保護,還有邪影李順在側,恐怕難以得手。


    這時,赤驥走到霍琮身邊低聲道:“師弟,有件事情請你轉告師父,我見嘉郡王新收留的那個侍衛麵貌有些像一個人,雖然覺得不大可能,可是還是要請你稟告一聲。”


    霍琮神色不動,微笑著側耳傾聽,仿佛赤驥和他說的不過是些家長裏短的瑣事,口中卻道:“這件事情先生已經知道了,師兄不必掛懷,先生說,師兄臨行之前,可以將段將軍的事情告訴公主,想必公主也是想和段將軍重見一麵的。”


    赤驥聞言心中一動,對於江哲已經知道那南楚少年之事,他倒不覺得奇怪,這少年相貌和陸燦有四五分分相似,精通箭術,雙臂力大無窮,就是他也生出疑心,江哲若是見到必然心疑。可是將段無敵之事告訴林碧,他擔心先生又準備給人下套,若是別人或許自己隻會幫忙蒙住那人眼睛,可是林碧乃是林彤親姐,他有些擔心後果。


    霍琮見狀,低笑道:“師兄放心,先生也是好意,希望公主能夠說服段將軍為朝廷效力罷了。”


    赤驥心中一寬,道:“我知道了,師弟,這次前來,見先生對你青眼有加,我可是又羨又妒,你有這個福氣留在先生身邊,定要代我們這些不肖弟子盡心侍奉。”


    霍琮點頭應是,心中卻隱隱泛起一絲惆悵,師恩如山,先生待自己如此之好,自己卻不得不隱藏心事,欺瞞於他,若是有一日那件事情泄露,自己又當如何是好,除非是血濺寒園,否則生有何歡。


    無論是如何不舍,林彤和赤驥終於還是踏上了旅途,望著遠去的背影,李顯走到淚光隱隱的愛妻身邊,道:“碧兒,回去吧,最多過兩年,再讓他們進京述職也就是了。”


    林碧黯然道:“沒什麽,你不用擔心,姐妹分離這是遲早的事情,我隻是有些難過不能回去看看罷了。”


    李顯默然,這件事情他也幫不上忙,有些事情也是無可奈何,就像他用放棄軍權換取和林碧結合,林碧想要劉氏和林家的安泰,也隻能放棄返回代州的期望。見他如此,林碧反而笑道:“其實這也沒什麽,長安也很好,再說有你和孩兒在,哪裏不是家呢,倒是你娶了我,犧牲未免大了些。”


    李顯見她釋然,笑道:“孤王不愛江山愛美人,這有什麽不對。”林碧麵上一紅,就要轉身離去,卻被李顯攬住纖腰不肯放手,她心中一甜,對自己沒有固執仇恨放棄這令自己心動的男子的決定,再也沒有一絲悔意。想起方才赤驥偷偷告訴自己的消息,或許自己應該去見見段無敵,前塵往事,應該是不需掛懷了,縱然自己又是中了江哲圈套,能夠讓一個心存黎民社稷的忠義之士不至於淪落江湖,也是值得的。


    李顯和林碧在這裏情意綿綿,卻讓齊王幾個兒子在一邊十分尷尬,都是低著頭不語,除了李麟之外,其他幾個王子沒有一個和李顯個性相似的,從前李顯對他們不聞不問,他們對李顯也是隻有畏懼之心,直到林碧加入齊王府之後,重立家規,對這幾個庶子頗為照顧,這幾個少年對林碧自然十分尊重,當然不敢看到李顯輕薄她的景象。李麟膽子大,別過臉去重重咳嗽了幾聲,林碧一驚,連忙推開李顯。


    李顯隻得鬆開手,望望幾個兒子,道:“你們都自行回去吧。”然後狠狠的瞪了李麟一眼,挽著林碧上車走了。


    李麟哭喪著臉,自己可是好意,卻得罪了父王,大概回去之後,父王就會尋個理由拉自己去校場了,想到很可能今天晚上會渾身疼痛,難以入眠,李麟心情當然不會好轉,他那幾個兄弟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都各自上馬走了。


    這時,霍琮含笑道:“郡王爺,這幾日先生和公主都不在府上,你不如過來小住幾日如何?”


    李麟一聽大喜過望,連忙道:“好,好,多謝你了,霍大哥。”


    陸雲眼中掠過喜色,想不到這麽快就有機會進入江哲的府邸,雖然江哲現在不在,但總歸是個收獲不是麽。


    他全未發覺,在邀請李麟的時候,霍琮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他自然也不知道,那份對他的身世調查的文書就是霍琮偽造之後通過司聞曹送到李麟手中的,否則世間哪裏會有那麽巧的事情,真有一個雲二郎的存在。


    第二天清晨,陸雲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他不由十分奇怪,昨日他跟著李麟到了江哲府上,李麟住在棲鳳軒,他作為李麟的侍衛自然也得住在那裏,江哲的府邸據說本是雍王潛邸,在陸雲看來,雖然也是富麗清幽,卻比齊王府小的多了,也沒有那麽多亭台樓閣。身在仇人的地盤,他本來以為自己昨夜會很難入眠,卻不料一夜無夢,真讓他費解。


    走出房間,他一眼看到李麟正在院中練劍,幾個侍衛在旁邊相陪,陸雲臉一紅,站在一邊,等到李麟練劍之後,他上前謝罪道:“屬下不小心睡過頭了,還請殿下恕罪。”


    李麟笑道:“你是第一次來這裏,不習慣也是有的,本王有時會在這裏小住的,以後你就習慣了。好了,陪我去寒園吧,霍大哥讓我們去他那裏一起用早膳。”


    陸雲眉心一跳,忍不住道:“屬下在南楚就聽說寒園乃是楚侯運籌帷幄之處,想不到竟然已經給了霍公子居住。”


    李麟突然詭秘的一笑,道:“你說得錯了,寒園至今仍然是姑夫的居處,雖然現在姑夫的寢居在內宅,但是一個月總有十幾天,姑夫仍然住在寒園,而且那裏還是姑夫的書房,不知道多少計策是在那裏擬定的,就是皇伯父要向姑夫問策,也是在寒園的。”


    陸雲有些疑惑,明明霍琮是住在寒園的,他如今已經知道那青衣少年乃是江哲弟子,也就是少主人之一的身份,怎會沒有自己獨立的住處。帶著重重疑惑,陸雲跟著李麟走向寒園,一路上他仔細留心,江哲府上的侍衛果然個個非是等閑,防衛森嚴遠勝齊王府,想要行刺當真是十分艱難。


    走到寒園門口,李麟讓其他侍衛下去休息,拉著陸雲道:“你和他們不同,本王當你是朋友,和我一起進去吧。”


    陸雲心中一暖,他自然知道李麟待自己與眾不同,朋友的意味倒是比下屬多些,但是眼看就要進入江哲經常流連的地方,他心中十分緊張,也就顧不上體味李麟的心意了。


    一走進寒園,陸雲便是一愣,這裏麵的清幽冷落讓他想起父親的書房所在之處,也是這般冷寂,就連明媚的春光在這裏似乎也減去了幾分顏色,外麵森嚴的戒備和裏麵的蕭條冷落,真是對比鮮明。不過讓陸雲更加奇怪的是,在初升的陽光下,霍琮一身布衣,正在那裏修剪花木,他是那樣的認真盡責,就連自己這些人進來他都沒有察覺。


    李麟上前叫道:“霍大哥,你還沒有完工啊,早膳不是還沒有準備好吧,這是雲路,霍大哥還記得吧,這次我帶他一起來的,也讓柔藍見見他,知道我沒有欺辱他。”


    霍琮聞言抬起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將手中的花剪放下,拍去上麵的泥土,道:“聽郡王爺說,你已經在他身邊任職,雖然多半是郡王爺相迫,你也不要怪他,他也是一片好意。”


    陸雲連忙道:“並非是王爺相迫,小可流落長安,尋親不遇,也不是了局,留在郡王爺身邊,尚可有個落腳的地方。”


    李麟皺眉道:“雲路,原來你是這個心思,難怪當日這麽容易就留下來,本王還生過疑心呢?”


    陸雲心中一寬,就是想到李麟可能會懷疑自己留下的緣故,畢竟當日在驛道上,自己表現的十分桀驁,這般輕易屈服未免有些兒戲,所以今天他趁機彌補了一下,果然消去了李麟的疑心。


    霍琮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道:“原來如此啊,好了,柔藍一會兒就會過來,你們先去花廳等著,我去換件衣服。”說完他轉身走去,李麟拉著陸雲走向花廳,嘟囔道:“寒園就是這點不好,不許留仆人伺候,幸好早膳還不用自己去取。”


    陸雲心中疑惑,忍不住問道:“霍公子很喜歡照料花木麽,為什麽他會住在這裏,這裏不是軍機重地麽?”


    李麟笑道:“你可知道霍大哥的身份?”


    陸雲道:“屬下聽說霍公子是侯爺的親傳弟子。”


    李麟舉起食指道:“有件事情,你卻不知道,霍大哥還是寒園的仆役,負責照看這裏的花木。”


    陸雲愕然,良久才道:“可是,霍公子不是侯爺的弟子麽,怎麽侯爺還讓他做仆役,這未免有些太離譜了。”


    李麟笑道:“我這個姑夫的性子就是這樣古怪,所以霍大哥才會住在寒園,卻又不是寒園的主人。”


    陸雲還是大惑不解,這時耳邊傳來一個平和的聲音道:“這是先生用心良苦,先生常說,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位置,江家不留無用之人,琮若想留在府上,就要以勞力換取食宿,所以琮雖然拜在先生門下,卻仍要做仆役維持生計。不過成了先生的弟子,總是有些好處的,寒園的工作並不繁重,那些耗費時間的工作都有別人去做,我隻需照料花木即可。”


    陸雲回頭望去,隻見霍琮換了一身潔淨的青衫,站在門口,清晨的陽光映射在他的背後,讓陸雲覺得他的麵孔有些模糊,可是他仍然能夠看到霍琮平靜安詳的神色。


    他聽到霍琮繼續說道:“有些人將輕拋權勢富貴當成美談,有些人身份低賤,卻以布衣傲王侯自得,先生卻不以為然,他常說富貴權勢不僅僅是權利和享受,也是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既然手握大權,就應該盡忠職守,不負蒼天愛重,若是出身寒微,操持賤業,也不當以為羞辱,應該安之如素,隻要無愧於心,就不負平生。”


    陸雲隻覺得心神撼動,什麽樣的人能夠說出這番話,這樣的人怎會賣國求榮,辜負君父。花廳之內一片寂靜,就連李麟也在深思霍琮所言。


    這時,門外傳來少女清脆悅耳的聲音道:“霍哥哥,麟弟,我來了,麟弟,聽說你帶了雲路過來是麽,雲路,麟弟沒有迫你吧。”隨著語聲,陸雲隻覺眼前一亮,一個穿著鵝黃衫子的少女站在門口,膚若凝脂,容貌秀美,尤其是那雙黑亮剔透的明眸,總是滴溜溜轉個不停,讓人越發覺得這少女頑皮嬌俏。她也沒有過分的妝飾,隻是用一枚金環束發,那金環渾似花枝環繞,相連處打造成含苞欲放的一朵寒梅,這般姿容相貌,雖然年幼,卻已經仿佛神仙中人。


    陸雲心中一顫,初次見到昭華郡主的女裝模樣,他隻覺的心中慌亂,卻又隱隱帶著痛惜傷悲,一時間情緒無比低落。


    霍琮和李麟卻是常常見到柔藍俏麗模樣,習以為常,李麟抱怨道:“怎麽總是不相信我,我哪裏是強迫別人的惡人,雲路可是自願留在我身邊的。”


    柔藍明眸流盼,道:“雲路,是這樣麽?”


    陸雲這時也已經清醒過來,躬身道:“屬下得郡王器重,確是自願留在郡王身邊的。”


    柔藍嫣然一笑,道:“那就好,霍哥哥,今日難得爹爹不在,我們吃完早膳一起玩好不好。”


    李麟高興地道:“好啊,太子今日不會召我去的,我們正好出去遊春。”


    霍琮笑道:“遊春什麽時候都可以去,倒是先生不在,不如在府裏玩樂,豈不是更好。”


    李麟和柔藍聽了都是連連點頭,柔藍道:“還是霍哥哥聰明,我們就去臨波亭吧,雖然現在無雪,可是臨波亭賞花也很好,內宅雲路不便去的。”


    霍琮點頭道:“臨波亭很好,你們或許不知道,當初先生就是在臨波亭賞雪賦詩,壓倒了雍王府的所有幕僚呢,一會兒到了那裏,我將當日先生他們所賦的詩都抄錄下來給你們看。”


    柔藍和李麟雖然年少貪玩,可是對詩詞歌賦也不是一無所知,更何況是江哲的舊事,霍琮既然要給他們講詩,也定會告訴當日之事,這些事情江哲從不跟他們說起,卻對霍琮並不隱瞞,有機會得知江哲過往,兩人都是連連點頭,就是陸雲也心中向往,此刻他對江哲的恨意不知不覺中已經消退了許多,更想知道他的事跡,畢竟在南楚,眾人除了漫罵之外很少提及江哲的傳聞。


    四人匆匆吃過早膳,聯袂來到臨波亭,霍琮果然錄了那些詩詞給三個少年講解,又將昔日之事講給三人聽,談興正酣的時候,突然有侍衛前來稟報道:“郡王爺,太子殿下急召你入宮。”


    柔藍和李麟都是一臉的掃興,李麟無奈地道:“看了今日隻能半途而廢了,雲路不能跟我進宮,霍大哥,就讓他先跟著你吧,等我晚上回來你再接著講好不好。”


    霍琮笑道:“你去吧,太子說不定有什麽急事,我等你回來再接著講,反正先生後日才能回來呢。”


    送走了李麟,柔藍無精打采地坐在亭邊,望著湖水發呆,霍琮則是取過棋坪自己打起棋譜來,亭中氣氛有些沉悶,陸雲想要告辭離去,卻又有些不舍。霍琮見陸雲神情無聊,笑道:“郡王爺在這裏就和自己家一樣,你也不要拘束,其實你年紀還輕,還是應該多讀些書才是,兵書你讀過沒有?”


    陸雲心道,若是我說讀過,未免有些不符身份,便道:“沒有讀過。”


    霍琮道:“你既然跟著郡王,將來難免征戰沙場,要想作個將領,兵法是不能不讀的,這樣吧,我回去取一本書給你看。”說罷轉身離去,亭中隻留下柔藍和陸雲兩人,附近的侍女侍衛早就被霍琮遣走,亭中一片寂靜。


    望著柔藍的背影,陸雲心中突然生出惡念,這可是一個良機,自己有機會取走江哲愛女的性命,江哲令自己的父親痛苦萬分,自己若是殺了柔藍,必定可以讓江哲痛不欲生,與其等待可能永遠也不會出現的刺殺機會,眼前的少女是更好的選擇。


    抬頭看看四周無人,陸雲終於按耐不住心中殺機,心中的仇恨和多日來不能自主的委屈驅走了他心中的朦朧愛意,若是沒有了製約,就是最良善的人也會萌生惡念。


    站在柔藍身後,他輕輕拔出藏在靴子裏麵的匕首,就要向柔藍背心刺去,隻需一劍,就可以取了這少女性命,然後他可以等到霍琮回來,偷襲刺殺了他,霍琮看上去不會武功,柔藍也不高明,自己應可得手,之後就可以憑著嘉郡王侍衛的身份離開這裏,隻要他安排妥當,直到他離開皇城,也不會有人發覺屍體。


    可是當他站在柔藍身後,少女嬌小的背影讓他心中一軟,這一劍再也刺不下去,自己的仇人是江哲,和這少女有什麽相關,霍琮對自己頗好,自己如何可以恩將仇報,就在陸雲心中猶豫不決的時候,柔藍不知怎麽失去了平衡,一聲驚叫,向水中倒去,陸雲微微一愣,隻見柔藍已經落入池中,一邊喊著救命一邊伸出手胡亂揮舞。她的聲音傳得很遠,陸雲可以看到遠處有人影閃動,想必是侍衛們聽見柔藍的呼救聲,正在向這邊趕來。


    看看水中掙紮呼救的少女,他心中一顫,和衣跳入水中,不過片刻便抱著柔藍爬了上來,這時候侍衛們已經紛紛趕到,陸雲熟練地幫助柔藍吐出腹中清水,柔藍清醒過來,抱著剛剛趕來的霍琮大哭起來。霍琮謝過陸雲,匆匆抱著柔藍走去內宅。看著柔藍蒼白的麵色,以及淩亂的衣衫,陸雲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救起柔藍,並不是為了掩人耳目,他跳下水去的時候竟然是全無一絲悔意,目光落到地麵上遺落的束發金環,陸雲心中越發慌亂。


    他當然不會想到,霍琮抱著柔藍進入後宅,將她送回臥房之後,正要讓侍女前來伺候,柔藍拉著他的衣袖,冷冷道:“霍哥哥,你搞什麽鬼,這個雲路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他要刺殺我。”


    霍琮不動聲色地道:“他想殺你麽?”


    柔藍怒衝衝地道:“我從水中倒影看得分明,他想要從後麵用匕首刺殺我,我知道不是他的對手,所以裝作失足落水,這樣他就不便下手,我卻可以呼救。你可別說你不知情,駿哥哥怎麽會出爾反爾,派人來召麟弟進宮,我可不信這個時候會有什麽大事牽涉到麟弟,定是你從中作梗,故意遣走麟弟,還有你怎麽將他和我單獨留在臨波亭,就連一個侍衛都不留,這不是你的作風。最關鍵的一點,是誰讓侍女通知我今天裏麵穿上金縷衣的,你有什麽瞞著我,那雲路是不是南楚奸細,若不是我擔心他刺殺不成露了破綻,可能反而會破壞了你的計劃,我何必要裝作落水呢,反正他的匕首也不可能刺穿金縷衣。”


    霍琮微微一笑,道:“這個你就不用過問了,這是先生的意思,其實我看雲路還是狠不下心的,再說暗中有侍衛保護你呢,絕不會讓他得手的,今日之事你不要說出去。”


    柔藍怔住了,此刻的霍哥哥,麵上的神情像極了爹爹平日捉弄自己時候的模樣,她打了一個寒戰,決定由衷的同情那個方才想要殺害自己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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