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簪子一端直接插入了那山賊的脖子裏,蘇合香這輩子連一隻雞都沒殺過,她使著渾身解數,捏著那簪子不肯鬆手。


    而那山賊,最後在吐了她一身的血之後,死在了她的懷裏。


    她把山賊的屍首留在了山洞中,哆嗦著身子找到了水源,望著那河流,蘇合香仔仔細細的收拾了一下自己,把身上的血跡洗幹淨了,沾著水用簪子把頭髮固定好,繼而她朝著那最高的山上走去,大半個時辰後,她到了懸崖邊上。


    她想死。


    雲殊死了,她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


    可當她要跳崖的時候,一陣腹痛襲來,蘇合香暈倒在了懸崖上。


    等她醒來,她被路過正在往山內遷移的一個寨子裏的人所救,寨子裏的大夫告訴她,她有喜了。


    在雲殊過世後的第七天,蘇香發現她有了他們的孩子。


    “我跟著這個寨子的大部隊進山,在這第一個寨子裏生下了雲靈。”


    這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動力了,除了已經不在人世的雲殊之外,這是唯一他們之間還有血脈相連的存在,她還不能死,她要養大這個孩子。


    蘇合香在第一個寨子裏生下雲靈後身子骨就受了損,當時救了她的那個人想要讓她嫁給自己的兒子,還想把雲靈淹死,蘇合香帶著還沒滿月的孩子逃出了那個寨子,緊接著,第二個寨子,第三個寨子。


    她有一張別人願意收留她的臉,有一副別人願意養著她和雲靈的容貌,可她的身子骨卻一天不如一天,她帶著孩子住過好幾個寨子,有好心收留她們的,也有是覬覦她容貌的而想把她和孩子關起來的。


    “也許雲殊的死是我這輩子遇見最壞的事情,所以之後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沒覺得這麽壞。”她活下來了,盡管身子骨越來越差,在三年前的時候,她被鐵山在外找到,和那個意圖把她帶走關起來的人打了一架,人被鐵山殺了,她和雲靈被帶回了這裏。


    “鐵山他人很好,這幾年我所有的藥都是他想辦法找來的,雲靈越長越大,鐵山想要什麽我也清楚,隻是我不能嫁給他,也不能做他的妻子給他生孩子。”蘇合香摸了摸雲靈的頭,她有多漂亮,就算是如此,看著她的側臉都是無比動容的欣賞。


    “所以我答應他,若是他能把雲靈送出大木山,將來讓她在外安家,嫁人,我餘下的半輩子,就留在他身邊。”


    蘇合香笑了,淺淺的笑在她臉上顯露出一抹恬靜,柳葉彎眉,明眸皓齒,也許是想到了什麽高興的事,她的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謝滿月的心卻一陣一陣的抽疼,她說的如此輕易,可這八年來,她到底經過過多少事才活下來的。


    每個寨子裏的人都不是善茬,他們殺過人,打家劫舍,無所不能,他們之中能有多少人是真正變好了呢,一個弱女子帶著孩子活到現在,她卻還沒有埋怨過什麽。


    謝滿月的印象中,合香是她見過最溫柔善良的女子,從來都不會生氣,輕聲細語,待人寬厚,她極少出桃花庵,更不會傷害別人。


    她的心裏,永遠都是原諒大過憎恨,寬恕多於報復。


    “合香,你想過雲殊嗎?”謝滿月輕輕囁了一句,身後的喬瑾瑜把她攬在懷裏,拍了拍她的後背。


    “也許要讓他再等上一些日子,我放不下我們的孩子,等她長大嫁人,我就會去找他。”蘇合香笑了笑,看謝滿月的眼神裏是暖意。


    等孩子長大嫁人,她就準備奔赴黃泉和雲殊相聚,想到這兒,謝滿月一口氣上不來,眼淚先吧嗒的往下掉。


    她起身撲倒了蘇合香身上,把她抱在懷裏,“合香,雲殊他沒死,他還活著,你跟我走,我帶你們回去。”


    懷裏的人身子一僵,“你說什麽?”


    謝滿月輕拭擦著眼淚,認真的看著她,“雲殊沒死,他還活著,他,等著你們去幫他。”


    蘇合香怔怔的看著她,沒等她說什麽,那兒門口貼身破門而入,席捲著一股冷風吹進屋子。


    他森冷著臉看著謝滿月,手裏一柄長刀,“你想帶誰走。”


    喬瑾瑜很快衝到了謝滿月身旁護住,凜著神情,手放在背後,那兒衣襟內別著一把匕首。


    “強扭的瓜不甜,你既知道合香心中有所愛,而如今人家沒死,你不就應該成全她,難不成,你當初救她們母女倆回來,也是被美色所誘惑。”謝滿月也怒了,先是弓箭再是刀,她這一趟過來就是要把人帶走,他是不是也要把她們囚禁起來。


    “成全,那誰來成全我,這麽多年過去他既然活著為什麽不來回來找她,我勸你們識相點,到了這寨子裏就守我們寨子的規矩,否則,明天你就沒這命回去。”鐵山拿起刀子指著謝滿月,語氣陰狠,“就算是她的朋友,我也照殺不誤。”


    “鐵山!”蘇合香高喊了聲,喊的急了,連著幾聲咳嗽,謝滿月轉身替她撫背,鐵山的臉色微變,捏著刀子的手一緊,心中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你要是真喜歡她,也該知道什麽為了她好,在這大木山裏,你以為光是那幾貼藥就夠治病了麽,她生孩子的時候垮了一回,這些年又從沒好好養過,我敬你稱你一聲鐵山大哥,你要想讓她好好活下去,你也該讓我帶她們走,在這山裏,熬不過幾年她就沒命了。”謝滿月頓了頓,朝後看了一眼,“她的相公之所以沒來找她,是因為他失憶了。”


    鐵山的臉色一變再變,他眼底的合香不住的朝著他這兒看過來,生怕他真的會動手,她臉色蒼白,時不時的咳嗽。


    有些事是其騙不了自己的,例如她的身子骨,還有她的心。


    半響,謝滿月看到鐵山猙獰著,忽然吼了一聲,舉起刀子把刀劍整個插在了地上,轉身離開了屋子。


    而那刀子,伴隨著他鬆開的手,刀尖那一截插在地上,刀身還微微晃動著,昏暗的油燈之下,折射出冰冷的鋒芒。


    ☆、第84章


    徹夜未眠,對於謝滿月來說,要把雲殊的事從頭到尾說一遍也是個很長的故事,幾年前第一次遇見他,得知他是大公主駙馬,後來在桃花庵內挖了墳墓,再後來,是他主動找上自己。


    “原來我也沒抱什麽希望,是冰冷著身子埋下去的,怎麽又能活生生的出現在我眼前,這其中,一定是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過,大公主把雲殊救回了公主府。”謝滿月看著她,蘇合香眼底閃著淚,已經是無數遍在念叨那幾個字。


    他還活著。


    “他記得桃花庵,也記得祁玥,可他說,一直想不起來一個人,在他記憶裏出現過無數回但就是記不起她的樣子。”謝滿月微哽,“之前我不明白。”


    現在她明白了,是因為雲殊親眼看著自己的妻子被那幾個山賊拖到屋子裏去,他在昏迷之前,腦海裏全部都是這樣的畫麵,他幾乎都能想像到那屋子裏會經歷些什麽。


    這樣痛苦的回憶是他不願意想起來的,連帶著,那個最讓他深刻的人他也埋在了記憶深處。


    謝滿月的話在祁玥和自己之間轉圜的並不圓滑,可蘇合香此時卻無心去追究這裏邊的另一層意義,她輕笑著,淚水掉落下來,她又趕緊擦掉了它,把雲靈抱在懷裏,低低的喃喃了聲,“你爹他還活著。”


    活著比什麽都重要,隻要還活著。


    “我帶你們回去。”謝滿月和喬瑾瑜對看了一眼,“你們可以住在我那兒,先請個大夫把你的身子看好,你們可以一家團聚。”


    還有許多的問題是蘇合香現在不想問的,也是謝滿月如今沒法說的。


    大公主和雲殊成親幾年了,雲殊失憶後反反覆覆的經歷,大公主的執著,還有皇家二字,是橫在她們之間即便是活著也可能無法在一起的阻礙。


    黎明已經到來。


    山裏起風了,清晨時冷風透過窗戶捲入進來,吹的人激靈著清醒,謝滿月出了屋子,喬瑾瑜陪著她出來,在這小小的院子裏,外麵還守著幾個這個寨子裏的人,抬起頭,雲層中還有沒離開的月牙,彎彎的掛在那兒,等天亮時它就會徹底隱秘在天空中。


    謝滿月轉頭看他,不論別人怎麽說他,謝滿月總是能從他冷淩的神情裏發現一抹屬於他的溫柔,喬瑾瑜把她攬在懷裏,掀開大氅把她包裹在裏麵,“冷麽。”


    她反手摟住他,頭靠在他的胸膛上輕輕道,“這一次,我可又要闖禍了。”


    喬瑾瑜笑了,“怎麽是又要闖禍。”


    “上次抗旨,這一次我要幫雲殊和合香一家團聚,和大公主之間勢必又要起爭端,你夾在中間會很為難。”


    “不會。”喬瑾瑜摟著她,“你在做對的事。”


    謝滿月笑了,仰頭看他,眨了眨眼,“那...你去拜託太子殿下幫個忙,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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