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芳和太醫來的時候就看見在屋裏來回踱步的沐翱和坐在床邊憂心忡忡的沐妃,神態倨傲的太醫慢慢騰騰地走到床邊,從被窩裏抓起執廢的小手把脈,又瞧了瞧執廢的臉色和舌苔,才撚著鬍子說,“沒有大礙,不過是吃壞了肚子,以後莫要讓七殿下吃壞了的食物。老臣開張單,綠芳姑娘去太醫院配藥即可,這副藥每天兩次,一天一副,見好就停。待七殿下燒退了,給他煮點稀粥吃,這段時間忌葷腥。”


    眾人聽了,一顆懸著的心才落下了地,配藥的忙著配藥,綠芳從袖口裏拿出幾個銀錢塞到了太醫手中,道了好幾聲謝謝,直到太醫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見手裏的這點銀子連平日裏喝酒的下酒菜都不夠,不禁有點做白工的感覺,但好歹也是這宮裏的禦醫,不好說什麽,隻好象徵性地收下了銀子,跨上醫箱便匆匆而去。


    鬧了大半夜,沐妃禁不住綠芳的勸先回屋小睡了,綠芳也陪著她,沐翱和聞涵年紀雖小精力卻充沛,兩個小少年輪流守在藥爐子和執廢床前,當執廢醒來時,就看見聞涵趴在自己床邊打瞌睡的情景。


    突如其來的肚子痛,執廢也多少猜出了一點原因,但轉念想那執默還是個小孩子,大概隻是為了捉弄一下自己,便沒有打算將這件事說出去,悄悄喚醒了聞涵,執廢蒼白的小臉讓聞涵皺緊了眉,“殿下,你到底是吃了什麽?”


    “沒什麽。”


    “真的沒吃什麽?”聞涵有點疑惑。


    “嗯……大概,我記不起來都吃過什麽了。”執廢隻好含糊回答。


    沐翱端著湯藥進來,黑乎乎苦兮兮的墨汁讓執廢的臉更加蒼白,難得地皺了皺秀氣的眉,為難地看著沐翱,“可以不要喝麽?”


    “不喝好不了,殿下乖,不要任性。”沐翱學著綠芳的口吻,果然看見執廢的臉變了變,顫抖著的手要去接過沐翱手裏的碗,被沐翱躲了過去,坐在床邊,拿起白瓷的小勺,舀了一勺,放在唇邊吹了吹,才遞到執廢嘴邊,“喝吧。”


    執廢隻好取消了一口喝光的打算,一勺一勺地任沐翱餵著。


    聞涵說,“明天的課不要去上了。”


    “可是夫子明天檢查背書……”執廢這才想起來,回來以後還沒看過今天教的文章,就算是臨時背,也不一定背得下來。


    “明天就算了,功課也不差這一天。”聞涵老氣橫秋地說。


    執廢眨眨眼,隻好聽話,誰讓他是病人呢?


    第二天,著聞涵告了假,執廢就在床上安心地養病。沐妃一夜沒怎麽睡好,擔心兒子半夜裏渴了餓了,黎明剛至就爬起來給執廢做吃的,綠芳也頂著兩個黑眼圈,看起來就像熊貓,執廢費勁唇舌才好不容易又哄著沐妃和綠芳睡了回籠覺,這才捧起沐妃辛辛苦苦熬的稀粥喝了。


    聞涵出了門,料想他也沒這麽快回來,就讓沐翱拿了書躺在床上看,沐翱什麽也沒說,放下書就到後院練劍了,唰唰唰地,在屋裏也聽得見。


    執廢看著滿紙的之乎者也,恍然間像是回到了高三,一篇一篇的必考背誦啃下來,以前啃過的現在都在腦子裏鮮活了起來,他看著書,想起了《赤壁賦》一般的飄渺仙境,想起了《滕王閣序》裏的水天一色,想起了《離騷》裏的滿紙芳華……想起那個時候逼著自己默寫的同桌周鬱。


    有多久沒有想起過周鬱了呢?


    記憶裏那人陽光般的微笑毫無褪色,一如時隔多年以後他們在同一家公司實習時萍水相逢的理所當然。學生時代的感情是鐵桿純真的,他們相戀是在實習的時候,一杯咖啡,一罐茶葉,兩張電影票,公園裏的滑輪和小憩,街邊的三層冰淇淋,自助餐裏的水果拚盤……一樁樁一件件全都在腦子裏活了過來,那些被他埋藏在記憶角落裏的事,那個屬於“莊閑”的記憶,讓他忍不住打開記憶的閘門將這些洪水放了出來。


    執廢發現自己的臉頰已經布滿了淚水,他慌忙用手背擦了擦,淚還在流,洶湧澎湃,絲毫不受控製。執廢這才真的慌了,抓住被子將眼淚往上麵抹,還在流,還在流,他就索性將臉埋在被子裏哭……


    第5章


    沐翱進屋的時候,就看見執廢將頭埋在被子裏無聲地哭,他顫抖著的肩膀似乎承受了這個年齡不應該有的沉重,他想走過去安慰,卻發現自己無法靠近一步。


    沐翱是個驕傲的人。


    他是士族出身,父親是原工部侍郎,朝廷徹查六部一起複雜的貪汙案時受到了牽連,全家被抄,父親被流放,母親被賣到了勾欄院,因大起大落悲痛過度藥石無救,沒多久就死了。家裏還有兩個哥哥也被送進軍營裏當兵,做的是最低等的步兵,而他看似還算好的,送進了宮,沒有人知道他每天過的都是怎樣的日子。


    四更起床習武,每天隻有兩頓飯,閑時不斷被周圍的人排擠也不斷排擠著周圍的人,一同接受訓練的人有那麽多,而皇子則區區幾個,命好的就能得到皇子們青眼有加收做侍衛,命不好的隻等十一歲一過就淨身做內侍,也就是太監。


    沐翱過了這個冬天就是十一歲了。


    他去年被二皇子執秦看中做了二皇子的護衛,可沒過幾天就被遣了回去,相貌妖嬈的二皇子根本沒把他當做侍衛,處處軟聲細語地挑逗著他,用尖刻的言語諷刺著他,當個寵物一樣玩弄著他,最後沐翱狠狠地罵了二皇子一頓又被陛下的影衛狠狠打了一頓扔回去。


    “留他一命,看在他那張臉上,”二皇子執秦珠圓玉潤的唇流瀉出一句這樣讓他求死不得的話,“要是過了十一歲還沒有人要,就讓他來我宮裏伺候,以內侍的身份,嗬……”


    第一次這麽痛恨自己的長相,清秀俊美的臉上隻有死人的慘白。


    然後他活著,就和死了差不多,每天都將自己投入過度的訓練量裏,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大抵是不願隨了二皇子的願吧。


    直到那個人帶走了他,還給了他名字。


    思緒迴轉,沐翱走到執廢的床邊,將哭得昏天黑地的孩子抱進自己懷裏,見執廢隻是愣了愣,並沒有拒絕他,不知為什麽,心裏覺得有些高興,於是就這樣抱著那個孩子,坐了好久好久。


    沐翱也想過,如果執廢問起自己當初被拋棄的過程,就全部都告訴他,如果他對這些好奇的話。


    哭花了的小臉終於揚了起來,執廢淚眼婆娑地看著沐翱,道了聲:“謝謝。”


    沐翱點了點頭,他一向惜墨如金,也不怎麽懂得安慰人的話,便不多說,隻看著對方。


    執廢粉粉嫩嫩的小拳頭緊了緊又鬆開,“以後不會再這般哭了。”


    “殿下,你很難過?”沐翱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都算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還一直耿耿於懷,套用一句夫子“大丈夫心懷天下”的話,執廢隻覺得自己還是不夠堅強,他哭得狠累,背又靠在沐翱身上,想著自己以後要變堅強,想著沐翱的心結不知道解了沒有,想著明天回太學的時候要檢查背書,想著聞涵還沒有回來,母妃和綠芳現在還擔心著自己的身體……黑暗像沉沉的石頭重重地壓下來,迷迷糊糊之間,執廢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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