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身死之後,她意圖謀害有孕嬪妃之事,便在宮中不脛而走,不出兩日功夫,便在京城之中傳的沸沸揚揚。


    誰都知道,當今皇帝登基三載,至今膝下無子。大周儲君之位空懸,於江山基業穩固不利。故而,賢妃有孕的消息傳來,朝中上下都鬆了口氣。不論之前對蘇若華評價如何,都期待著她這一胎平安降世。


    而在於平民百姓的口中,賢妃娘娘腹中的孩子,簡直就是觀音大士座前的善財童子,被上天送下來,保佑大周的。


    他還沒出世,上蒼便普降甘霖,解了河南的旱情,朝廷也在蒙古打了勝仗。


    待他將來誕生,承繼皇位,定位會大周帶來昌盛福運。


    朝野上下,都在企盼這個孩子的降世。


    後宮居然有人膽敢謀害這個孩子,竟還是個冷宮庶人,雖毒計並未得逞,到底也令人捏了一把冷汗。


    這消息一經傳出,便令眾人驚怒不已。


    即便皇帝已下旨賜死了錢氏,一眾朝臣依舊不依不饒,上了奏本彈劾錢家教女無方,家風不正,不配再為禦史台。民間更有百姓選了人出來,向朝廷遞交了萬言書,請求皇上嚴懲此事。


    錢書同得聞消息,也不在床上繼續躺著了,一骨碌爬起來,當日就進了皇宮向皇帝當麵陳情,痛訴己過,又言說錢氏宗族已將此女驅逐出族譜,她已不算錢氏族人,所作所為該由其自己一人承擔。


    此事未了,趙太尉那久治不愈的頑疾,一瞬間也好了。他倒沒有進宮,反而是糾集了一夥趙氏在朝中為官的子弟,並其黨羽,一起上書力求皇帝清算錢氏多年來的罪愆。


    便在這個時候,西平郡王陸斐查察江浙鹽稅案也有了分曉。


    其實此事不過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人人皆知是錢氏所為。這兩地鹽行經營,皆他們一族手上,那麽當地鹽商大肆偷逃朝廷稅負,自然也是他們指使的了。


    陸斐不過是將錢氏的罪證一一查了出來,人證物證,一起遞交了朝廷。


    此案,轟動一時。


    陸旻當即將錢書同革職,交由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三司會審。


    西平郡王已將證據一一找到,其實也沒什麽可審的,如今不過是替錢家例數罪狀罷了。


    三司官員揣摩皇帝心意,索性以查案為由,將錢府查抄,並捉拿其所有黨羽,一起審問。


    不出半月的功夫,錢氏的罪狀書便新鮮出爐了。


    三司替錢書同定了二十條大罪,僅僅不敬主上、大逆不道便占了五條。


    趙太尉更趁此時機,暗中指使黨羽在其罪狀添了一條——阻擾太後遷居慈寧宮,忤逆犯上。與此同時,朝中一群趙家的人一起上書,再請太後遷宮。更甚而,有人叫囂著,太後乃皇帝之母,先帝正宮,不居慈寧宮,名不正言不順,有違綱常!


    這般,便有了幾分趁火打劫的意味。


    陸旻收得奏本時,正在養心殿禦書房內批閱奏章,趙貴妃在旁服侍。


    說是服侍,趙軟兒是從來不慣伺候人的,她指使小太監在旁研墨,自己倒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喝茶吃點心,不時與皇帝閑話。


    陸旻看過奏本,抬眸看了趙貴妃一眼,卻見她懶洋洋的倚著靠背,拈著盤中的鮑魚酥一塊一塊送入口中。


    他莞爾一笑:“貴妃,這錢氏的罪狀之中,有一條是不敬太後,你以為如何?”


    趙貴妃聽了這話,也不過腦子,張口就道:“這錢書同不識好歹,竟然阻攔姑母遷居慈寧宮,還說什麽奢靡浪費,虛耗國庫,真是該殺!”


    這話,便與那奏本上的言辭如出一轍。


    陸旻不動聲色,微笑道:“你是個女子,張口便言生死?”


    趙貴妃不以為然道:“皇上,這錢書同心懷鬼胎,對姑母不敬,還將臣妾的父親氣的病倒,當真是大逆不道。若不殺了他,這天下還不知道是姓陸還是姓錢呢!”


    陸旻淡淡一笑:“你這話,與你父親倒是一個意思。你們父女兩個,當真是心意相通。”


    皇帝此言頗有諷刺意味,換做機警的嬪妃,早該下跪請罪了。


    可這趙貴妃偏偏是個腦子不大好使的,她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父親與姑母自小就十分疼愛臣妾,臣妾那個庶出的妹妹,在府中就跟丫鬟一般。”


    陸旻笑而不語,繼續低頭寫折子。


    趙貴妃在此處消磨了半日功夫,無所事事,隻覺頗為無聊,便尋了個由頭,起身告退回宮去了。


    待她走後,陸旻臉上的笑意頓時斂去,隻餘一臉凜然之色。


    他淡淡問道:“貴妃的話,可都記下來了?”


    李忠適才在旁聽得咋舌不已,從未見過如此蠢笨的女人,聽皇帝問起,連忙回道:“皇上吩咐,奴才都記下來了。”


    陸旻笑了一聲:“都記下來了便好,貴妃娘娘的金口玉言,當然要一一記個清楚明白,將來朕還要與她出一本語錄呢。”


    李忠忙連聲應和,心裏暗暗忖道:這趙貴妃當真是天下頭字號的糊塗蟲,皇帝的刀都要架在她脖子上了,還渾然不覺呢。


    趙貴妃出了養心殿,隻覺天氣甚是炎熱,便有幾分怏怏不快,卻又不想回承乾宮去。


    她的大宮女吟霜看出端倪,便進言道:“娘娘,這天氣悶熱,回了承乾宮也沒什麽事,不如到太液池邊去坐坐?奴才吩咐人送冰的梅子露過去。”


    趙貴妃笑道:“還是你最懂本宮的心思,去吧。”


    吟霜應了一聲,遂吩咐彩仗轉道太液池。


    一行人抬著貴妃,大張旗鼓的往太液池而去。


    才走至太液池畔,趙貴妃便吩咐往荷風四麵亭而去。


    那亭台高居水麵,能將湖麵美景盡收眼底,且風從四麵而來,頗為涼爽,故而叫做荷風四麵亭。


    來太液池納涼,自然是要往這地方去的。


    彩仗才至近前,趙貴妃忽見那亭上隱隱似有幾人,談笑風生。


    趙貴妃娥眉一蹙,問道:“那亭子上是什麽人?竟已先占了地方。”


    吟霜正要答話,紅珠眼尖,忙回道:“娘娘,亭子下頭停著的是賢妃的彩仗。”


    趙貴妃的臉色頓時一沉,她就看不慣那個蘇若華,明明一個賤婢,仗著肚子也成了妃嬪了,竟還與她平起平坐。皇帝近來對她是和善了幾分,然而卻始終不曾招幸。雖則她並不在意皇帝是否寵幸,然而作為一個妃嬪,無寵到底是麵上無光的事情。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這個蘇若華!


    每當姑母跟陸旻說起此事,陸旻便說賢妃如今身懷有孕,為她養胎起見,不忍令她傷心,不能招幸旁人。


    回想起那些事,趙貴妃淡淡說道:“打發個人去,同賢妃說一聲,本宮要在此納涼。”


    吟霜心覺不妥,勸道:“貴妃娘娘,這賢妃眼下懷著身孕呢,倘或起了什麽爭執,怕要起是非,還是算了罷。娘娘就讓她一次,又能怎樣,隻當看在她肚子的份上,也彰顯娘娘大度。”


    紅珠卻道:“奴才以為,娘娘就該讓賢妃把這地兒讓出來。眼下她懷著身子就這等金貴了,娘娘若是再不做出個樣子來,待將來她肚子裏那個落了地,那可還了得?越發不把娘娘放在眼裏了!她懷著身子又怎樣,到底娘娘是貴妃,她還在是賢妃呢。”


    趙貴妃本就是個膚淺張狂的性子,被皇帝寵了這段日子,越發張狂了。


    她聽了紅珠的言語,那股子不服氣的火又冒了上來,便不將吟霜的話放在心上,隻說道:“去,傳本宮的話!”


    紅珠是個興風作浪的脾氣,得了這一聲,忙扭身向亭上走去。


    吟霜雖覺此舉甚不妥當,但貴妃既已發了話,她自也不好多說什麽。


    紅珠走上亭子,果然見賢妃正躺在一張湘妃竹扶手椅上,正同幾個嬪談笑。


    紅珠有些訝異,賢妃隆寵,惹得六宮眼熱,人人妒恨,誰也不肯與翊坤宮往來,今日倒是稀奇了,這些嬪妃倒與賢妃在這裏說笑。


    紅珠按下心中疑惑,向賢妃行了禮,微笑道:“給賢妃娘娘請安。”


    蘇若華躺在扶手椅上,肚子已經高高隆起,苦夏難熬,她如今又不用服侍皇帝,今日閑來無事,便到太液池畔來納涼消夏。


    正巧這幾個嬪妃也在太液池畔散步,遇見了連忙過來請安,蘇若華便請她們一道坐了說話。


    幾人受寵若驚,就在亭上坐了,說笑了許久,隻覺這賢妃待人和善,也不是什麽吃人的妖怪,心中更生親近之意,談的越發歡快起來。


    蘇若華一早便看見了趙貴妃的彩仗,見紅珠過來,心中便已明白過來,微微笑道:“貴妃娘娘打發你過來,可有什麽話說?”


    紅珠笑道:“賢妃娘娘說的極是,我們娘娘想來這亭子裏納涼,請賢妃娘娘讓讓地方。”


    她這話語一出,眾人一片愕然。


    賢妃雖次於貴妃一等,但到底也都是妃位上的主子,何況蘇若華還身懷有孕。


    蘇若華淺笑道:“貴妃娘娘想來,自管來就是了,咱們姊妹坐著說話也好,談什麽讓不讓呢?難道,這麽大一座亭子,還坐不下一位貴妃娘娘麽?”


    紅珠笑道:“賢妃娘娘,奴才隻是奉命傳話,您還是別為難奴才了。”


    蘇若華淡淡言道:“那你就去回話,貴妃娘娘願意過來一道說話,本宮自然歡迎。但凡事也要講個先來後到,沒有她來了,本宮就要讓的道理。”


    紅珠嗤笑了一聲,扭身回去向趙貴妃回話。


    趙貴妃在下麵被毒日頭曬著,原就十分不耐煩了,聽了紅珠的回話,一股火直衝上頭頂,當即喝道:“本宮還不信了,一座亭子罷了,她還能占著不成!來人,扶本宮下輦!”


    吟霜眼見事態不好,忙勸說道:“娘娘,罷了,皇上如今待您也好,何必這會兒搗騰這些是非呢?鬧到皇上跟前,難免又是一場。”


    趙貴妃不聽她的,下了輦也不用人扶,快步向亭子走去。


    吟霜焦急不已,便罵紅珠道:“小蹄子,你就知道挑唆是非!弄出事來,你一個人擔待去!”


    紅珠撇嘴道:“吟霜姑姑,您也太小心了,咱們都是聽貴妃娘娘的吩咐,能有什麽事。”


    說話間,趙貴妃已經走上了亭子。


    蘇若華眯細了眼眸,笑盈盈的看著她過來,這方叫露珠扶著,緩緩起身,口中道:“貴妃娘娘安好。”


    趙貴妃掃了她一眼,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冷哼了一聲,說道:“本宮也不同你廢話,你懷著身子,該好生休養,天這麽熱何必出來四處走動?一時有了差池,於龍胎有損,這罪過誰擔待的起?你快些回翊坤宮去吧。”說著,又掃了那幾個嬪妃一眼,斥道:“你們倒也敢和她在一處,若她一時有個不適,全算在你們身上!”


    趙貴妃為人跋扈,素來為宮裏人所不喜。


    旁的嬪妃雖嫉妒蘇若華受寵,但更厭憎趙貴妃的欺淩壓迫。她打著國庫空虛、勤儉度日的旗號,克扣各宮的用度,可承乾宮與壽康宮卻依舊吃用奢靡,連太後娘娘喂那隻獅子球貓的食物都有剩餘,更不必說其餘用度。


    如此一來,各宮人心越發不平。


    眾人倒也想明白了,橫豎也是沒寵,皇帝除了蘇若華誰也看不到眼裏,與其受趙氏姑侄的壓迫欺淩,忍氣吞聲,還不如跟著賢妃。無論如何,賢妃手下,大夥還是能有個太平日子。


    這會子又聽貴妃如此恫嚇,眾人臉上都漫過了一陣不平之色。


    蘇若華淺淺一笑:“貴妃娘娘,這地方是嬪妾先來的。翊坤宮悶熱,又不能使用冰塊,嬪妾想在這裏納涼,也是為了龍胎著想。您要來,咱們就一處說話,可您定要嬪妾走,這似乎有些沒道理。”


    趙貴妃不耐煩起來,高聲言道:“本宮不管你翊坤宮裏如何悶熱,本宮看上了這個地方,你就得讓開!要講道理,本宮是趙家的女兒,不與你們這些小門小戶人家出身的女兒講道理!”她原本想罵低賤人家出身,但想到蘇若華身份到底今非昔比,其餘幾個也算官宦人家的女兒,生生咽了回去。


    蘇若華靜靜的看著她,半晌忽而一笑:“貴妃娘娘別惱,這天太熱,動了肝火仔細傷身。既然貴妃娘娘定要留在這裏,那麽嬪妾讓出來也罷。”說著,便吩咐宮人收拾東西,起駕回宮。


    這一幕落在了在場所有人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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