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阪坡上,渾身沐浴在鮮血之下的甘茂,顫巍巍的站在一個小土坡上麵,此時此刻,他的身上早就已經是被各式各樣的兵器器刃給弄得渾身上下都是百斑瘡痍的大小傷口,他一隻反握著一把青金長刀插入腳下被鮮血侵浴的泥土之中,兩隻手掌牢牢的緊緊握著這把青金長刀,雙腿都在有些哆嗦,他喘著粗氣,一隻眼睛上還在向下留著鮮血,而另外一隻眼睛,則是半睜著看向前方。


    八十裏長阪坡上,在這幾日硝煙彌漫,戰火將原本綠意盎然的長阪坡搞得現在屍橫遍野,一眼望去,除了倒在地上七零八落的屍體以外,更多的,便是殘肢和已然發黑的血液。


    “媽,媽的。”


    甘茂現在光是從他口中簡單的說出來幾個字,就已然是足以讓他的胸腹都在隱隱的作痛,他一張嘴,便是控製不住的吐出了一口黑血。


    艱難的移動了自己的身體,甘茂看向自己的後方四周。


    上千馬兒的屍體,披著馬鎧,渾身上下插著無數枚羽箭,就這麽倒在了地上,而他甘茂此時此刻的四周,則也隻是零星的站著十餘個傷勢慘重的將校。


    “甘,甘將軍。”


    一名都尉這時候已然是沒有氣力站起來,他無奈的跪在了地上,但是雙眸當中的神色卻沒有任何的消散,他沙啞的嗓門開口對甘茂說道


    “這一戰,我軍,損失慘痛,長阪坡一戰,我軍,敗了。”


    雖然很不想承認這件事,但是現如今的長阪坡一戰上,他們北一軍,他們這支騎軍,已經是徹徹底底的敗了。


    這場敗仗,更多的是無奈,而不是恐懼。


    甘茂在聽到了這都尉說的這句話之後,他也是站在原地楞了一楞,沉寂了良久過後,他的神情這才微微的有些變化。


    他想要大笑,又想要哭泣,但是現在他卻沒有任何其它的氣力來支撐著自己大笑以及哭泣,他甘茂現在渾身,早就已經是千瘡百孔,若不是內心的這一抹意誌尚存的話,他還真的不值當該如何能夠撐的下來讓自己始終站在這塊小土坡上麵。


    “長阪坡,我甘茂,愧對南離,愧對白鎮軍,愧對,周王爺。”


    甘茂雙眸無神的跪在了地上,他垂著頭,話語當中的嘶啞之意,在這一刻更多的,顯露出來的則是悲涼之意。


    “長阪坡,是我甘茂貪功冒進,是我甘茂膽大妄為,葬送了,這些兄弟們。”


    甘茂在說著這話的同時,突然隻感覺自己氣血翻湧,整個人措不及防的趴在了地上,佝僂著自己的身子,再度吐出了一口鮮血。


    而他原本雙手握著的那把青金長刀,在這個時候則是直直的插入了泥土當中。


    “甘將軍!”


    小土坡下麵的一個校尉看著甘茂的突然轉變,他似是有些著急,下意識的想要邁動雙腿向前去攙扶甘茂,可是無論他這個時候怎麽的用力,他卻是被迫覺察出來。


    原來自己這個時候啊,早就已經缺失了一條大腿啊。


    “本將,唔,我沒事。”


    甘茂伸出手擦了擦自己嘴角上的血液,吐出了這攤鮮血之後,他隻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天旋地轉一樣的有些暈厥,晃神了半晌之後,他這才慢慢的感覺自己的意識逐漸的有些清醒了過來,不過即便是如此,甘茂也是再也沒有任何氣力可以讓他站起來了。


    “甘將軍。”


    那個跪在地上的都尉雙眸之中的神色忽然的就有些動搖,他猶豫了半天之後這才重新看向甘茂,繼續對其說道


    “甘將軍,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此處距離最近的據點,有多遠?”


    甘茂的意識再度有些暈厥,這一次的暈厥,他隻感覺自己的腦袋越來越沉,越來越重,他的意識也是慢慢的變得越來的越模糊,他盡力的讓自己的意識保持在清醒的狀態下,但是即便是如此,他也是緩了許久之後,這才漸漸的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耳朵能夠聽得到外麵的聲音,他的身體也是倒在了地上,若不是他還有那若有若無的呼吸聲的話,那些周圍的校尉都尉們,還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些校尉都尉們眼神交流了一陣子之後,這才由一名傷勢相對來講最輕的什長無奈的搖了搖頭,口吻淒涼的說道


    “甘將軍,長阪坡附近,我軍,已然沒有任何的據點了。”


    八十裏長阪坡,甘茂在半年前來到此地的時候曾經設下了三大據點,三大據點團團相聚,隔山相望,那時的甘茂,是如何的逍遙啊,可是現如今呢?


    三大據點已然盡數被拔除,當年隨著甘茂來到此地的北一軍精銳,也是覆滅的差不多了,現如今,也就隻剩下了這十餘人了。


    據點?援軍?


    百裏之內,他們這些人是沒有任何的援軍會存在的。


    如果說在幾個月之前的話,可能還會有北艮帝國的鐵騎或許會向他們伸出援手,但是自從幾個月之前,北艮鐵騎南下過河之後,在這片長阪坡上,也就隻剩下了他們這孤零零的一支南離軍隊了。


    “咳咳咳。”


    甘茂劇烈的咳嗽聲,讓他的胸腹都不由得帶來了一陣陣撕裂般的痛楚,他勉強的咽了一口口水之後,眼神有些重影的看向天空,虛弱的說道


    “也就是說,我們,再也沒有生路了,是嗎?”


    這是一個現如今對於甘茂他們來說不得不去承認的一件事實,即便是他們壓根就不想去承認這件事情,但是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卻是如此的。


    百


    裏之內沒有任何的援軍,他們這些人啊,若是想要找到援軍的話,除非他們能夠拖著這飽受創傷的身軀強行過河,待得他們過河之後,若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才是能夠碰到南離的遊騎兵。


    但是現在,就在這八十裏長阪坡當中,他們這十餘人,已然是沒有了任何的援軍,沒有了任何的後手。


    不得不去接受的一件事實就是,他們這十餘人若是繼續停留在這裏幾個時辰的話,對麵的中原軍隊,將會不費吹灰之力的將他們這些人盡數活捉。


    “是的,甘將軍。”


    什長的這一句話,算是徹底的斷了這些人的念想,不過這也是定然的,因為這已經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了。


    他們這些可憐人,對此又能夠有什麽別的辦法呢?他們沒有了,他們能做的,除了被迫的承認這件事以外,貌似,也做不了什麽別的其他了吧?


    但是甘茂卻像是如釋重負一樣的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濁氣,他嗬嗬的幹笑了兩聲後,便是再度不知為何的搖了搖頭,再度苦笑了一聲後,這才緩緩的操著沙啞的嗓門說道


    “也對,便是因為我的自大,將據點中的騎軍抽調一空,最終陷入了這番的埋伏當中,咳咳咳,血戰了兩天之久啊,絲毫沒有停下來過,饒是我,現在也沒有任何的力氣能夠握住這把長刀了,咳咳咳,輸了啊,本將,輸了。”


    甘茂在說這話的時候,沙啞的語氣當中浮現出了一抹譏諷的意味。


    不為別的,隻是單單的,他甘茂不得不承認了,自己已然成為了敗將的這個,既定事實。


    “傳,嗬,罷了。”


    甘茂下意識的說出了這一句話後,便是回想起來,他的手中,除了這周圍的十餘個傷員以外,就再也沒了任何的士卒了。


    自己可算是,將白起交托給他的這一支北一軍精銳,給徹底的敗光了啊。


    費力的用一隻手撐著自己勉強支撐起來了半截身子,甘茂用力的晃了晃自己的腦袋,他像是想要倒出自己腦袋裏麵的一些雜念,但是卻無濟於事。


    抬起頭來,看向前方硝煙彌漫的山口,甘茂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的硝煙,讓他咳嗽連連。


    “咳咳咳,還真是,熟悉的過了頭。”


    接下來,甘茂渾身顫巍巍的從小山坡上爬了下來,他的雙腿在這個時候也是已經有些不聽使喚了,但是他的手掌,卻是摩擦著小山坡上的一些小石頭,磨出了一些血絲。


    “甘將軍。”


    什長咬了咬牙,拖著自己受了傷的雙腿,勉強的來到了甘茂的跟前,伸出手攙起了甘茂搖搖晃晃的身軀。


    甘茂佝僂著自己的腰,扭頭看向這個什長,看了一眼對方後,他便是垂下了腦袋,整個人靠在了背坡上,雙眸有些無神的看向前方,他先是沉默了一陣子之後,這才緩緩的開口,似是有些無奈的說道


    “一切之錯,皆歸與我,諸位,此番,是我甘茂對不住您們了。”


    甘茂說罷,剛想要有些動作的時候,隻見那什長連忙忍著疼痛彎下腰,按住了甘茂的身子,將其的身子按在了背坡上後,這什長便是伸出手接過了一旁都尉遞給他的水壺,他用牙齒咬開了瓶塞,便是將水壺拿到了甘茂的嘴邊。


    “甘將軍,無需多言,這些事情,實屬不能怪您。”


    這什長一邊說著這話,一邊喂著甘茂飲下水壺當中所剩不多的水。


    “咳咳咳。”


    甘茂張開嘴痛飲了一番之後,他隻感覺自己就像是煥然新生一樣,原本幹啞的不成樣子的嗓子,在這個時候也是變得格外的濕潤了開來,他眨了眨雙眼,雖然身體仍然還是一顫一顫的,但是他的雙眸卻是慢慢的恢複了一抹神采。


    “接下來事情的變動,恕我現在實在把控不得了。”


    甘茂歎息了一聲,他仰著頭,雙眸雖然恢複了那抹神采,但是他甘茂現在更多的,則是那抹無法改變的無力感。


    頹廢和無力感充斥著他甘茂的渾身上下,他現在無論如何的想要扭轉乾坤,無論如何的想要將大局逆轉,都已然是無濟於事了,他甘茂又不是神,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將軍罷了,現在雖然短時間內他們這些人沒有任何危險,但是接下來所發生的任何事情和變動,他甘茂都是沒有任何的法子可以應對了。


    這一切的事情,還要追溯到半個月之前。


    在半個月之前的時候,甘茂以及他麾下的北一騎軍仍然是按部就班的在這八十裏長阪坡上駐防巡邏。


    因為先前北艮鐵騎路過此地並且與樊城秦軍有所摩擦的緣故,所以新野城附近也就自然而然的知曉了長阪坡駐紮著一支南離軍隊的事情。


    最初的時候還是因為北艮鐵騎的原因,所以新野城方麵的中原軍隊還是對於長阪坡駐紮的南離軍隊會感到有所忌憚的,畢竟這支北艮鐵騎的戰力可是非凡的,饒是新野城附近的中原軍隊,也是要好好的提防一二的,畢竟北艮鐵騎的戰鬥力那也是有目共睹天下皆知的,而且在此之前的中原腹地所陸續傳來的有關於這支北艮鐵騎的消息也是逐漸的傳到了新野城那裏,所以新野城的那些位諸國將軍們,在那個階段還是不敢對長阪坡下手的。


    但是後來可就不一樣了,後來沒過多久,北艮鐵騎便是渡河去了對岸,並沒有在長阪坡附近留下任何一支偏軍什麽的,可以說在這支北艮鐵騎離開了之後,長阪坡這裏也就隻剩下了甘茂他們的這支北一騎軍了。


    好家夥,在最開始的時候新野城附


    近之所以不出手的原因那是因為有北艮鐵騎在,但是現在北艮鐵騎可不在了,那這數萬中原軍隊,還會怕隻有幾千人的北一騎軍嗎?


    怕個錘子,新野城的這近乎十萬的中原軍隊,怎麽可能會怕幾千人?就算這幾千人是南離軍隊,那又有什麽好怕的?


    但是新野城的中原軍隊自然也是不可能貿貿然的就對長阪坡發起進攻,因為他們又不是蠢貨,他們自然也是知道的,之所以南離帝國會在長阪坡這裏駐紮一支騎兵,主要的原因肯定也就不是為了想要跟他們正麵耗下去,所以一旦他們若是決定對長阪坡發起進攻的話,相信用不了多久,長阪坡那裏的南離軍隊,就將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撤。


    這樣的話,可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也是在這支中原軍隊的好生安排之下,最終煞費苦心的丟出了一個誘餌,這個誘餌的誘惑力不可謂不足,竟是讓甘茂沒怎麽思考之下便是輕而易舉的上鉤。


    最後,甘茂他待得引軍來到此地的時候才是逐漸的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但是即便是這個時候才察覺出來,這也都已經是為時已晚了。


    四麵八方湧現出來黑壓壓的中原軍隊,裏三層外三層的將甘茂他們這支騎兵給包圍的水泄不通。


    反正根據甘茂他們粗略的估算來看,他們這兩天所麵臨的,可是最少有著兩萬數量的中原軍隊。


    最少兩萬的數量,而這支北一騎軍,也就不過是堪堪六千人罷了,並且甘茂他們還是處在被包圍的情況之下,那漫天遍布的箭雨,以及一陣接著一陣的衝鋒,甘茂他們這支北一騎軍,能夠與其鏖戰兩天之久,也無愧被稱之為北一軍精銳了。


    最後的戰況也就是現如今的情形了。


    包圍甘茂他們的中原軍隊全員覆滅,無一生還,而六千北一騎軍,現在也就隻剩下了包括甘茂在內,不過十餘人罷了。


    這對於甘茂,對於這支北一騎軍來說,這已經可以說是一個很不錯的戰績了,畢竟六千北一騎軍在這般的情形下竟然還能夠將那兩萬中原軍隊盡數覆滅,這是多麽一個傲人的戰績啊,想來就算是新野城的中原軍隊應該也是沒有料到這一個結局吧?


    他們怎麽可能也想不到,他們煞費苦心布置下來的一個包圍圈,竟然還能讓甘茂他們殺得一個天翻地覆,這般的結局,換做旁人的話,誰又敢去相信呢?


    但是對於甘茂他來說,這一次的戰役,是敗的。


    是讓他可以說是輸的一敗塗地的,他甘茂,輸的徹徹底底。


    他甘茂原先的任務可是什麽啊?不過就是伺機而動,盡量的在後方對於中原軍對造成侵擾就好了,他甘茂的任務,從來都不是讓他與中原軍隊展開正麵的廝殺,這樣的買賣,可不是讓他麾下的這支北一軍精銳去做的活。


    對於甘茂,這無疑就是一樁虧本買賣,並且這一個虧本買賣,用不了多久,隻需要等到新野城的中原軍隊緩過神來,便是會明悟並且反應過來,派遣百十來號人過來,就是可以將甘茂他們這十餘人在內的這些人盡數活捉。


    自此之後,北一軍的騎兵編製,也將被徹底的覆滅。


    “咳咳咳,我,實在是太莽撞了啊。”


    甘茂一張嘴,他現在的嘴巴裏麵都是在向外散發著滿滿的血腥味,他現在越來的越來的,慢慢的感覺到了自己的身心都是無比的疲憊,感覺到他的腦子越發的暈暈乎乎的,他的腦袋越來越沉。


    “我啊,還是如王爺,如鎮軍所說的一樣,單打獨鬥的話,還是,不行啊,司馬錯那家夥,咳咳咳,若是那家夥在我身旁的話,斷然也是不會落得這般結局。”


    甘茂長歎了一聲,道出了這話後,便是慘笑了一聲。


    是了,在此之前的時候,這些年來曾經不止一次的,都有人對甘茂說起過,他甘茂和司馬錯分別為南離帝國的左將軍以及右將軍,並且二人也都是南離上將,但是他們兩人啊,若是合二為一,同在一軍之中的話,那樣才會發揮出最大的戰鬥力。


    甚至於若是他們二人同心協力的話,那麽他們二人的軍略之力,哪怕是在南離百位上將之中,也是找不出來幾人能夠與他們相匹敵的。


    但若是他們二人分開來各領一軍的話,那麽雖然甘茂和司馬錯他們二人的實力底子還在,但是同樣的,甘茂的莽撞,或者說司馬錯的過於沉穩,都將會成為他們二人巨大的弱點。


    莽撞如甘茂,在戰場上將會成為一把利刃,一把足以撕開對方軍容的尖刀,但同樣的,若是被對方抓住了自己莽撞的性子來布置下來圈套的話。


    現如今甘茂所麵臨的局麵,便是如此了。


    “甘將軍,我,我還有力氣,我還能將您帶出此地,請您,請您斷然不要失去信心啊。”


    那名什長咬了咬牙,對著一旁的都尉校尉們使了一個眼色之後,這幾個人便是心領神會的聚了過來,費了好一番周折之後,這才將甘茂搭在了這名什長的後背上。


    “還行嗎?”


    都尉皺著眉頭,有些疑慮的看向什長,他還是對此有些擔心的,因為長阪坡此處距離最近的岸口,那也是有差不多二十裏地,並且這一路上道路崎嶇,實屬不是怎麽好走的路,而這個什長雖然說在他們這群人裏麵算是受傷最輕的一人,但這可是二十裏地啊,更別說他背後還背著一個人呢,這這這,實在是有些讓人信不過的。


    “相信我吧。”


    什長咬了咬牙,回頭望了望已然昏迷的甘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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