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漢軍被困於野,苦戰十數日,欲突圍,皆為雍軍死戰而阻,然雍軍急切間亦不能破北漢軍陣。


    四月十八日,北漢軍糧盡,乃殺馬為食,天明之際,分兵突圍,戰乃定。


    ——《資治通鑒-雍紀三》


    什麽是英雄陌路,什麽是絕境,龍庭飛輕輕歎了一口氣,多年征戰,從未有過如此險惡的境況,可是龍庭飛驚奇地發現,他的心緒竟然已經沒有絲毫波動,從發覺自己被雍軍圍困的那一刻,他就清晰地聽到心中的那根緊崩的弦斷裂的聲音。他真的太疲倦了,這些年來,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支撐著北漢的大局,對麵的敵人源源不絕,且堅韌不拔,勝不驕,敗不餒,幾乎是硬生生地磨去了他的棱角和鬥誌,倚為臂膀的心腹將領死得死,叛的叛,如今他已經是孑然一身,更是親手將締結鴛盟的愛侶拉入了絕境,自己的道路怕是已經走到了盡頭,龍庭飛心中明白,這一次不會再有任何逃生的希望。


    雍軍的伏兵加上已經重整旗鼓的齊王鐵騎,四十餘萬大軍將十萬北漢軍困住在荒野,雙方戰力並沒有絕對的差異,不付出慘重的犧牲,絕對無法突圍。沁州地勢狹窄,想要突圍隻能向冀氏和澤州兩個方向才有可能,可是若是向澤州方向突圍,龍庭飛等人自知怕是沒有機會重回北漢了,敵方占據了強勢,己方的選擇又極為有限,在這種情況下,十幾天來,龍庭飛和林碧親自策劃了數次突圍,可惜因為意圖全軍而出,每次突圍都被雍軍所阻,空留下無數戰士的血肉,沁水嗚咽,血流成河,在雍軍越來越縮緊的包圍圈中,就連泥土都被鮮血浸透。


    席地坐在簡陋的營帳裏,火把昏暗的光芒映照在龍庭飛消瘦憔悴的麵容上,比起從前的英姿勃發,如今的龍庭飛神情中帶著漠然和寂寥,唯有那雙略帶碧色的雙眼,仍然閃現著光芒,隻是有心人可以看出,和從前睥睨天下的傲氣不同,他雙目之中的光芒充滿了對世情的明悟和莫名的悲愴。


    帳外傳來腳步聲,龍庭飛沒有抬頭,仍然看著蕭桐親自繪製的簡圖,上麵記錄著軍中斥候舍生忘死探察來的雍軍布防圖。有人走進營帳,站在他身前,火光將來人的身影拖得很長,陰影擋住了龍庭飛麵前地圖。龍庭飛微微皺眉,抬起頭,明滅的火光映射到他眼瞳深處,也將來人的身影映射到他眼中。深綠色甲胄,織錦金鳳的大氅,那人正是林碧。


    林碧也憔悴了許多,曾經明豔的容貌多了風霜之色,衣袍之上血跡斑斑,金枝玉葉的身份,如今卻是血染戰袍,龍庭飛心中一陣悲涼,他淡淡道:“碧公主可有什麽事情?”


    林碧輕輕搖頭,坐在龍庭飛對麵,將螓首埋在雙手之中,良久才道:“方才雍軍用弓箭射來書信到我營中。”


    龍庭飛淡淡道:“想必是勸降吧,這些日子我營中也接了不少這樣的書信,若非我多方設法鼓舞士氣,隻怕我軍難免軍心大亂。”


    林碧眼中閃過寒芒,道:“不是勸降,是告訴我軍,蠻人入侵代州,聲勢浩大,我二哥林澄邇率軍出擊,不幸中了蠻軍詭計,二哥拚死殺出血路,身背十餘箭死在雁門關外,家父舊病複發,軍中群龍無首。”


    龍庭飛隻覺得心頭劇震,好狠毒的心計,不論這信中說得是真是假,代州軍軍心必然動搖,他軟弱地道:“這或許是敵人詭計。”


    林碧淡淡一笑,笑容卻滿是悲慟的意味,她寒聲道:“我也希望是敵人陰謀,可是就算是陰謀,也已經得逞,如今我營中將士已經是人心惶惶,就是我三哥澄山,四弟澄淵也是戰意全失。何況這消息恐怕是真的,這封信是齊王李顯特意寫給我的,和其他的信不同,上麵將代州之事說得很是詳細,李顯是不會用假言來騙我的。”說罷,林碧將一封書信遞給龍庭飛。


    龍庭飛接過書信,一目十行的閱讀了一遍,上麵果然將代州軍情寫得十分清楚詳細,若是連林碧都覺得沒有破綻,那麽很可能是真的,他頹然放下書信,道:“你可是有了決定,若是代州軍想要投降,我並不會怪你。”


    林碧霍然而起,寒聲道:“代州軍從未做過背信棄義之事,今次出兵乃是公議所決,豈會臨陣生變,自從我代州軍建立以來,隻有同歸於盡,從無屈膝投敵之事,即使昔日歸順北漢,也沒有說過一個降字。”


    龍庭飛的神情變得肅然,也起身道:“我早已料到公主心誌堅定,方才不過是試探之語,我乃是統兵大將,軍心最是要緊,還請碧妹恕罪。”


    林碧神情有些和緩,道:“但是事已至此,我們也需有所應對,必須下定決心不計犧牲地突圍了,若是再耽擱,隻怕我也不能控製軍心了。”


    龍庭飛眼中閃過冰寒的光芒,道:“我也正想邀你過來商議突圍之事。這些日子多次廝殺,碧妹應該清楚,雍軍是絕不會放過我的,每當我率軍衝陣的時候,雍軍都是不顧犧牲阻擋我軍,若是代州軍獨自衝陣,雍軍則以誘敵深入之策應對,若非碧妹果決,隻怕早已陷入敵軍圍困。由此可見,雍軍的目標主要在於龍某和沁州軍主力,而對於代州軍卻是留有餘地。所以我精心策劃了新的突圍計劃,需要碧妹你全力協助。”


    林碧沒有言語,龍庭飛所說她又何嚐看不出來,但是代州軍縱然再英勇,也隻有一萬五千人,縱然雍軍有所容情,想要趁機衝破雍軍軍陣也是不可能的,緩緩抬頭,她的語氣淡然而明悟,說道:“你可是要我代州軍掩護沁州軍突圍。”


    龍庭飛淡淡一笑,道:“代州軍一軍之力,想要掩護沁州軍突圍也是不可能之事,雍軍隻需五萬精兵,就可以阻擋代州軍衝陣,若是我趁機帶主力突圍,雍軍必然全力圍堵,如果力有不殆,就算是放了代州軍出去,雍軍也不會讓我軍有突圍的可能。碧妹應該明白,對於北漢的忠心,我軍遠勝貴軍,所以雍軍才會以沁州軍為主要目標。”


    林碧沒有說話,她靜靜地聽著,等待龍庭飛的解釋,龍庭飛繼續說道:“所以我決定這次突圍分為三波,你率代州軍第一波衝陣,從東北方向突圍,雍軍必然采用從前的做法,竭力將代州軍誘入包圍,將你我兩軍分開,然後我率兩萬精騎,多張旗幟,從正北方向衝陣,雍軍必然竭盡所能阻擋於我,之後,鹿氏兄弟將率我軍主力從西北突圍,其間將分兵至沁水,毀去雍軍阻擋河麵的強弩投石機,助水軍出困。”


    林碧心中一寒,道:“你是要以自己為餌,引誘雍軍主力圍攻,好讓沁州主力突圍。”


    龍庭飛肅容道:“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沁州軍主力,龍某作戰不力,連累三軍將士,若是再惜命偷生,還有何顏麵去見王上,雍軍四麵合圍,北麵兵力最多隻有十餘萬,隻不過一旦我軍陷入苦戰,其餘三麵便從後攻擊,這才令我們始終不能突圍,這一次我親自衝陣,誘使敵軍主力全力困我,憑著鹿氏兄弟的勇猛,突圍的機會很高,而一旦雍軍誤以為代州軍乃是為了掩護我突圍,對碧妹的圍困必然減弱,代州軍突圍的機會也很大,以龍某一人性命和兩萬親衛軍的犧牲,換取我軍主力突圍,這值得。不過碧妹率先突圍,損失也必然慘重,所以我要先和你商量。”


    看著龍庭飛說及自己生死時候的漠然神情,林碧嬌軀搖搖欲墜,眼前這人乃是自己的未婚夫婿,無奈家國危亡,兩人各自都是帶兵的大將,因此聚少離多,每次見麵除了軍務就是軍務,幾乎很少談及私情,可是林碧早已將他視為終身伴侶,如今卻要中道分離,讓她如何能夠承受。這一刻,她不再是代州軍民景仰的“公主將軍”,隻是一個將要失去愛侶的苦命女子。


    強忍眼中清淚,林碧低聲道:“你這般慷慨赴死,那麽我呢,你可還記得你我大婚之期,就在今年年末。”


    龍庭飛神色一變,眉宇間流露出黯然**的神色,這次要求代州軍出兵,林遠霆額外提了一個要求,就是龍庭飛和林碧的婚事不能再拖,國主作主訂了日期,雍軍若退,今年年末就是兩人大婚之期,當日龍庭飛心中也是暗自欣喜,若能夠退去雍軍,那麽自己也有麵目迎親。隻是如今看來,兩人竟然是有緣無份,再無結縭的可能。


    龍庭飛狠下心腸,道:“碧妹,非是庭飛負約,隻是為了家國社稷,庭飛不敢貪生。”


    林碧掩麵踉蹌而退,倚在營帳壁上,身軀微微顫抖,雖然沒有哭泣出聲,可是那強自抑製的嗚咽聲卻更是令人心碎腸斷。龍庭飛縱然是心如鐵石也是無法消受,他大步上前將林碧攬入懷中,林碧螓首埋在龍庭飛胸前,細碎的哭泣聲回蕩在營帳之中,龍庭飛能夠感覺到胸前戰袍上一陣溫熱,他心知乃是林碧珠淚滲透衣衫,心中劇痛之下,緊緊抱住林碧嬌軀。這時,火把燃盡熄滅,帳內一片黑暗,狹小的空間裏隻有兩人的呼吸聲和林碧低低的啜泣聲。黑暗之中,龍庭飛這在人前從來是神采飛揚的一代名將,也是黯然淚落。


    良久,林碧輕輕掙脫龍庭飛的雙臂,輕聲道:“既然已經決定,我這就回去安排。”龍庭飛沒有說話,他聽著林碧挑開簾幕出帳,聽著林碧遠去的足音,握緊了雙拳,寒聲道:“大丈夫在世,上不能全社稷,以報君父之恩,下不能護妻子,至令其血染戰袍,尚有何顏麵苟活於世。”


    忽而,龍庭飛耳邊傳來細弱的歌聲,不多時,那歌聲越來越響,已經可以聽得十分清晰,龍庭飛仔細傾聽,歌聲卻是從代州軍軍營中傳出來的。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月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燕支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這首戰歌乃是代州軍最愛唱的曲子,代州軍和蠻人作戰,多在秋高馬肥之際,執幹戈以護鄉梓,據雁門而抗胡騎,此時唱來雖然與時地不合,但是卻讓代州軍重新激起戰意。


    歌聲初時喑啞艱澀,想必是代州軍多日血戰,早已是口幹唇裂之故,但是唱到後來卻是越來越響亮,初時隻有百餘人在唱,後來附和的人越來越多,最後除了代州軍,沁州軍也開始隨之高歌起來,如同千江萬流匯入大海一般,歌聲匯聚成氣勢磅礴的洪流,歌聲中多日來士氣漸弱的北漢軍重新凝聚成無堅不摧的勁旅。


    龍庭飛麵上淒然之色一掃而空,緩緩的將周身甲胄束好,戰袍如火,俊麵如冰,走出帳去,決戰之期,就在明日,哪裏還有兒女情長的時間。


    走出帳外,龍庭飛放眼望去,漆黑的蒼穹下星星點點的篝火,空氣中滿是血腥的氣味,除了遍野的歌聲之外,還能夠隱隱約約聽見軍士忍痛呻吟的聲音,一邊仔細盤算著突圍之策的成敗幾率,一邊聽著眾軍蒼涼豪邁的歌聲,猶有寒意的春夜透著冷寂肅殺,龍庭飛心中空明非常,他知道必是林碧令代州軍吟唱耳熟能詳的軍歌來激勵士氣,心中感佩非常,更是希望明日林碧能夠突圍而出,他心中明白,林碧所麵臨的危險隻比自己低些,最大的可能,明日兩人都會死在亂軍之中。


    這時,蕭桐走到近前,不過十數日之間,他已經是形容消瘦,神色憔悴,除了辛苦刺探敵軍虛實軍情之外,他心中愧疚非常,自從今次雍軍攻沁州以來,他屢次铩羽,手下秘諜死傷無數,此次中伏未能即時發覺敵軍動向也是原因之一,蕭桐無數次痛恨自己無能失職,以至有今日之危局,內外煎迫之下,才令蕭桐形容減損如此。


    他走到龍庭飛身側,忐忑不安地道:“將軍,方才屬下見到公主,說您已經決定突圍了。”


    龍庭飛淡淡道:“不錯,你輔佐鹿氏兄弟最後突圍,詳細的安排待會兒軍議的時候我會說明。”


    蕭桐道:“將軍,您是我軍主帥,如何能夠自蹈險地,誘敵之事還是讓別人去做吧,不妨從軍中選取身材和您相近之人,穿了您的衣甲充做誘餌,再讓代州軍擔任突圍的主力,將軍有很大的機會趁機突圍。”


    龍庭飛淡淡道:“我是三軍主帥,若不當先,如何能夠激勵將士赴死,至於讓代州軍充做犧牲,此事再也休提,代州軍本不需出兵,如今卻因相助我軍而陷於死地,我們若是做出忘恩負義之事,還有什麽顏麵去見代州父老。”


    他的語氣雖然淡漠,但是一字字猶如鋼刀刻在岩石之上,蕭桐聽罷,知道其心已決,竟然是再無轉圜的餘地,他也知道龍庭飛所言句句皆真,也隻有他親自出馬,才能誘使雍軍主力出動,暗暗歎息,蕭桐下拜道:“請將軍允許屬下隨您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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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庭飛望了蕭桐一眼,道:“這又何苦呢,今次你雖然屢次遭遇挫折,但是那是因為敵軍斥候總哨確實厲害,我北漢軍中若論諜探,以你為最佳,若是換了別人,隻怕我們早就成了聾子、瞎子。你也不要過分愧疚,這次戰敗不關你的事情,是我根本就沒有想到敵軍會是誘敵入伏之計,廟算已然輸了一籌,才有今日之敗。蕭桐,這次你需聽我命令,隨鹿氏兄弟突圍,他們三兄弟軍略平平,我很是憂心,你在我身邊多年,耳濡目染也有些長進,有你相隨,才能保證他們可以順利突圍。”


    蕭桐默然,良久頓首道:“屬下遵命。”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戴罪立功,留得有用之身,全力相助鹿氏兄弟突圍,就是以死相謝,也需等到日後風平浪靜之時。


    龍庭飛見他已經答應隨雍軍主力突圍,欣然道:“好了,看天色已經快三更了,你吩咐下去,三更造飯,五更突圍,先讓各軍主將來見我。”


    蕭桐心中一跳,道:“將軍,我軍已經糧盡,因為將軍一直在帳中思索軍機,所以屬下沒有稟報。”


    龍庭飛冷冷一笑,這樣事關軍機的大事卻不稟報,哪有這樣的道理,他在軍中威望甚隆,早有軍士密報於他,沁州軍諸軍將領私下密議之事,若非如此,自己也不會斷然決定明晨突圍,原本想敲打蕭桐幾句,但是看到蕭桐惴惴不安的神情,想到明日就是死別之期,他也不願過分斥責,隻是淡淡道:“知道了,受傷的戰馬和多餘的戰馬全部殺了,讓眾軍食用。”


    在龍庭飛清冷淡然的目光下,蕭桐隻覺得出了一身冷汗,喏喏退下,晚餐之後,各營都已糧盡,眾將私下商議,明日必須突圍隻有犧牲一部分人衝陣,才有可能突圍成功,而沁州軍和代州軍之間畢竟感情淡漠,所以他們都想迫使龍庭飛同意犧牲代州軍,以保證沁州軍主力可以突圍,可是擔心龍庭飛不肯,才想趁著軍中無糧相迫,卻再也想不到龍庭飛竟會痛下決心,以自己為犧牲,為沁州軍主力和代州軍爭取突圍的機會。


    一匹匹受傷或者完好的戰馬長聲嘶鳴,銅鈴大的眼睛透出不相信的神情,長刀砍落馬頸,鮮血泉湧,當戰馬沉重的身軀傾倒塵埃,揮刀砍死戰馬的北漢軍軍士突然丟下長刀,撲在馬屍之上痛哭起來,幾個軍士將他扯起拉到一邊,可是他們眼中也是淚水滾滾。對於身為騎兵的他們來說,戰馬是他們最親近的朋友,為了養好戰馬,和戰馬建立默契,他們幾乎是戰馬吃睡在一起,殺死戰馬是多麽不可理解的事情,一般來說,隻有當一匹戰馬重傷到無法挽救的地步才會將它殺死,而吃馬肉更是不被允許的。可是如今他們卻要殺死大批的戰馬,這些戰馬有的受了輕傷,有的甚至完好無損,隻是失去了乘坐的主人,對於要突圍的北漢軍來說,隻需要保留足夠的戰馬就可以了,剩下的戰馬隻能是殺死食用。馬肉割取下來,除了讓眾軍飽食一頓準備突圍之外,剩餘的全部製成幹糧,畢竟突圍作戰的時間並不確定會有多久。整個軍營裏麵充滿了慘烈的氣氛,親手殺死心愛的戰馬的刺激,讓所有北漢軍的眼睛都變得通紅,裏麵是烈焰,是悲慟。


    吃過很有可能是最後一餐的戰飯,北漢軍開始整軍,望著雖然履遭挫折,但仍然整齊有序的大營,龍庭飛策馬立在營前,他身後是各軍將領,已經都結束完畢,隻等著將令就要出發。龍庭飛神色寧靜,仿佛不是去赴死,隻是去赴一場好友的邀宴。耳邊傳來熟悉的馬蹄聲和清脆的鑾鈴聲,龍庭飛劍眉一軒,微笑轉頭,果然是林碧在代州軍親衛的簇擁下策馬過來。


    林碧來到龍庭飛馬前,想要說些什麽,卻發覺自己無話可說,仿佛所有的言語都在昨夜說盡,她近乎放肆的凝望著龍庭飛清瘦英俊的麵容,不知不覺間,一滴珠淚垂落。龍庭飛一眼便看到林碧有些微紅腫的鳳目,他想伸出手去安慰於她,卻終於沒有這麽做,隻是在馬上行禮道:“今次突圍,需仗碧妹武勇,庭飛感激不盡。社稷危亡,碧妹乃是公主之尊,還需殫精竭慮,為王上分憂。”


    林碧側過臉去,良久才有比較平靜的聲音道:“將軍保重,突圍雖然危險,但是將軍神武,若是蒼天見佑,或者我們還可相見。”


    龍庭飛微微一笑,道:“將近黎明,碧妹乃是第一波衝陣之人,還請準備出發。”


    林碧策馬奔離,高聲道:“林碧遵命,將軍珍重。”當戰馬轉向代州軍軍陣的時候,林碧借機回頭望去,雖然距離已經很遠,可是林碧卻一眼便看見龍庭飛淺碧色的雙瞳,那深沉如海的幽深眼瞳蘊含著悲慟和祝福,她從未見過那雙眼睛裏麵流露出這麽多情感,而在四目相對的瞬間,那種種深情卻突然消失無蹤,林碧身軀一顫,若非她身邊的女親衛適時地扶了她一把,她幾乎要墜落馬下。


    她還沒有從那雙淺碧色的眼瞳中掙脫出來,已經看到了代州軍獵獵的軍旗,林碧心頭一震,頃刻間拋卻了所有雜念,摘下銀槍,林碧振臂長嘯,清亮如同鳳嚦九天的嘯聲在天空中回蕩,代州軍將士大為振奮,也隨同高聲長嘯,排山倒海的呼嘯聲震碎了黎明前的最後一絲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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