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沁看著他眼底毫不作偽的擔心,冷笑了一聲。


    陌上川上前一步,道:“師父,你到底怎麽了?”


    燕沁:“……”


    陌上川的目光落在了她赤裸的腳上,微微蹙起了眉,“我們進屋去說。”


    燕沁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你這樣就沒必要了。”


    陌上川走上前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大步朝著屋子裏走去。


    燕沁渾身的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地往外冒,而後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惡狠狠道:“你是不是有病!放我下來!”


    陌上川微微低下頭,清淺的目光落在她那張充滿怒意的臉上,抿了抿唇道:“師父,我知道清華山沒了你很傷心,師祖和師伯他們隕落……你無須將這些事情怪罪到自己身上。”


    燕沁聽得一臉懵逼,心道合著你還自己補全了一個故事啊!


    陌上川將她小心地放在了床上,半跪在床邊柔聲道:“即便是秋渭洲都沒了,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那深情而專注的目光無比地熟悉,在青君的記憶恢複之前,尚且還是她小徒弟的陌上川曾經無數次地用這種目光看著她,讓人毫不懷疑他的深情與溫柔。


    然而這一腔深情裏麵裹挾著的是殘酷而血腥的真相。


    燕沁看著陌上川,麵前的人是如此的熟悉,但是卻陌生到了可怕,讓她無時無刻不怕懼怕,想要逃離。


    “青君大人。”燕沁使勁咬了咬舌尖,試圖讓自己將眼前這個完全當做青君那個可怕的東西,然而事實上卻是人類就是視覺動物,她的語氣終究沒有辦法帶著多少厭惡,“到此為止吧,如果你的目的是這個。”


    燕沁抬起了自己左手手腕,上麵鮮紅的道侶印痕在現在看來變成了赤裸裸的諷刺和嘲笑。


    陌上川握住她的手腕,放在唇邊輕輕吻了吻,“這不是我們的道侶印痕嗎?怎麽了?”


    燕沁險些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她似乎又重新找回了之前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你到底要做什麽?”


    “師父?”陌上川眼底帶著一絲茫然的神色,“你到底怎麽了?”


    燕沁深吸了一口氣,“別裝了,不再喜歡就是不再喜歡了,覺得惡心就別碰了,青君大人。”


    陌上川原本正在握著她手腕的手掌微微一滯,旋即很快將她的手放開,直起身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倒還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笨。”


    燕沁臉色一黑,嗤笑一聲道:“嗬嗬。”


    陌上川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而後俯下身來輕聲道:“如果我死在你麵前呢?帶著陌上川的記憶,帶著陌上川的容貌。”


    燕沁尚未來得及後退,原本放在納戒之中的靈器已經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匕首,陌上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刺進了自己的心口,血瞬間就洇透了雪白的衣衫,刺眼奪目。


    “你是不是有病!”燕沁低吼了一聲,手微微顫抖了起來。


    “沒關係,反正我是青君。”陌上川微笑道:“殺了我,你們就都可以活下去了。”


    燕沁怒道:“你以為我不敢嗎!”


    她一下閉上了眼睛,灌注了全部靈力進了那把匕首,利刃刺入血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讓她瞬間就屏住了呼吸。


    過了片刻之後,燕沁慘白著一張臉睜開了眼睛,便看到自己刺入的是一大團纏繞在一起的青蛇,有的還在嘶嘶地吐著信子,泛著冷光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著她。


    燕沁本就慘白的臉色瞬間就沒了血色,大叫了一聲連帶著匕首和那團血肉模糊可怖至極的蛇團甩在了地上。


    陌上川眯起了眼睛,一甩袖子一身白色的衣袍瞬間就變成了濃鬱的黑色,眼瞳也變成了一黑一白,渾身散發著惡劣的氣息,“你還真是狠心呐……師父。”


    最後兩個字被加重了讀音,帶著一股惡心的黏膩感,如同無數條毒蛇纏繞在她的身上,伺機奪取她的性命。


    燕沁終於是沒有辦法再繼續冷靜下去了,她幾乎已經失去了全部理智,陌上川短暫地“複活”讓她這段時間做的所有心理建設都瞬間崩潰。


    即便當初她是因為過於疼愛這個徒弟,又或者兩個人陰差陽錯地有了一個不存在的“孩子”才答應他在一起,始終無法否認的是,她記憶中的陌上川,她記憶中的那個自己最疼愛的徒弟,已經確確實實地不存在了。


    她的小徒弟隻是麵前這個青君的一世輪回,不過是他無數記憶中微不足道的片段,是他閑來無事心血來潮時“創造”出來的這麽一個人。


    秋渭洲被毀,她以為所有人都死了的時候,她那種時候是恨青君的,甚至包括了陌上川,然而在得知所有人還好好活著的時候,恨就變成了單純的恐懼和害怕。


    然而在過了這麽久之後,在重新看到“陌上川”的時候,徹底失去了徒弟的悲痛才真真切切地從心底湧了上來。


    從十年前在暮靄洲的客棧陌上川不告而別的時候起,她便再也沒有安心地擁有過自己的小徒弟。


    “為什麽……偏偏是你?”她抬起頭看著他,似乎費了很大地力氣才問出了這麽一句話。


    為什麽就不能是清華山之外的隨隨便便哪一個人?


    為什麽就不能是青君的某一次渾渾噩噩的輪回?


    為什麽就偏偏是他蘇醒的這一次?


    ……


    青君似乎很不屑地輕笑了一聲,尖銳的指甲掐起她的下巴,“怎麽,得見本君真身的榮幸可不是誰都有的。”


    燕沁被他掐得肉疼,她垂下眼眸道:“反正阿川已經死了……”


    青君微微歪了歪頭,道:“人真的是喜歡自欺欺人。”


    “道侶印痕隻有在雙方自願的情況下才能解除。”燕沁心如死灰道:“這個東西本來就不該存在。”


    青君眼底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鬆開了鉗製著她下巴的手,“真沒意思。”


    燕沁低聲道:“那你……能不能讓我再看他一眼。”


    青君微微蹙起眉看向他。


    “我隻想和他好好告個別。”燕沁試圖扯起了微笑,然而失敗了,隻是維持著一個難看怪異的表情看向他,“就當是我最後的要求吧。”


    青君垂眸看著她,片刻之後沉聲道:“給你一刻鍾的時間。”


    不知道青君用了什麽辦法,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眼底變得一片清明,看向燕沁的目光帶著一絲茫然。


    燕沁嘴唇微動,便聽見他道:“師父……”


    “過來。”燕沁一出聲,才發現自己聲音顫抖得厲害。


    陌上川走到她麵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師父,你看起來很累。”


    燕沁抓住他的手,低聲道:“阿川,讓我好好看看你。”


    陌上川似乎輕聲笑了一下,而後半跪在她麵前,仰頭看著她,“感覺很久沒有見到師父了。”


    燕沁鼻子一酸,“阿川,如果有一群很重要的人需要你去保護,而那樣做的話你就不得不犧牲另一個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你要怎麽辦?”


    陌上川微微蹙眉,“為什麽非要這麽選擇?”


    “因為不那樣做的話那群人就會死。”燕沁道。


    陌上川忽然笑了,那張清俊的臉上帶著淺淡的笑意,“師父,這種事情需要問問自己心。”


    燕沁眼眶裏的淚終於掉了下來,“可那一個很重要的人……已經死了。”


    陌上川眼底帶上了一絲疑惑,終於意識到有哪裏不太對勁,他伸出手,替燕沁輕輕地擦掉了眼淚,“阿沁,別哭。”


    “崽崽。”燕沁帶著淚笑了出來,“別害怕,我陪著你。”


    陌上川一愣,下一秒脖頸一涼,他垂下眸子,甚至還能看見劍刃上的血珠。


    燕沁看著直接穿透了陌上川脖子的那把劍,左手手腕上的道侶印痕疼得厲害,自己的脖頸仿佛也被穿透了一般。


    她與陌上川的道侶印痕是刻印在神魂上的,而黃澤為了保住她,將這印痕改做了生死契,兩個人同生共死,自然……


    是要一起死的。


    都說人臨死的時候,生前經曆的所有的重要的事情都會如同走馬燈閃現在眼前。


    燕沁看見自己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抬頭看到了一片黑暗,而周圍人來人往,嬉笑怒罵,人世百態。


    她看見自己變成了個無家可歸的小乞丐,每天都艱難地想要活下去。


    她看見自己碰到了黃大山和許誌,三個人住在清華山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除了偷懶便是修煉,渾渾噩噩卻也樂得自在。


    她看見自己穿著灰撲撲的道袍盤腿坐在地上,麵前是一群不能動彈的孩子,她一抬頭,便對上了一雙帶著冷意的眸子。


    夠了,到此為止。


    所有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她還是秋渭洲清華山的二弟子燕沁,是個一事無成資質平平的小修士,每天為了多賺幾顆靈石而苦惱,平生最大的苦惱就是怎麽讓自家師父多活個幾十年。


    ……


    燕沁失去意識前最後看見的是陌上川一片雪白的袖口。


    原本戴在她手上的佛珠猛然斷開,劈裏啪啦散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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