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沉收回思緒,突然說道:"你可知百鬼林中白狐一族被滅一事?"


    駱小遠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以前不知,今天才知道。"


    "那你可知道白狐一族因何被滅?"


    駱小遠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白沉沉默半晌,才又開口道:"六界之所以至今相安無事,是因為界規自古有之,而六界中人,無論是神、仙、魔,還是人、妖、冥,都必須遵循此界規。而白狐一族之所以被滅,則是因其破壞了妖冥兩界之間的約定。"


    駱小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也就是說華心他們一族得罪了冥界。"


    白沉目光微沉地看著她,"那你又可知是為了什麽?"


    她抬頭對上白沉的眼睛,赫然間有些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半年前,你在百鬼林迷路,他為了救你,化身成一顆石頭。"白沉淡淡地述來,言語間卻有些冷酷,"你可還記得?"


    駱小遠不明白師父這話是什麽意思,又與白狐一族被滅有何關係,可若要問她是否還記得那晚的事,她自然是記得的。隻是時隔半年,當時除了害怕之外,其他的事記得也不是特別清楚,隻曉得自己當初迷失在鬼打牆裏,是小狐狸跳出來救了自己。


    她老實地說:"嗯,記得大概。"


    白沉聽了她這話,輕輕地瞥了她一眼。這一瞥極輕極淡,可不知為何,駱小遠分明感覺到這一眼中包含的不滿之意。她頓時有些汗顏,覺得自己確實忒不是東西了,人家救了自己,自己卻還沒心沒肺的。


    "其實……記得還算清楚。"她又補了一句。


    白沉並不計較她亡羊補牢之意,隻是微微嘆了一口氣,卻不複方才的雲淡風輕,讓駱小遠的心陡然涼了半截。


    "我已說過,妖冥兩界向來井水不犯河水,而華心當時為救你,迫不得已現出真身,難道你還不懂嗎?是你,小遠。"白沉側過臉,那漆黑如墨的眼眸像是要穿透她的心底,"是因為你。"


    白沉的聲音似一根浸了涼水的琴弦,一聲一聲地撥在駱小遠的心上,讓她方才涼了半截的心頓時涼了個徹底。駱小遠猛地抬頭去看他,隻希望自己的理解是錯誤的。可師父那在月色下疏離冷漠的表情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沒有聽錯,也沒有誤會。就是她,就是她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害死了小狐狸的全族。


    月色正涼,駱小遠獨自坐在籬笆邊的石凳上,望著那株晚香玉出神。


    小狐狸曾經說過不是人人都能隻記恩情,不忘仇恨的。她的記性總是與她的智商成反比,


    她能記住好多東西,可唯獨不會將記住的東西放在心上。如果她一早發現小狐狸的不尋常,那她還會不會在他身陷囹圄時袖手旁觀?她果真是個混蛋!


    晚風拂過,混雜著花香吹入木屋,撩撥著在這樣靜謐的夜裏卻始終未睡的人兒。


    白沉負手立於窗邊,看著窗外獨自靜坐的駱小遠,緩緩嘆息。明知事實殘忍,可他還是要說。既然說了,便要殘忍到底。他不忍,又能如何?


    第三部分第67節:入林(8)


    這樣的夜晚,風真涼。


    當日頭緩緩升起,華心拖著還傷痕累累的身子挪到屋外時,便見駱小遠坐在籬笆旁邊發呆,那怔怔的眼神像是一夜未睡。他心裏有些內疚,昨晚不該把她趕出來的,倒害得她一夜沒睡。


    山間的清晨特別濕潤,一道冷風颳過,凍得小狐狸本就孱弱的身子輕輕一顫,打了個噴嚏。駱小遠聞聲轉過頭,恰巧就看見小狐狸小小的身子包裹在一件輕薄的衣衫內,瑟瑟發抖,看起來委實可憐。她心裏一內疚,偏過臉不再看他。


    小狐狸見她分明看見自己卻當做沒有看到,還以為她在氣自己把她趕出來,害她沒睡好覺。他別扭地蹭過去,拉了拉她的衣角,輕聲道:"困了就進去睡吧。"


    "我不困。"駱小遠低著頭,還是不看他,"你別管我。"


    小狐狸見她依舊不鹹不淡的,有些急了,"你不知好歹,叫你去睡就去睡啊。"


    駱小遠咬著唇不說話。她就是不知好歹,若是知好歹,就不會害他到這種地步。他還這麽關心她做什麽,是想害她內疚到死嗎?


    "你說話啊!"華心狠狠推了推她,卻不料動作稍大,牽扯得傷口一疼,倒吸了口氣。


    駱小遠趕緊拉著他坐下,兩隻手不停地上下翻看著他的衣領,朝裏麵探頭,"你哪裏疼?疼還出來亂跑,疼不死你。"


    華心被她這麽雙手上下亂摸,心裏是又氣又急,但又不敢去推她,怕她又生氣,隻好撇著嘴,冷笑道:"還不是你害的。"


    華心這話是指她對他不冷不熱,引得他發急。可這話聽在駱小遠的耳中卻變了味,像是一根刺,紮得她疼,卻又喊不出來。嘴上雖不說,可手下的動作卻頓了頓,慢慢收了回來,"我去叫師父過來給你瞧瞧。"


    華心猛地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你怎麽了?怎麽一個晚上就變得奇奇怪怪的了?"


    駱小遠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繞了個彎,"你管我這麽多。"


    小狐狸頓時火了,"你這什麽態度?"


    "什麽什麽態度?你顧好自己吧,管我做什麽?我的事以後不用你插手。"駱小遠也梗著脖子吼。


    "你!"華心氣得說不上話來,隻覺得今天的駱小遠格外的不講道理,就跟刺蝟似的,碰也碰不得。


    兩人就這麽直著脖子僵持不下,一個氣得瑟瑟發抖,一個鼓著腮幫子瞪眼。


    白沉從屋中出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不覺輕輕蹙眉,走了過去,"你傷勢未好,怎麽出來了?"


    華心冷哼一聲,轉過頭不說話。白沉看向駱小遠,卻見她也是低下頭不說話。


    "華心,你回房休息。至於小遠……"他隨手取過石桌上的竹筐背在身後,朝著駱小遠道,"你隨為師一道去採藥。"


    山間小路上,林木蔥蔥,白霧繚繞,鳥雀四起。


    兩人一路無話,駱小遠的鞋子踏在鬆軟的土壤上,刻出兩道淺淺的痕跡。抬頭去看師父,卻見他腳下的土壤平整,一點痕跡也無,不禁有些鬧意,狠狠地在他走過的地方踩上幾腳,直到腳下一片狼藉,才偷偷地笑了起來。


    白沉突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她。駱小遠收起笑意,不敢再胡鬧,卻聽他微微嘆息:"你這又是何必?"


    駱小遠蹭了蹭腳下的泥土,囁嚅道:"我錯了。"


    "為師不是指這個。"他低下身子,採下一株葉似五爪的藥糙,握在手心,"一切命中自有天定,你既心生愧疚,又何必要說那些氣話氣他?"


    駱小遠怔了怔,也蹲下身子,隨手揪過一株糙葉子放在竹筐中,有些心不在焉,"他跟我在一起就沒遇過好事,倒黴得很,不如離我遠遠的。"


    白沉輕笑,"錯了。"


    "嗯?"駱小遠奇怪,"哪錯了?"


    "藥糙錯了。"白沉從竹筐中撿出一片普通糙葉子,笑著搖了搖頭,"怎麽,許久未隨我一道採藥,竟生疏了?"


    清風徐徐,吹散了林間的薄霧,漫天的陽光自葉子fèng隙中細碎地灑下,落在師父散落在肩處的頭髮上,清澈透亮。駱小遠盯著他微微上揚的唇角,有些失神。上揚的唇角弧度剛剛好,不多不少,蓄滿了春日暖意,恰似一朵繾綣在天際的浮雲,載滿了翩然雅致。


    第三部分第68節:入林(9)


    這一笑,竟讓她看癡了。師父有多久未對她笑了?即便是她回來的那天,她也未曾見他笑過。


    "師父笑起來真好看。"


    白沉一怔,握著糙葉子的手心一緊,鋒利的糙葉邊劃過掌心,微微刺痛,血珠子順著白皙的手腕蜿蜒而下,滴在雪白的前袍上,刺眼得很。


    "師父,你流血了!"駱小遠湊上去,拉過他的手。


    她的手小小的,掌心的溫度卻暖暖的,握著他的手,格外溫軟。可是……這樣的溫度固然溫暖,卻從來都不會屬於他。


    他倏地抽出手,隨手撕下前袍的一塊布包住傷口,然後站起身,淡淡道:"既然你對藥糙已經生疏了,不如自行熟悉,為師就先行回去了。"


    駱小遠回過頭,看著他雪白的衣角消失在來時的路上。他倒是真的走了,一點留戀也沒有。


    駱小遠低頭聞了聞還留在手心的淡淡冷香,突然覺得這個味道很陌生,一點也不像她懷念許久的味道。她咧了咧嘴,背著竹筐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了許久,穿過長長的山路,腳下的鞋麵上已沾滿了泥土,身後的竹筐卻隻有稀稀拉拉幾片糙葉子,甚至還不知道這甚少的幾株是不是采對了,但誰在乎呢?她不在乎。師父,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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