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慈寧宮出來,方沐陽粉麵含霜,王嬤嬤等人俯首帖耳,疾步跟在後頭,不敢做聲。


    起駕回了乾寧宮,方沐陽方才緩了臉色,由白梅服侍著換了鬆散的家常衣服,微笑著坐在寢殿暖閣靠窗的美人榻上,吐了一口氣道:“累死我了。”


    內侍總管今早挨了訓斥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小黃門戰戰兢兢地送了糕點,並不敢上前。碧文接了,放在方沐陽麵前,笑著道:“您先墊些,皇上一會兒回來,也該傳膳了。”


    王嬤嬤見她此刻心情好,忙拿白帕子裹了烏木箸替她布膳,口中輕聲道:“娘娘,您今日與太後初見便針鋒相對,這樣不太好吧?”


    方沐陽轉頭問道:“嬤嬤,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辦?”


    不等王嬤嬤回答,方沐陽便笑:“若是太後單單打壓我也就罷了,偏還提到什麽規矩、教養。要是連這個也忍了,我也無顏去見舅舅、哥哥他們。”


    眾人默然,無論是皇親貴胄還是平民百姓,媳婦到了娘家要給婆家做麵子,同樣到了婆家也要維護娘家的尊嚴。更何況她的娘家是泱泱大楚,今日麵對的都是北齊宗室,讓人看了笑話,豈不是看了大楚的笑話?


    “不過,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今兒還有其他宗親在呢,您都沒見,就這麽回來了……”王嬤嬤還是很擔心。


    方沐陽冷笑:“宗親?我跟太後說話的時候,你可見有一個人出來插嘴?都是打定了主意要看戲呢!遲早會有衝突,早些讓他們看清楚形勢,也好回去思量站在哪邊。”


    果然三日一過,太後病倒的消息傳遍朝野,立即便有禦史上言,指皇後不孝,頂撞太後,致太後臥病,懇請皇上要對皇後做出處置。


    齊旻早就知道方沐陽的所為,從心裏來說還是很讚成的,可是麵對禦史的彈劾,他也有些無奈,回來對方沐陽道:“如今為你那天跟太後鬥嘴的事情,如今朝上也跟著吵起來了。”


    方沐陽根本不急,看著兒子在床上啃腳丫,笑嘻嘻地道:“急什麽,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才是。要我說,這還沒有呢,你瞧著,過兩日就該說咱們嘯哥兒的事了。你也別理會他們,恩科的事情怎麽樣了?”


    齊旻從侍女手中接過帕子,給兒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點頭道:“差不多了。”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同時也開了恩科。因齊旻和方沐陽的大婚定在三月裏,恩科的時間就推遲到了四月中,如今京都裏頭各地士子雲集,就等著貢院門開,魚躍龍門了。


    方沐陽道:“我跟太後鬥氣也好,太後病倒也好,都是小事。倒是這恩科才是大事,陛下隻管去忙大事去,若是禦史再彈劾,不如問問禦史,是天下士子的事情重要,還是皇家私事更重要?”


    齊旻忍不住扯動了一下嘴角,方沐陽到底跟其他的女人不一樣,就是太後這般醉心權勢,關心的也是如何打壓方沐陽的氣焰。那些在朝上請旨彈劾皇後的,他明眼瞧了,無不是李相一係的門人,所圖為何,齊旻自然曉得。隻是他登基不過一年,大局不穩,很多事情也隻能徐徐圖之,不能撕破臉皮行事。


    因此恩科的事情,齊旻也是相當重視。過了恩科的都是天子門生,也就是說,這些人慢慢培養,就是齊旻的嫡係,未來的朝堂生力軍。如今齊旻急需自己的班底和力量,對恩科的重視可想而知。


    齊旻能夠登上帝位,實際是多方角力之後妥協的結果,而一個帝王沒有自己的力量,實在是危險得很,就算齊旻原本打算將帝位禪讓,也要考慮到之後的結果。若是新任帝王跟他好,他能逍遙一生。若是讓新帝忌憚,要麽是圈禁一生,要麽就是死掉。


    果然沒過幾日,朝堂上的議論從皇後不孝,又扯到了來曆不明的嘯哥兒,齊旻任憑他們打口水仗,一概留中不發,倒是讓不少臣子心裏忐忑起來。


    剛結婚就有了個兒子,是個男人都忍受不了頭上一頂綠油油,可皇帝的態度,實在叫人琢磨不清,難道其中有什麽隱情不成?


    這麽一揣摩,好些人倒是熄了心思,保持觀望的態度,朝堂上彈劾的折子少了不少。而且李相的態度也叫人琢磨,既沒有進宮去看望太後,也沒有到處走動,而是緊閉門戶,做出一副不與人往來的模樣。


    慈和太後聽說,氣得仰倒。李相卻囑咐夫人:“若是宮裏傳召,能躲則躲,不能躲,去了也不要胡亂開口,隻探視太後病情就是。”


    李夫人不解:“相公,難道不給太後撐腰嗎?聽說皇後對太後可是大不敬……”


    李相繃著臉打斷了夫人的話:“你記著就行了,哪裏來得這麽多話!”


    見夫人唯唯諾諾地退下,李相方才歎息道:“什麽敬不敬的,端的要看皇上的心意才是。”


    宗親就要明白多了,皇後與太後頂了一場,也沒見皇帝說皇後一句,孰強孰弱,一目了然。也有替慈和太後打抱不平的,覺得慈和太後撫養皇帝一場,居然皇帝連這點麵子也不做,有些忿忿。但明眼人更多,慈和太後往年待六皇子如何,待三皇子又如何,大家心裏都有數。


    那幾個彈劾皇後的禦史,沒過幾日又被別人彈劾。什麽寵妾滅妻的,養外室包戲子的,縱奴行凶的,放高利貸的,各種老底都叫人揭了出來,哪裏還顧得上關心皇帝的家事,能保住自己的烏紗帽就不錯了。


    方沐陽收到消息,微微一笑,對碧文道:“幫裏的事情你照看著就行,有的事情不用再告訴我。”竟是將金幫的事情全部放給了碧文去負責。


    碧文心中有數,略福一福身邊退下了,與碧波擦肩而過。


    碧波進來稟道:“宮裏的事情差不多都理順了,王嬤嬤重新挑了幾個人,等調教好了,就放進來伺候。照您說的,原來伺候先帝的胡公公也尋了回來,隻是吃了些苦頭,還在調養,過些日子才能進來當差。”


    方沐陽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


    胡公公是先帝身邊的人,慈和太後一朝得勢,立刻就將這位老公公發配到了最辛苦的上駟院喂馬,幸好胡公公往常還結下幾分善緣,不曾受到很多磋磨。方沐陽跟齊旻商量之後,還是覺得與其重新調教人手,不如將胡公公找回來。至少胡公公也跟慈和太後不對付,不求他多麽維護齊旻,但是借助他的人脈重新清洗後宮,還是用得上的。


    齊旻忙著恩科的事情,方沐陽則忙著在後宮清洗,不過三個月功夫,便將帝後二宮治得如同鐵桶一般。慈和太後雖然生氣,但也無能為力。方沐陽強勢,後宮眾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宮裏最大的還是皇帝,連皇帝都未曾表露出對方沐陽的不滿,眾人自然心裏有數,知道該往哪裏湊趣。


    方沐陽這邊順風順水,慈和太後那頭就真心不好受了。原本隻是裝病,然後示意宗親們把話傳出去。誰知話是傳出去了,彈劾的折子也有了,可沒熱鬧幾天居然又消停了。行,恩科是國家掄才大典,歇兩天也未嚐不可。但沒想到這幫人居然被抓了痛腳,反倒被人整倒。慈和太後心中不痛快,鬱悶了幾天真病了。每天就覺得頭痛胸悶,哪裏都不安穩。


    想說是皇後動了手腳吧,可這皇後整治宮闈,偏偏沒有動慈寧宮一根毫毛。非但如此,每日問安也是在宮門外行禮了事,連宮門都不進。滑不丟手的,連一點錯處都抓不住,把慈和太後鬱悶得不行。


    下了牌子招李夫人進宮,誰知三次竟有兩次不來,來了也隻說叫她保重身體,又說家裏的女兒最近如何不好,話裏話外的,竟然不接她的話茬。李相更是一次都不來,說後宮內帷,他身為男子要避嫌,氣得慈和太後往床上一睡就不想起身了。


    如此捱了小半年,慈和太後突然想起宮中空虛,又招了外命婦進宮說話,透露出想給皇帝選秀充實後宮的意思。


    誰知她這頭剛說完,那頭皇後就說後宮空虛,不用這麽多人值守,要放一批年齡大了的宮奴出去。


    兩廂對比,人人都說皇後慈善,卻不提皇太後一個字,其意味不言而明。


    也有覺得齊旻後宮空虛的,以皇後無子的名義,請齊旻選秀充實後宮。結果齊旻卻請了宗人府的宗長老睿德親王,驗證過嘯哥兒的身份之後,賜了齊文曦的大名,以嫡長子身份記入族譜,上了玉牒。


    傳召天下,天下大驚。可大楚都派了使臣恭賀,也沒有人相信皇帝會甘願戴一頂綠帽兒,再加上方沐陽讓人操縱,市井間竟然有了帝後早年在民間相逢相愛的佳話流傳。


    說到底,這也是帝王家事,朝臣們也隻得捏著鼻子認了,紛紛上表恭賀不提。


    至此,方沐陽才算是徹底在大齊皇室站穩了腳跟。


    據後世記載,大齊自武皇帝齊旻繼位之後,又興盛世一百一十年。而武皇帝齊旻,則是曆史上唯一一位隻有一位皇後的皇帝,除了元後秦氏,其後宮終身未進一人。秦皇後為武皇帝誕育二子二女,雖然長子的身份頗受史學家的非議,但是從當時的記載來看,這位皇長子非常受帝後喜愛,見過的人從來沒有懷疑皇長子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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