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軟轎抬著齊王向太子居住玉麟殿緩緩行去,李顯如今身上被藥物所困,雖然勉強可以行動,可是根本無法走動這麽遠,玉麟殿在獵宮東側,齊王所居住的宣華苑卻在西側,兩者之間有數裏之遙,自然隻能乘轎前往,抬轎的四個武士乃是齊王親信的侍衛,就是齊王妃也不能隨便使喚他們,秦錚帶著兩個侍女前麵引路。


    一行人到了玉麟殿,這裏防守很是嚴密,蕭蘭聞聽齊王到了,親自出來迎接,她也是一身勁裝,見到被秦錚扶下轎來的李顯,她上前施禮道:“六叔此來,殿下一定萬分欣喜。”


    李顯冷淡地道:“李顯如今不過是貴門階下之囚,哪敢當你的大禮。”


    蕭蘭麵上露出一絲尷尬,卻立刻笑道:“六叔,這事是我們不對,還請六叔見諒,殿下在裏麵等著呢。”


    李顯走進殿內,隻見李安正在殿中負手而立,太子少傅魯敬忠侍立一旁,雖然魯敬忠已經被鳳儀門軟禁起來,可是如今事態緊急,在太子的要求下,鳳儀門不得不又將他放了出來,隻是不許他離開玉麟殿罷了。或者是因為這個緣故,再加上太子也沒有盡心相護,所以他的神色有些冷淡憔悴。


    一見到李顯,李安便親切的上前握著李顯的手道:“六弟,你可來了,這次你可定要幫幫為兄,你是知道的,現在為兄已經是船到江心,不能回頭了,不是登基為帝,就是圈禁賜死。弟妹可也是叛逆了,你若不肯盡心,到時候若是為兄不幸失敗,你也脫不了幹係。”


    李顯神色從容道:“小弟知道如今局勢,可是太子不是已經矯詔去招秦家軍了麽?”


    李安微微一愣,赧然道:“秦家軍畢竟不是我的嫡係,若是發生了什麽意外,實在難以控製。若是六弟你的軍隊來了,為兄的帝位才能穩如泰山。”


    李顯似笑非笑的道:“既然如此,就請太子解了我身上之毒,讓我去軍中坐鎮如何。”


    這句話一出口,李安立刻說不出話來,他看向蕭蘭,神色有些為難,這時候魯敬忠道:“齊王殿下千金之軀,現在雍王還在逃,殿下若是輕身涉險,若有個三長兩短豈不讓太子擔憂,還是在這裏好一些,隻要殿下一紙書信,讓殿下的軍隊急行軍趕來行宮即可,不知殿下可肯替太子效力。”


    李顯冷冷道:“誰不知道雍王的軍隊虎視眈眈,若是我的軍隊調動,隻怕會驚動他們,少傅不擔心弄巧成拙麽?”


    魯敬忠笑道:“雍王近衛軍冥頑不靈,雖然太子已經派人追殺雍王,秦家軍也很快就會前去圍剿,可是若是不幸讓雍王和自己的軍隊會合,不免讓戰況更加複雜,所以太子才會希望殿下派軍隊將雍王所部殲滅。殿下所部和雍王軍隊兵力相近,精銳程度也不相上下,相信殿下定能旗開得勝。就是殿下暫時不能取勝,太子已經命令秦軍擒殺雍王之後,帶著雍王首級前去助殿下所部平叛。到時候,殿下就是勤王的最大功臣,太子必定重重賞賜。”


    李顯深深的看了魯敬忠一眼,心道這人真是狠毒,竟是讓自己去殲滅雍王的近衛軍,到時候自己就是僥幸成功也是傷亡慘重,而雍王和自己的軍隊大部分都在邊關,鎮守京畿的秦軍隻忠於皇室,隻要掌握父皇,就可以保證李安登上帝位。可是李顯沒有說破這人的狠毒心機,隻是冷冷道:“好吧,本王可要寫書調動軍隊,可是太子殿下卻要答應臣弟幾個條件。”


    李安大喜道:“六弟盡管講來。”


    李顯神色冷冷道:“第一,不論我們如何爭奪皇位,可是禍不及妻兒,二哥的生死我不管,可是二嫂和侄兒不許你下毒手。”


    李安微微皺眉道:“斬草不除根,六弟也太心軟了,若是老二勝了,我們的妻兒也隻有死路一條。”


    李顯默然不語,魯敬忠使了一個眼色,李安隻得勉強道:“就依你。”


    李顯微微一笑道:“第二個條件,皇兄你若是繼位,不能因為鳳儀門的功勞廢黜皇嫂和世子。”


    李安爽快地道:“這個沒有問題,孤也是這樣想的。”


    李顯淡淡道:“第三個條件,我知道從前太子殿下對臣弟頗有不滿之處,還請殿下不要秋後算帳。”


    李安尷尬地道:“怎會呢,六弟你襄助孤取得皇位,孤定然不會恩將仇報。”


    李顯點頭道:“還有一個小條件,現在我被藥物所困,就連下床也是艱難,先解了我的毒再說。”


    李安看了一眼蕭蘭,蕭蘭猶豫片刻道:“臣妾隻有可以暫時讓王爺行動自如的解藥,若想恢複武功,恐怕得等到師尊到了之後才行。”


    李安看向齊王,擔心他因此反目,誰知李顯隻是淡淡道:“本王不過是躺在床上悶了,原也不急著恢複武功。”


    蕭蘭神色一鬆,取出一顆藥丸遞給了李顯,李顯接過藥丸服下,過了片刻,覺得體力漸漸恢複,便走到書案前,一揮而就,寫了一封書信,便轉身離去了。


    走在禦道之上,李顯神情輕鬆自在,好像再沒有什麽心事,他也不再坐轎,隻是安步當車向宣華苑走去。秦錚見他高興,心中也很愉快,便陪著他慢慢走去。


    因而無人注意到抬著軟轎的幾個武士放慢了速度,而且改道接近了含香苑,這裏已經是十分冷落,看守的禁衛也不多,四人選了一個隱秘之處,將轎子藏了起來,便縱身進了含香苑。進去之後,一人在外麵放哨,三人進了含香苑,輕輕的四處探察了一下,最後探察公主寢宮的那人打了一個手勢,另外兩人立刻飛身過去,其中一人輕輕推開殿門,然後立刻閃開。


    殿內董缺聽到聲響,渾身一震,回頭一看,殿中已經閃進兩個武士。董缺心道糟糕,難道夏侯沅峰還是告密了麽,但是若是如此,又怎會隻來了兩個武士。他不敢出聲,也顧不上昏迷不醒的江哲,拔劍向兩個武士撲去。


    那兩個武士都是一流高手,同時拔刀還擊,雙方都是默不作聲,交手數招,董缺方才受的傷漸漸滲出血來,漸漸不支,而另一個武士也閃身進來,避開三人交戰之處,到了床邊,低頭查看江哲的相貌,過了片刻,他抬頭做了一個手勢。那兩個武士都是神色一振,刀法更加淩厲。另一個武士低聲道:“我們是齊王屬下,不論你在雍王府何等身份,應該知道齊王殿下對江大人從無惡意,現在你們身在險地,不如暫時托庇殿下如何?”


    董缺神色一動,劍法更加散亂,那兩個武士見狀停手不攻,隻是提防董缺出手。董缺也住了手,看向床邊,那個武士雖然說的和氣,可是隻見他手按刀柄站在江哲身邊,董缺就知道沒有反抗的餘地了,可是他深知自己的身份是見不得光的,和齊王見麵有害無益,想了片刻,他突然轉身衝出寢殿,那幾個武士都是一愣,料不到他棄主逃走。兩個武士追出門的時候,輕功高明的董缺早已無影無蹤。三人一商量,無論董缺怎樣,也不會去告密的,反正江哲已經到手,還是快些回去的好。


    他們將昏迷不醒的江哲挾持到外麵,將他藏到轎子裏,然後若無其事的抬著轎子返回宣華苑,一路上都無人留意他們的行動。


    回到宣華苑,他們按照齊王的吩咐將江哲藏到偏殿當中,然後一個武士前去向齊王回稟。秦錚早已經回去曉霜殿了,所以房內隻有齊王妃的兩個侍女,也因為齊王的合作態度而不敢違命,被齊王趕到了外間。


    這個武士低聲稟報之後,李顯微微皺眉,他雖然被困住,可是消息卻還是很靈通的,不僅秦錚不是的告訴他一些消息,他在禁軍中也有幾個親信,自然知道雍王突圍、長樂公主斡旋和韋膺搜查含香苑的事情。所以在他的判斷中,江哲很可能藏在含香苑,所以他才會借著去見太子的機會讓手下去含香苑搜查。可是現在情況太詭異了,江哲的護衛怎會逃走,於情於理都有問題。


    他正在思索,那麽武士低聲道:“王爺,江大人氣息奄奄,若是不救治,隻怕會有生命危險。”


    李顯一震,道:“讓太醫去給江哲診治,記著,小心行事,別走漏了風聲讓王妃知道。”


    李顯這次名義上是臥病前來,所以特意帶了一個太醫來,現在就在偏殿,正好用上了。那個太醫此刻心中十分苦惱,他並不是太子一黨,如今深陷這樣的困境,如果情況一變,自己可能就會成了叛黨,但是他可不敢違背齊王的命令。進到偏殿之後,看到江哲他就是身軀一震,當年江哲遇刺,他也是前去診治的禦醫之一,自然認得雍王的親信幕僚。眼前的情景讓他糊塗起來,齊王明明是太子一黨,怎會私藏雍王的幕僚。但是他知道這種事情自己還是裝聾作啞的好。上前一診脈,他的眉頭就緊鎖起來,道:“這位大人原本就在病中,有沒有好好修養,如今心脈衰弱至極,若是不好好救治,隻怕熬不過今夜,我開一個方子,用參汁下藥,好好修養,還是可以治的。”那幾個武士大喜,道:“喬太醫,你要好好醫治,若是此人有了三長兩短,王爺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喬太醫連連答應,他這次帶著的藥物十分齊全,果然連著幾服藥下去,江哲的麵色漸漸紅潤,氣息也漸漸粗壯,神色也十分安寧。喬太醫這才擦著汗道:“總算沒事了,不過大人的身子太弱了,需要好好調養才是。”兩個武士麵麵相覷,他們也聽說過雍王的這個親信幕僚身子極弱,而且自己的主子對他也是推崇備至,想不到竟是這樣一個好像隨時隨刻都會死亡的文弱書生。


    一夜無事,將近天明的時候,江哲終於睜開了眼睛。他們連忙去稟報齊王李顯。


    感覺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我艱難地睜開眼睛,事實上,上次暈倒的時候,我都很懷疑是否還能醒來,此刻雖然渾身無力,但是我還是感謝了老天爺一番,低聲喊道:“董缺,董缺。”


    耳邊傳來聲音道:“隨雲,你醒了。”


    我心中一震,這個聲音很熟悉,可是絕對不是董缺,偏頭看去,卻看見齊王匆匆走了進來,我下意識的看了一下四周,苦笑道:“原來哲已成階下之囚,卻不知怎會在王爺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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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顯苦笑了一聲,坐到床前的椅子上,道:“今日一見,恍如隔世,想來隨雲已經運籌帷幄,二哥已經穩操勝券了。”


    我艱難地想坐起來,隻是四肢無力,無法如願,齊王連忙上前攙扶,我才坐了起來,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李顯淡淡道:“今日已經是九月二十二日,馬上就到辰時了。”


    我鬆了一口氣,看來勤王之兵很快就會到來了,希望雍王還是平安無事,神色從容地道:“不知我怎會在此,我身邊的侍衛呢?”


    李顯笑道:“昨日我派人去含香苑,果然找到了你,現在除了本王和幾個心腹之外無人知道你在這裏,你的那個護衛倒也奇怪,見你落入我的屬下手中,竟然逃走了。”


    我鬆了一口氣,董缺若是和齊王見了麵,憑著齊王過人的直覺,隻怕會有身份泄露的危險。


    李顯有些痛惜地道:“隨雲,你為了二哥嘔心瀝血,若非本王的人即時將你接來,你恐怕已經喪命,真是何苦來呢?你當日若是跟了本王,何至於此。”


    我淡淡一笑,道:“哲受雍王殿下大恩,此時若不盡力,豈不辜負了雍王大恩。”


    李顯麵上露出不豫之色道:“本王自信若是你肯歸順於我,本王待你絕不遜於二哥。”


    我不由想起當日我步步緊逼,雍王卻終於手下留情,放我生路的情景,猶如還在昨日一般,片刻,我道:“殿下秉性直爽,天資過人,哲也是十分傾慕,可惜殿下當初一步走錯,以至今日進退兩難,不過從前之事,說也無益,不知道殿下此次可有行止差錯麽?”


    李顯苦笑道:“昨夜我答應她們的要求,寫了一封手令給我的部下。”


    我微微一愣道:“殿下應該知道,如今殿下所部已經用不上什麽力氣了?”


    李顯歎了一口氣道:“我實際上的命令是讓他們按兵不動,他們什麽也不會做,至於大哥和二哥誰能取勝,就看他們自己了。”


    我恭敬地道:“殿下懸崖勒馬,臣十分佩服。”


    李顯有些惆悵地道:“事後不管是誰取勝,本王的命運恐怕都沒有什麽不同了,若是二哥取勝,本王想求大人一件事情。”


    我神色凝重地道:“殿下救臣性命,若是小臣能夠做到的,就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請殿下示下。”


    李顯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勝者為王,若是太子獲勝,二哥一家定然也會遭殃,雖然昨日太子答應了會放過雍王府的眷屬,可是我是明白他這個人的,就算一時礙著我的麵子放了,也會另想辦法斬盡殺絕。同樣的,若是二哥勝了,大哥的家人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可是都是骨肉至親,我實在不能撒手不管,希望隨雲向二哥進言,放過太子妃和世子,將他們廢為庶人就好,二哥一向寬宏大量,或許還可答應。若是二哥肯答應這個條件,我願將手上兵權拱手讓出。”


    我沉默了半天,道:“殿下就不為自己和王妃、世子著想麽?”


    李顯的麵色大變,很久沒有說話,半晌才道:“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錚兒參與了叛變,若是二哥取勝,不論是國法還是家法,錚兒都不能幸免,就是我和錚兒的兒子也會受到牽連,或者父皇會顧念我沒有參與叛變饒了我的性命,可是妻兒皆死,我還有什麽麵目安享富貴呢?”


    我看了李顯一眼,知道他說得不錯,齊王妃和齊王世子都不能脫罪的。可是不便這樣說,隻得道:“現在勝負還未可期,殿下不必過慮。”


    李顯苦笑道:“本王可不敢奢望,隻見隨雲你如此氣定神閑,就知道太子的勝算不大。”


    送走了齊王,我心中思慮萬千,今日之前,我心心念念都是怎樣增加雍王的籌碼,別的什麽都顧不上了,現在局勢如何發展已經與我無關,若是雍王敗亡,那麽我自然沒有什麽好說,隻有以身相殉,可是若是雍王取勝,後事又該如何處理呢,到時候雍王肯定是要問我意見的,我的一念之間,就會涉及到千萬人生死,不可不慎。


    在我本心,太子自然是該死,鳳儀門更是絕不能繼續存在,而韋膺險些壞了雍王大業,不論韋膺之事韋觀是否知道,都是要受到株連的,可是韋觀卻是丞相之尊,門生無數,如何處理才妥當,不傷害國本。還有最關鍵的,就是齊王。雖然多年來,因為齊王的緣故,使得太子氣焰囂張,雍王上下對齊王可能怨恨極深。可是不容置疑的,齊王性情光明磊落,重情重義,又是難得的帥才,若是將其處死或者貶斥,都是大雍的損失。可是齊王個性激烈,又是心狠手辣的人物,齊王妃會成為他和雍王的死結,若是輕易放過齊王,那麽日後可能後患無窮,真是進退兩難了。想了一會兒,我突然笑了,這些事情雍王和石彧自會處理的妥妥當當,我何必費心呢?想到這裏,我漸漸放鬆下來,昏昏睡去,一切今明兩天應該就會有一個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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