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爺爺略一挑眉,“怎麽,怕了?”


    怕?她怕麽?她自己也不知道。


    無情婆婆曾說過她等了五十年,五十年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的確是太長太長了。畢生的青春在無盡的等待中漸漸消磨,然後腐朽,落敗,她的確是有理由去害怕。那麽,她是不是該逃跑,跑得遠遠的,這樣就可以在更長的歲月裏去選擇遺忘,忘記她根本忘不了的東西。這似乎是個很蠢的方法。


    駱小遠安靜地立在原地,突然笑了,“他在哪兒?”


    少年模樣的他依舊是麵無表情,“如果他不想,沒有人能找得到他。”


    駱小遠掛在臉上的笑容終於繃不住了。這小鬼真是惡性難改,說了半天,結果給了她這個答案,真是浪費時間。


    “不過我可以破例一次。”他似乎很喜歡看她變幻無常的表情,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忘憂穀,可別說是本座告訴你的。”


    聞言,她轉身便走。身後的他依然穩坐於石桌前,一動未動,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隨後手掌傾斜,杯中酒瞬間溢出杯盞,緩緩流落地上。


    玄冥穀與忘憂穀的距離並不長。她想不通,這麽短的距離,難不成這兩個人在數十年的時間裏從未見過麵嗎?明明都在思念彼此,卻依然固執地守候在自己的地盤上,從不去靠近。恍惚間,駱小遠似乎有些明白為何鬼爺爺始終堅持別人稱他為爺爺,而無情婆婆又不準別人稱自己為婆婆了。時間對他太眷顧,卻對她太無情。或許,他們所做的選擇是最無奈的,卻又是最好的了……


    一路奔至木橋上時,果見他正仰麵躺在木板上,手邊滾落一個酒罈,壇口正汩汩流出酒水,染濕了他的袖口。不過還有幾步的距離,她卻覺得彼此之間有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深不見底。


    深吸一口氣,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臉,好不容易調整好麵部表情才走過去,抬起腳踢了踢這個閉著眼不知是昏是睡的傢夥,嚷道:“你這傢夥該不是怕我們倆人鬼相戀沒有好結果就打算一輩子不理我吧?”呼……好長的一句話,說完差點沒岔氣。


    他合著的眸子動了動,卻沒有睜開,唇邊隻溢出兩個字,淡到極點,“不是。”


    “……”本來她等著他承認,就可以開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攤開來講明白,然而這兩個字卻讓她滿肚子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頓了頓才嚷嚷道,“什麽不是?你答應我會來找我,可過了這麽多日也不見人影,如今又閉著眼睛不看我,還不是不理我麽?”邊說還邊用手指戳著他的心口罵他沒良心,然而下一刻,手背頓時一緊,已被他反握在手心。他的手極涼,一抹涼薄的觸感讓她冷得一滯。她皺了皺眉,卻依然讓他握著,隨後也躺了下來,將頭枕在他的臂彎中。


    半響後,她終於聽到他對她說出的第一句話,雖隻有三個字,卻讓她心疼得有點想哭。他說:“對不起。”


    她偏過頭,將整個臉埋進他的勃頸,隻是悶悶地“嗯”了一聲便沒了聲響。他的髮絲冰涼而順滑,如今還沾上幾分酒香,愈發令人沉醉。她沉沉地埋在裏麵無法自拔,甚至想著如果能永遠這麽埋在裏麵就好了。


    最終,她還是被某人從脖頸間拉了出來,將她的臉撥正,對準自己,一雙寒目如秋水微涼,透著淡淡的笑意,“你是想這麽悶死自己麽?”


    他笑了……笑了就好。她多怕看見他哀戚的麵容和失神的雙眸,讓人不由為之心緊。


    “這麽看著我做什麽?不認識我麽?”他見她目光灼灼,伸手又將她的臉撥了回去,迴避她的注視。


    駱小遠哼了一聲,萬分艱難地在他的手掌中扭過臉,“師父究竟跟你說過什麽?”


    見她固執,他隻能作罷,收回手片刻才道:“沒什麽。”


    “騙子!”她伸手去拉他的頭髮,卻被他躲過。她賭氣似的用力扳過他的臉,俯身定定地看向他,一字一字道:“不管師父對你說過什麽,也不論我們在一起會有什麽樣的結局,都無法阻止我們離開。縱然你會死,我會死……”


    他臉上的笑意頓時冷卻,打斷她的話,“我已經死了。可我不許你提起這個字。”頓了頓又補充道,“一次也不行!”


    她愣了愣,複雜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段朗月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髮絲柔軟,觸手細滑。低首看去,她眯著眼,像一隻犯困的小花貓,那慵懶迷糊的樣子似是恨不得再喊一聲“喵”。他低頭淺笑,輕聲淺嘆,“你放心,什麽事都沒有,我也不會允許你出事。”待一切都過去後,所有的人和事都會恢復到最初的模樣。


    駱小遠表情微微一僵,隨後繼續慵懶地躺在他的懷中,伸出纖細的手指纏繞過他的發,繞過一圈又一圈,直至確定他不會突然從她手心離開,才開口道:“段朗月,我們不要像無情婆婆他們那樣,可好?你若是不嫌棄,可以等我老。”


    老,好奢侈的詞,段朗月眼底劃過一絲哀意,然而片刻便又消失不見。他擠了擠眉,笑得揶揄,“你就這麽耐不住寂寞麽?其實不見或許更好,這樣就能時刻保持新鮮……”


    “不可以!”她打斷他未說完的話,雙手纏上他的手指,緊緊牽住,“不要,我絕對不要和無情婆婆一樣,我不想一個人老去,不想思念一個人整整五十年卻不得相見。我要你向我保證,保證永遠不會丟下我。”慎重的表情上一絲笑意也無,並不隻是在撒嬌而已。


    他低頭看著他們交纏的手指,蹙眉輕笑,果然還是不行啊,他第一次發現這丫頭認死理的樣子是這麽讓他頭疼。


    “若我嫌棄你老怎麽辦?”他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間。


    “……”她雙手絞著衣角,一副委屈的表情,“那我隻有趁早死,和你做對鬼夫妻了。”


    他皺眉喝道:“掌嘴。”


    駱小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到此刻才看出來你曾經的確是個皇子。”


    他一怔,也笑了出來。


    駱小遠瞅了瞅他,見他麵帶笑意,又繼續鼓足勇氣道:“等童大哥和柔雲成親後,我們一起去遊山玩水,好不好?我不想再拖下去了。”


    他看了她許久,隻覺得她今日的眼神分外像一隻怯弱不前的小鹿,透著一股慌張。沉默片刻後,他才淡然一笑,“好。”然而,這絲淡笑終是化成一絲苦笑,凝在唇邊,再也散不去了。舉起手邊的酒罈灌入口中,一股辛辣之感自喉頭蔓延開來,嗆得他心口微痛。


    一長串大紅色的鞭炮在空中燃燒起來,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煙霧繚繞間,滿眼的喜慶之色。童宅前的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人喜笑顏開,手捧賀禮,朝宅子裏走去,竟比集市還要熱鬧。駱小遠興沖沖地朝前擠去,段朗月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走慢些,這裏人多。”


    駱小遠回頭看他,招了招手,“你走快些,新娘子已經進門了,再晚可就見不著行禮了。”


    他搖了搖頭,迎了上去,抱怨道:“沒想到這童捕頭平日裏五大三粗,做事魯莽,人緣竟這般好,這麽多人來觀禮。”


    “那可不是!童大哥可是咱們金和鎮十大勞動模範之一,實心實意為百姓做事,人緣自然不會差。”她頭也不回地朝大門口走去,突然大聲喊道,“童大哥!童捕頭!”


    段朗月腳步一頓,循著她的腳步看去。


    童淩今日身著大紅色的喜袍,頭戴禮帽,胸前還垂著一團錦繡綢緞繞成的花錦,平日裏看來分外高大健壯的身形,今日分外合襯,平添了幾分斯文。臉上掛著春風得意的笑容,沖淡了幾分霸氣,多了幾絲柔情。所謂的鐵漢柔情,想來便是這般吧。


    段朗月淡淡一笑,舉步跟了上去。


    駱小遠首先沖至宅院門口,對著童淩便是一串吉祥話,“童大哥大喜!小遠在這裏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夫妻和睦,永遠幸福……”


    童淩笑著揮手打斷她,滿臉笑意,“你的吉祥話我都收下了,不過,你怎這麽晚才來?柔雲可等了你許久了。”他向她身後看去,又笑道,“段公子也來了?快裏麵請,今晚可要賞麵飲上幾杯。”


    段朗月上前,將禮盒遞上,笑意暖人,“從未與你喝過酒,第一次就是在你的大喜之日,今日必定要好好喝上幾杯才能放你入洞房。”


    童淩臉上頓時浮現難得一見的羞澀,輕咳一聲,揚袖伸手道:“裏邊請,裏邊請!”


    駱小遠哈哈一笑,拉著段朗月跑了進去。一路走,她還壞笑著回頭多看了他幾眼。段朗月被她奇怪的眼神看得發毛,不解道:“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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