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齋花園中繁花似錦,花團錦簇,景色十分宜人,然身在其中的兩人卻絲毫沒有觀賞園中美景的興致。


    從客廳到清幽開闊的花園,環境的轉變,讓蘇荷狂亂的心跳漸漸平複下來,她長呼出一口氣,狼狽地釋放心中的不安與惶恐。


    季子瑞細細端詳著她的神色,見狀,眸色沉了沉,直接開門見山問道:“你為何會識得逸親王與逸親王妃?又為何神色如此慌張?”


    他調查過蘇荷,知曉她隻是一個普通的鄉野村民,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鄰縣的縣城,這樣的一個人,為何能一眼就認出逸親王夫婦來?別說她一個小小村姑,就是這雨桐縣的縣官,乃至所屬州府的州官,也不見得識得逸親王真容。


    如此詭異之事,他自然要問個清楚明白,倒不是擔心蘇荷有何企圖,隻是無法容忍她對自己有所隱瞞。


    無法容忍?季子瑞心頭一跳,回想昨日與楚傾的一番話,他頓覺臉上發燙,不過他很快便清咳了一聲,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蘇荷倒是沒有察覺到他那瞬間的反常神態,聞言隻抿緊雙唇撇開頭,一副不願搭理的模樣。


    季子瑞最看不得她這神態,又氣又惱,剛要發怒,卻見她眼眶還微微泛紅,想來方才是真的驚嚇壞了。


    心中怒火頓消,湧起一陣不舍,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般,撫上她清秀的臉頰,拇指輕柔地抹過濕潤的眼角,季子瑞緩和了語氣柔聲道:“不說便不說罷,日後我總會知道的。”


    蘇荷此時一門心思都在宋祁顧安年身上,並未察覺季子瑞的舉止有多曖昧親昵,隻是覺著臉上一陣搔癢,不禁心中煩躁,不耐地撥開了他的手。


    季子瑞心底一陣失落。不過很快便收斂情緒,收回手若無其事道:“我們快回去吧,別耽誤了王妃娘娘給小洛看診。”


    蘇荷心口一窒,隻覺胸中又是苦澀又是歡喜。既想再見見那兩人,卻又怕見了後要獨自承受不能相認的苦楚,一時竟有些彷徨。


    “怎麽了?”季子瑞時刻注意著她的神色,見她臉上發白,不由擔憂問道。


    蘇荷默默搖頭,道:“走吧。”循著來時的路,慢慢往回走。


    無論如何,她現在是蘇荷,不管能否與皇爺爺相認,她都不能置弟妹於不顧。


    季子瑞緊隨其後。


    兩人回到正廳。所有人都向蘇荷投來關切的目光,蘇荷心口一熱,勾起一抹淺笑,先是向宋祁福了福身,歉意道:“蘇荷失態。驚擾殿下,還望殿下見諒。”


    “不必介懷。”宋祁淡淡一笑,目光帶著幾分審視。


    蘇荷努力維持鎮定,忽略那帶著幾分探究意味的目光,又向著季成輝夫婦福身,“勞義舅舅母擔憂了,蘇荷已無礙。”


    “無礙便好。”季成輝微微頷首。


    季子瑞與蘇荷重又坐下。丫鬟上來上了新茶。


    過得一會,顧安年獨自從後麵的小花廳出了來,隻是臉色不太好。


    “如何?”宋祁這個主人先開口。


    顧安年神色凝重,雙眸冰冷,明顯帶著幾分的怒氣,她望向蘇荷。冷聲問:“你就是小洛的姐姐?”待蘇荷按捺著慌張點了頭,她又問:“你說小洛是幼年時受了驚嚇刺激,所以才失聲的?”


    蘇荷被問得一怔,心底有些發怵,想了想。愧疚道:“當時我撞傷腦袋,並不知其中原委,是後來聽家人說小弟是驚嚇所致,失了聲音……”頓了頓,她焦急問道:“王妃娘娘,小洛的病……”


    話未完,顧安年再次冰冷開口,直視蘇荷的雙眼厲聲喝道:“難道你們就從未尋大夫替小洛瞧瞧?!”


    夾雜著濃烈質問的話讓蘇荷心口狂跳,她膽怯地避開顧安年冷冽的目光,氣弱道:“小女家中清苦,當時家中的銀子都用來替小女看病了,加之祖父大伯都道已經替小洛尋過大夫,是以……”說到這裏,她自己心中也有了疑惑,隱隱覺得事情或許並非如此簡單。


    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而這個猜測讓她又驚又怒。


    宋祁也許久未曾見到顧安年如此動怒了,驚訝過後,拉過她問道:“到底發生何事了?小洛的病很棘手麽?”


    顧安年也意識到自己方才氣憤過頭,遷怒蘇荷了,舒了口氣,冷然道:“若是在剛失聲時及時醫治,並不算棘手,然到了現在……”歎息著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所有人都從顧安年方才的一番話中嗅出了異樣,其中,季子瑞性子最為焦躁,他見蘇荷被顧安年的氣勢壓得怔怔出神,忍不住急聲問道:“娘娘,聽您方才的意思,仿似小洛的病另有隱情,到底是何事?”


    所有人點頭附和,想要知道答案。


    顧安年也不拐彎抹角地吊胃口,沉聲道:“小洛失聲並非是驚嚇所致,而是幼時被灌了大量烈性啞藥,生生毒啞的。”


    “什麽?!”所有人都是一驚,眼中浮起震怒驚疑之色。


    顧安年頷首,表示自己沒有看錯,接著道:“我檢查了小洛的喉部,若說是驚嚇所致,他的聲帶和喉嚨應該是完好的,但事實卻是,他的喉嚨嚴重燒傷,聲帶嚴重受損,加上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現在想要痊愈幾乎是不可能了。”


    寬敞明亮的大廳裏一片寂靜,隻有顧安年淡漠的聲音在空氣中飄蕩,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眼底是濃烈到無法抑製的怒火。


    “難怪……難怪小洛每次看到大伯大娘,總會特別激動,原來……原來竟是如此……”蘇淮虛弱顫抖的聲音突然響起,拉回了所有人的思緒,話未完,他卻已經淚流滿麵。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此刻,蘇淮已是悲憤至極。


    “他們怎麽能這般狠心……當年小洛才三歲啊!他們怎麽敢!”蘇荷短促而尖銳地叫了一聲,右手握拳狠狠擊在了一旁的茶幾上,臉上因震怒而微微扭曲,下一刻,她兩眼一翻,當場暈了過去。


    “嬌嬌!”季子瑞驚呼一聲,一步跨上前將昏迷的蘇荷攬在了懷裏。


    顧安年趕緊上前探脈,呼出口氣道:“急怒攻心,便不礙事。”又招手喚來兩個丫鬟,讓她們扶著蘇荷下去廂房裏歇息,於婉怡帶著蘇蓮跟了過去照顧。


    大廳裏氣氛凝重,顧安年瞥了眼還在無聲痛哭的蘇淮一眼,又望了眼冷凝著一張臉的季成輝,與宋祁交換了一個眼神,輕輕歎了口氣。


    忽地,一直沉默不語的楚傾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恭謹問道:“方才娘娘說要治好小洛的並幾乎不可能,言下之意,其實還是有機會治好的吧?”


    顧安年挑了挑眉,頷首道:“是有可能,不過這要等到本王妃的父親替小洛看診過後,才能得知了。”


    聞言,蘇淮破涕為笑,激動問道:“真的嗎?!”問完才驚覺自己的失態失禮,忙用袖子擦幹臉上淚水,帶著幾分赧然,恭敬拱手道:“還請王妃娘娘救救學生弟弟,學生願一生一世做牛做馬,報答娘娘的恩德。”


    “本王妃可用不著你做牛做馬。”顧安年掩唇輕笑,隻覺這孩子真是木訥醇厚得厲害,也不知是怎麽入了沈伯的眼的。


    蘇淮臊的一張臉通紅,默默在一旁陪侍的沈定波見了他這沒出息的樣兒,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


    季成輝聽聞蘇洛的嗓子還有可能治好,心下寬了寬,卻仍是氣憤難當,他為人正直,最見不得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不由怒道:“蘇家欺人太甚,竟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此等用心,當誅!”


    “伯父不必氣憤,蘇家人多行不義,必會遭到報應。”楚傾雙眼微眯,眸中冷光一閃而過。


    季成輝默然頷首。


    顧安年深深望了楚傾一眼,忽地起身道:“雁卿,你隨我去看望蘇荷,我有事正好問你。”


    楚傾便向宋祁季成輝拱手告退,跟著顧安年離開。


    於是廳裏便隻剩了蘇淮一個年輕人,加之宋祁與季成輝又氣勢強悍,他頓覺慌張局促,坐立不安,隻能不停罐茶。


    見狀,宋祁低笑一聲,擺手道:“你且下去讀書吧。”


    蘇淮如蒙大赦,立即起身行禮,告退離開,這又是氣得沈定波好一陣吹胡子瞪眼睛,暗道他沒有出息。


    另一廂,顧安年與楚傾緩步往西廂房方向去,跨上遊廊後,顧安年問道:“你嚐過蘇荷釀的葡萄酒,你覺得與現代的有何不同?”


    一問便是這般嚴肅的問題,楚傾頗有些招架不起,頓了頓,如實回答:“色澤濃鬱純正,酒液香醇澄澈,入口溫潤絲滑,沒有一絲雜質。”語氣在最後四個字上加重。


    顧安年微微頷首,道:“恐怕現代的極品工藝也未必能釀出這樣的酒來,你覺得蘇荷是如何釀出來的?”


    “這……”楚傾有些遲疑,最後還是選擇了撒謊:“我不知道。”


    顧安年腳下一頓,回頭瞪了他一眼,冷哼道:“看來你隻看男頻文,難怪你活在男主文的世界裏,永遠不懂我們女主文的劇情,想騙我,再活一輩子吧。”說罷轉身繼續往前走。


    楚傾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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