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小方姑爺求見,王克禮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這會兒是來幹什麽?”


    那衙役弓著身子笑道:“小方姑爺說是剛從定州回來,給幾位大人帶了些土產,孝敬各位的。”


    正因為押運之事發愁的眾人都笑了,大家都跟他挺熟,有人便打趣道:“這孩子倒是個心腸熱的,也不枉費大人看護他一場,曉得知恩圖報。”


    這話可說到王克禮的心坎上了。王璟是他的族弟,成天好吃好喝地供著,跟伺候祖宗差不多了,昨兒還被他搶白一頓。方沐陽雖然是下九流混著的,好歹也曉得自己護他一場,大節小禮從沒斷過。雖說不差那口吃食,可這點兒心意倒是讓人心裏舒坦。


    於是便叫衙役把方沐陽請進來。


    方沐陽進來的時候,瞧見王克禮、聶知行還有衙門幾個房頭的主事,師爺都在一塊兒,倒是楞了一下,抓著頭道:“沒想到大人們都在,這可如何是好?”


    眾人噴笑:“快些進來吧,說得好像我們貪你那點子東西似的!”


    方沐陽靦腆一笑,進門給眾人行了禮,還是一副為難的樣子:“您各位倒是不差這點東西,可我不均分,豈不是顯得厚此薄彼了?”


    說著便將給王克禮、聶知行帶的東西拿了過去,嘴裏還補充著:“各位大人見諒了啊,我是沒想到大家夥兒都在,也沒拿多少,晚些讓人給送到家裏去。你們可別怪我沒禮數……”


    便是沒有當場拿到東西,眾人心裏也舒坦。小方姑爺極會做人,明擺著孝敬兩位主官,下頭的人自然也捧著頂頭上司,齊齊笑道:“不妨事,偏了小方姑爺的東西還要謝過才是。”


    這些東西倒也不貴重。不過就是定州的一些吃食罷了,但總歸是他的一番心意。王克禮瞧見裏頭還有一本書,拿起來一看。笑著說道:“你倒曉得投其所好了,這個我極喜歡。比你這些糕啊糖的有用。”


    那是一本浩然書院出的文集,其實是那日去劉奎家做客,他兒子給送的。方沐陽留了一本給老方姑爺,另一本就拿給王大人了。


    聶知行瞧著就笑:“怎麽沒有我的呢?”


    方沐陽嫌棄地癟了癟嘴:“聶大叔您就省省吧,送給您也不過是跟我一樣,墊了桌子腳,何苦為難它?”


    聶知行作勢要打他。嘴裏嗬斥道:“你這小子,反了天了,敢這麽跟我說話?”


    方沐陽笑嘻嘻地躲到了王大人身邊,跳著腳叫:“來來來。快來打!”


    其他人掌不住,一個個笑得前俯後仰,倒是把之前沉悶的氣氛一掃而光。


    聶知行一把將他拽了過來,忍不住訓斥:“又長高了這麽多,怎麽還是跟皮猴兒似的。討人嫌!”


    長高了?方沐陽自己比劃了比劃,似乎是長高了不少,鬆了口氣道:“總算長了點兒,唉,可愁死我了。還以為這輩子就這麽高點個子了……”


    他煩惱自己個子矮,也是瑞昌人盡皆知的笑話,眾人又忍不住笑作一團,說了半晌閑話。


    笑了一場之後,方沐陽舔著臉道:“正好眾位大人都在,我這趟來也不光是為了送這點小東西。想找大人討個恩惠,各位大人可要幫著我給王大人求求情啊!”


    聶知行皺了眉,覺得他有些沒眼色,沒瞧見這麽多人都在,有什麽不能私下說,分要當著眾人的麵說呢?可轉念一想,方沐陽不是那等沒分寸的,便開口接了話茬:“那要看看是什麽事情,要是幹了壞事兒讓我們給你擦屁股,可是沒人答應的。”


    王克禮微微點了點頭,這個副手一直跟他配合得好,說話雖糙了點,但是說得及時又合適。


    方沐陽嘿嘿幹笑了兩聲:“聶大叔說得,好像我竟幹壞事兒了似的……”


    沒人接話,除了聶知行笑著看他,其他人都將眼光投到了別處,好像這廳堂裏頭突然長了滿室鮮花一般。他隻得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聽說南楚給聖上送的壽禮要從咱們瑞昌起運,沐陽想找王大人討個恩惠,讓我們金幫出份力氣。您知道我們金幫的那些人,別的沒有什麽,也不懂什麽大道理,就剩下一身蠻力了……”


    話沒說完就被大家灼灼的目光給看得說不下去了,方沐陽心裏有些打鼓,忍不住伸手抓頭,努力裝出一副憨傻的模樣:“我不會又說錯話了吧?”


    “好!好!好!”王克禮大笑起來,一連讚了三個好字,突然又板了臉問道:“有心出力是好事,不過方沐陽,你打算怎麽出這份力?”


    “這個……沐陽真沒想好,但憑大人差遣。您說怎麽辦,我們就怎麽幹!”方沐陽立馬表決心。


    這下王大人真是喜出望外了,正為這事發愁呢,方沐陽就送上門來了。可不是瞌睡來了就給遞了個枕頭麽?而且這孩子慣來知情識趣,什麽叫做“但憑大人差遣”,就是說他們該出力的就出力,但是名聲全是王大人的。哪兒找這麽好的人啊!王大人瞧著方沐陽是越看越順眼,雖說有點不求上進,到底心還是正的。


    再看廳堂裏的眾多人,也是一臉驚異,有的還有驚喜,王大人知道大家對方沐陽這提議頗為意動,卻還是拿著架子道:“沐陽,你這份心意,我領了。具體這事怎麽操辦,衙門裏頭有衙門的章程,你到時候聽話就行了。”


    這意思,是答應了?方沐陽有點意外,不過還是喜出望外地上前行了禮,告辭了。


    臨走聶知行親自把他送了出去,沒好氣地低聲埋怨他:“你這孩子,個子高了,主意也大了,這樣的事情,是你參合的麽?”


    方沐陽笑了笑:“聶大叔別惱,我是真想出份力的。”


    想了想,聶知行低聲告訴他:“最近大人正為這事苦惱,到時具體怎麽做,你聽大人吩咐就行了。千萬不要再像今次這樣,自作主張不提,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你這孩子,把大人放在哪裏?”


    方沐陽笑嗬嗬地聽了,出了衙門,神情便收斂了起來。


    見他似乎是在思索,外邊等著的趙晨上前問道:“成了?”


    方沐陽點點頭:“七八分把握是有的。隻是有些奇怪……”


    “怎麽奇怪了?”趙晨追問道。


    “王大人雖沒定論,可聽他話裏的意思,多半是準了。我隻是奇怪,怎麽能當堂就露出這份意思來?不像是王大人的作風。”方沐陽想了想,還是不怎麽明白。


    趙晨想了一下道:“不如這樣,讓人打探一下衙門裏頭對這事到底是怎麽個態度。”


    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方沐陽點點頭:“小心一些。”


    衙門裏頭人多,想要探聽什麽消息並不是難事。可是方沐陽一直沒有安排人手去特意打聽衙門裏的事情,一來犯忌諱,二來怕遭了別人的厭棄,要說聶知行和王克禮待她都還算不錯。要知道什麽消息,隻要不是太過機密的,一般也會告訴她。犯不著往衙門裏頭安插人來打聽什麽。


    隻是這一次的情形實在有些奇怪。照著方沐陽的想法吧,幫著朝廷送南楚的禮品,可是一件露臉的好事,隻要有幾分見識的,誰不巴著上前去辦?瑞昌本來商人就多,也有便利條件,一般情況下就是輪也輪不到金幫這樣上不得台麵的小幫會來做這個。所以方沐陽才會從定州一回來,就急著去衙門裏頭找王大人說這事。


    當著眾人的麵說,也是想把這事給捅穿,好讓王大人多考慮一下他們金幫。


    可沒想到王大人雖沒說個準話,意思卻表達得明顯,這就讓方沐陽有點奇怪了。王克禮是顯得挺平易近人的,可不代表他身上就沒有當官的那種風格,一般情況下,像這樣的口風王克禮都不會露出來,怎麽這次倒是爽快?


    其實倒真是方沐陽想岔了,她怎麽知道王大人正為這件事情著急上火呢?反倒是她主動提出來,讓王大人眼前一亮,解決了難題。


    所以當衙門裏的消息回到方沐陽耳邊的時候,她就隻有苦笑了。


    說起來都是前世的想法在作祟。像這樣露臉的好事,就是貼著錢做了,至少也能博個好名聲,她哪裏能聯想到徭役和民情上頭去。這樣看來王克禮倒也是個好官,沒為了做點政績出來就壓下頭的百姓。


    隻是她是不是太心急了一點?這就好比博弈,更沉得住氣的人才會是最大的贏家。而她還是閱曆少了些,有些輕狂了,但願應了那四個字“先發製人”吧。


    金幫到現在上下幾百人,手裏也有幾條船,但是沿運河而上卻是有些不夠。不過這關係不大,也有跟金幫關係交好的一些商會,能夠周轉幾條船隻過來。好在東西不是很多,湊一湊也夠用了。敢出麵來攬下這事,方沐陽心裏還是有盤算的。隻要這條路走通,往後的事情也就好說了。凡事隻要開了例,自然也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形成慣例的。


    不過離新年隻兩個月不到,時間還是緊湊了些,需要抓緊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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