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過了幾百招了。


    沐翱的右手從虎口到小臂都被薩日蘇的強悍兇猛的劍勢震得酸麻,正常人已經無法再抬起手臂了,而他依然咬緊牙關扣著劍柄,骨節分明的手背更加骨筋交錯,凸暴如蟄伏的蟒蛇。


    薩日蘇雖滿身大汗,比起沐翱來卻輕鬆一些,他氣力比沐翱要大,幾百招下來氣息也還算平穩,甚至有越戰越勇的趨勢。


    “放棄吧,你打不過我。”薩日蘇淡淡地看著他。


    沐翱咬緊下唇,將劍換到了左手,顫抖著的右手此時突然放鬆,讓他頓感一陣麻痛。


    “換一隻手,隻會讓你更快落敗。”薩日蘇說完,毫不留情地出劍,直取沐翱麵門,勢如雷霆萬鈞!


    沐翱兩眼一眯,渾身戒備,在劍身離自己僅兩尺的地方忽然低身,薩日蘇有感這突然的變化,馬上偏了劍勢取沐翱的右臂,而沐翱則反手握劍,就著蹬上馬背的氣勢攔腰斬向薩日蘇。


    “唔……!”


    沐翱雙目圓睜,右臂刺入三分的劍讓他背後血流如注,忍著劇痛,他摔下了馬。


    而他左手的劍正直直插進薩日蘇的腰間。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沐翱神情肅穆,身邊的兵士也不敢上前,隻見他緩緩爬起,朝仍在馬上的薩日蘇一笑,“沐翱僅代表殿下與薩將軍一戰,他說這是你們的約定。”


    “約定……”


    薩日蘇的瞳孔開始渙散,似乎在回憶一件久遠的事情而微微蹙起眉頭,呼吸逐漸衰弱,鮮血從腰間的長劍上汨汨流下。


    天地間仿佛回歸一片沉靜,薩日蘇感覺臉上被什麽東西輕輕舔舐著,慢慢抬起頭,滾滾黑雲漫無邊際,稀疏的雨滴沿著他的臉頰滑落。


    約定……約定……


    ——‘但是他日在沙場上相遇,薩日蘇絕不手軟。’


    ——‘有機會,一定要領教將軍的神武。’


    忽然,薩日蘇想到了什麽似的,雙眸放出了精光,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可他的氣概依然不減。


    “難道……這場戰爭……”


    薩日蘇急促地呼吸著,視線勉勉強強找到了青年劍者的身影,向他詢問一個答案。


    大雨傾盆,蒼天落淚,嘩啦啦的雨水將身體澆灌著,仿佛在洗刷他們身上的血汙。


    薩日蘇終是沒能等到那個答案,微睜著眼睛從馬上摔了下來。


    沐翱一步步爬向薩日蘇,男人的身體還有著溫度,可呼吸已經斷了。


    伸手合上那雙渙散了瞳孔的眼睛,沐翱勾起蒼白的唇,“如你所想,將軍。”


    滾滾烈焰,終在積蓄已久的雷雨之下澆滅。


    戎籬兵敗退回糙原的消息還是傳回了皇都,隻是在朝臣還不知道的情況下。


    這一戰,不僅損失了戎籬的大半兵力,領軍的戎籬大王子及驍勇的薩日蘇將軍也歿於最後一戰,戎籬從此一蹶不振,至少需要再等三十年才能發動和如今一樣規模的戰事。


    徹底兵敗的事實,在紙上也不過寥寥數字。


    而人命卻遠遠不止。


    顫抖著手讀完密報,執仲已經臉色蒼白,癱倒在椅子上了。


    “這……這……”他緊張地看了看執語,隻能發出簡單的單音,過大的打擊讓他一時無法回過神來。


    執語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


    抓過密報放入火盆直到燒成了灰燼才緩緩收回視線,執語斂了斂眸子,穩住了呼吸,“如今,隻有提前計劃了。”


    “萬一……你說,父皇最快什麽時候會趕回皇都?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執仲眼裏露出的恐慌,連帶著執語也心跳加速。


    “別緊張,父皇還要確立邊域幾個城的掌權,還要整頓軍隊,最快也要半個月。”


    說完,執語臉上又掛起溫和的笑容,慢慢坐在執仲身邊,伸手輕輕順著執仲的背,“皇兄放心,駐守江左的兩位將軍都願意助您,此戰先機在我們手上。”


    見執仲的臉色稍微緩和,執語不動神色地抽回溫熱的手掌,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皇兄也要準備一下,既然父皇的戰勝比預想中的要快,那麽我們也不能再拖了。”


    “那你說,什麽時候行動?”執仲向執語投向詢問的目光,目光裏已不再是半信半疑,而是身在一條船上完全信任。


    “明晚。”執語動了動唇,從他兩片唇瓣中流瀉出的詞彙卻讓執仲的心再度驚慌起來。


    而他,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從執仲的寢宮出來,緩步走在長廊上,那晚前來王府的太監跟在他身後,見執語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那太監也不敢出聲。


    忽然,執語腳步一頓,回頭盯著那太監的臉,語氣平淡,“這兩天,盡量別讓仲王出宮,還有,本王曾會見過邊域來客的事情也不得告訴仲王。”


    “是。”太監恭敬地低頭回答著。


    似乎想起了什麽,那太監又以微弱的聲音問道:“仲王的母妃娘娘那處……?”


    執語愉快地眯起了眼,笑了一聲,“今晚就給娘娘一個解脫吧。”


    “是!”


    看到那太監好像還有疑問,執語心情頗好般地繼續讓他問,“不知兩位將軍何時來皇都?”


    “他們?”執語臉上露出了些許不屑的表情,然而並不影響他溫文儒雅的氣質,白衣如雪,人美如玉,翩翩佳公子般的執語露出沒有溫度的笑意,“那些老狐狸又怎會說來就來,他們最擅長的是漁翁得利。”


    “王爺是說……?”


    “哼,隻有頒了皇令昭告天下桃代李僵,他們才會前來給予出師無名的父皇最後一擊,順便立點戰功,再討個更大的官職。”


    雖然執語心中不屑,表情依然莫名愉快,仿佛期待很久的宿命終於在麵前展開,還有從小到大的噩夢也可以由他親手完結。


    “啊?”太監有些驚訝,即使兵力或許無法抵擋殷無遙的大軍,此刻麵前的王爺仍是風吹不動的堅定。


    他身上溫和如水的氣質也不傷分毫。


    執語笑了笑,“本王本就不曾對他們抱以期望過,隻要他們堅持中間立場足夠了。”


    第62章


    距天明尚有一個時辰,喚作小吳子的太監在沒人看得到的角落伸了個懶腰,嘴角微微翹起,朝寢宮裏寬大的床榻上望了一眼。


    急促地呼吸著,雙目死魚一般地凸起,像是要抓住救命的稻糙而緊緊揪住被角的枯枝一樣的雙手,慘白的手臂上隱隱約約可看見她自己的抓痕。


    那是深陷痛苦中無法自拔的垂死掙紮,即使指甲嵌進皮肉中的疼痛也不能與之相比,那種痛,撕心裂肺,能摧毀任何一個人的神智。


    小吳子冷冷地看著床榻上那個容貌如同鬼魅的女人,拍平了自己一身粗糙衣物上的褶皺,眼見她床榻邊徹夜未眠的男子強撐著身體站起,端著空空的藥碗朝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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