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歐陽箬又被痛得醒了過來,正要掙紮身邊一道清朗的嗓音含了驚怒:“快些按住,上藥很痛,別讓她又將傷口掙得裂了開。”


    話音剛落,她的四肢又被牢牢按住,歐陽箬仿佛陷入了自己最深重最混亂的迷夢之中,就像當年自己被前王皇後設計擒住,一根一根的仙人針紮了進去,那樣的痛入骨髓。她拚命地掙紮,但是她的氣力卻似貓一般,兩邊的宮人輕易地將她按住。


    “別動娘娘,且忍一忍…”熟悉的嗓音安撫了她的恐懼與急噪。歐陽箬虛弱地抬起眼看向那人。


    是趙清翎!她放心地閉上眼睛,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


    不知過了多久,趙清翎才滿頭是汗地淨手起身。兩邊的宮女也為她蓋上了薄衾。


    趙清翎轉到外殿,見楚霍天鐵青著麵色,坐在椅上,懷裏還抱著小霖湘。他見他出來,黯淡的眼神終於亮了亮:“她怎麽樣了?”


    趙清翎冷冷地笑了笑:“死不了…”楚霍天麵上一喜,正欲要說話,趙清翎又冷哼一聲:“她也活不久了…”


    “你說什麽!”楚霍天怒道,手掌一拍到桌上,碰地一聲甚是大聲。


    楚霍天懷中昏睡的小人被一吵,又小聲地哭起來,似還夢見那血腥的一幕,隻揪緊了他的龍袍,嗚嗚地哭,口中喃喃地叫著“母妃,母妃…”


    兩個男人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柔和與疼惜。兩邊的宮人趕緊將霖湘小心地抱了下去。


    趙清翎眼神黯淡了下,轉頭對楚霍天冷哼一聲:“左肩胛骨裂,背上都被打爛了,外傷就不必說了,我看還損傷到內髒,不過目前還未有吐血之症,若能熬過這兩日,就還有希望,若這兩日發燒或者吐血,你就等著為她收屍吧。”


    楚霍天胸口仿佛被重重擊了一下,滿眼的不相信,他一步箭步上前,將他的領子緊緊揪住,怒吼道:“你騙我!”


    趙清翎神色未變,看著楚霍天的暴怒充血的眼睛,眼中充滿了譏笑與憐憫:“楚霍天,我真可憐你!可憐你的雙眼被嫉妒蒙蔽了。你從來就當她不是你的妻子,你對她從來就是隻有寵,沒有愛。你自以為給她的都是最好的,你從來沒有想過她在想什麽,憂愁什麽!你甚至不知道她精通音律,你也不知道她在侯府與後宮過的是什麽日子。”


    他頓了頓,心情竟然有從未有過的憤慨。那樣蘭心蕙質的女人,竟然為了他如此薄情的帝王埋沒在這肮髒的後宮之中,可是他每次見到她,她依然溫柔如昔,長袖善舞,圓滑地處世,從不對人抱怨也不妄自菲薄。像空穀中的幽蘭,散著絕世孤獨的清香。


    一曲《離歌散》讓他徹底了解了她的心,那骨肉分離的痛苦,那國破家亡的沉重,統統壓在她的心上,每時每刻都讓她不得喘息。


    德軒敬他如師長,每每都或有難事都向他請教,他趙清翎是如何的人物?是楚霍天未即帝位的暗影首領。她的一切他幾乎都盡在掌中,隻是沒有向楚霍天通報。他在猶豫之中,不知不覺地按下所有關於她的一切。


    他厭倦了朝廷官場的肮髒,再不願意踏足一分,可是她卻獨自立在這比官場更加肮髒的後宮之中,孤立無援,毫無背景,一步一步站穩腳跟。這等心性與智慧,讓他設身處地為她想一想都要敬三分。


    楚霍天愣愣看了趙清翎一會,俊魅的臉上憔悴萬分,他如何不愛她?可是,她從不與自己說她心裏的苦與樂,每日每日看到她,都是柔情似水的笑顏。


    就是因為她太過美好,以至於他常常忘記她需要的感情,他不懂得他每次摟著她,摟的是不是她的真心實意。她太會隱藏,騙過了所有的人。


    趙清翎冷清的背影轉過對著他,充滿了不屑:“我們三人,子玄與我,自少年時便與你征戰沙場,他的性格你難道還不明白?他雖最年少,但是一身自律與忠心,天地下再也找不出另一個人。就算他喜歡上她,也是發乎情,止乎禮。他幾次在沙場上不顧性命救你,別說你的功績與皇位,這江山,你本該分他一半!你欠他的情義還未還,現在就開始疾賢妒能了嗎?!”


    趙清翎剛剛說完,忽然外邊有宮人驚慌地跑進來,跪下顫抖道:“皇上不好了,蘇…蘇將軍在乾德殿外拔劍欲自刎,說他對不起皇上,要皇上見他最後一麵聽他說完再謝罪!”


    楚霍天大驚,趙清翎瞪了他一眼,轉頭對宮人道:“去,告訴蘇將軍,我趙清翎一會過去。叫他要死也要等我們過去再死!”


    宮人慌忙點頭稱是,趕緊退了出去。


    趙清翎轉過頭,對楚霍天冷冷道:“楚霍天,你是好帝王,但是你不是她的好良人!如果你隻是把她當成美麗的姬妾,你不如將她由我來守護,我趙清翎從此帶她離開楚國,琴蕭合奏,縱情山水,逍遙快活,終生不再踏入楚國一步,或者你交與子玄,讓他陪她浪跡天涯。做對生死鴛鴦。若你真的放不開她,那就請你好好對她。她不但是個美麗的女人,還是你值得一生守護的人!”


    他說完,長袖一揮,如雲一般飄逸出了雲香宮,他身形極快,一眨眼就看不到人影。


    楚霍天頹然坐下,明黃的龍袍在此刻格外刺眼,那張牙舞爪的金龍有著栩栩如生的雙眼,似真龍一般,可是那黑寶石眼中卻是閃著冰冷的光,看得人心中發寒。


    走了,都走了…趙清翎走了,蘇顏青走了,甚至他親手將那抹最美麗溫柔的笑也推離了自己的身邊。


    那張臉的主人如今正在裏麵生死難測。他,楚霍天,權傾天下,從未有此刻感覺自己是這般孤家寡人,高高的皇位上是徹骨的寒,再也沒有人與他並肩笑看天下。他的宏圖偉業,稱霸天下的夢想此刻竟如此可笑。千裏江山都換不回她發自真心如花的笑靨。


    他轉入屋內,看著她那連睡夢中都疼痛擰起的容顏,第一次覺得自己罪不可恕。一邊的李靖才心痛地看著憔悴淩亂的楚霍天,顫抖道:“皇上,保重啊!…”


    他重重地跪在地上,楚霍天看著他苦笑道:“靖才,你說朕做皇帝是不是太失敗了。他們都走了。…”


    “皇上!您是皇上啊…您是奴婢見過最勤懇最雄才偉略的皇上啊!”李靖才擦了眼淚,心痛地看著往日意氣風發的帝王,如今竟是這等失魂落魄的模樣。


    “靖才,朕不怪她了。再也不怪她了,是朕不好,是朕不好…”他喃喃地念著,輕輕撫摩著她唯一未受傷的麵龐。心痛得無以複加。他總以為她再也逃不開他的世界,總以為她不過是眾多妻妾中的一位,隻要給她雨露,她就能永遠在自己身邊快樂盛開。


    他錯了,錯得那麽離譜。當年那一眼相望,他就該知道她不是一般的癡嬌的女人,她有著自己的感情,不依附他,也不期盼他。她默默在他身後一路行走,即使痛也從不與自己說。隻對他露出最完美的笑。


    這樣的妻子才是他楚霍天身邊能並肩天下的女人!


    高高的九十九階禦階之下,跪著一個挺拔的青色身影。如玉雕一般的臉上,再無一絲表情,他太平靜。平靜得跟周遭的緊張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兩邊的宮人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麵色,再外邊,是兩列嚴陣以待的身著黃色的禦林軍侍衛。他們手中的刀都出了鞘,映著寒光。


    天光耀眼,刀光寒徹,卻照不透他比墨玉還深沉的眼眸。


    他的眼微微眯起,脖上架著的是伴他多年征戰多年的寒雪劍,飲盡多少敵酋鮮血的寶劍,如今正紋絲不動地架在自己身上。


    多麽諷刺!他蘇顏青不是死在沙場,卻是即將要死在這高高的禦階之下,而他這身軀不是用馬革來裹,也許將用一席最破的草席去包裹。


    清冷俊挺的眉目間是蕭索與黯淡。耀眼的天光似乎要將他最後一絲隱秘大白於天下。


    他心裏長長一歎,脖子間的劍又往裏收了收,再差那麽一寸,就要割破脖頸處的大血脈,到時候華佗再世也無力回天。


    兩邊的宮人齊聲驚呼,欲上前又不敢。侍衛們手中的刀亦是緊了緊。


    遠遠的,飄來一朵浮動的白雲,那人身形極快,隻幾下,便飄在他身前的一丈。


    眉眼若天山之雪,清冷孤高,可是那一身風華卻似秋月一般皎皎無人可逼視。寬廣的長袖之下,掩了他緊緊捏起的手掌。


    趙清翎默默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子玄如此好雅興,是不是想看自己這一劍下去五步之內是否能血盡而死麽?”


    蘇顏青看了他一眼,墨玉一般的眼眸中神色未動半分:“末將要見皇上!”他的聲音沙啞,但是帶了不可動搖的堅定。


    趙清翎微微一笑,儒雅清俊的麵上含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皇上現在不會見你。”


    “那末將就等。”蘇顏青說完,閉了雙眼。


    “皇上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柔婕妤娘娘…”趙清翎話沒說完,頓了頓,蘇顏青挺拔的身軀微不可察地震了震。


    趙清翎心中歎息一聲,果然是他愛慕著她。不然也不會這般…


    “柔婕妤娘娘被皇後重責,情況堪憂…”趙清翎似風一般的歎息拂過他的耳邊,終於震碎了他堅定求死的神誌。


    趙清翎手一揮,將兩邊的宮人與禦林軍侍衛都退了下去。整個空曠的乾德殿外,一站一跪,默默對視。


    “皇上他…”蘇顏青猶豫了半刻,終於沙啞地開口問。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把劍收起來吧。皇上當年給你這把劍是要你衝殺戰場,不是要你砍著自己玩的。”趙清翎微微一笑,藏在長袖中的手掌突然曲掌成爪,如電一般探向他的手。


    “叮”一聲輕響,寶劍出奇不意地被他奪了去。蘇顏青呆呆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不由伏在地上,狠狠地一下一下錘著堅硬的青石地。每一下都含著悔恨與痛苦。


    趙清翎撫摸著手中的寶劍,又是一歎:“你回去吧。皇上那邊我會去勸勸,你今日這樣子與皇上今日這心情,你們最好不要見麵。”


    蘇顏青抬頭看著趙清翎雲淡風輕的麵龐,喃喃地道:“趙大哥,她要不要緊…”他說完低了頭,看著自己已經捶出血印的手掌。她現在一定很痛,都是他的錯。蒼天若有眼,一定會知道,她不該受到這樣的對待!


    “子玄,既然你把我當成當年的趙大哥,我且勸你一句。好好地帶兵,好好的忠誠皇上。她,不是你該想的女人。你不像我來去無牽掛。你有你的抱負,你與皇上,一個是明君,一個是良將。你們兩個是大楚的根基!”趙清翎對他淡淡道:“皇上最終會想通的,隻要過一兩日,我領你去,與皇上說明下。他便會原諒你的。”


    原諒?他對她的愛不需要原諒。


    蘇顏青俊顏上卻無一絲喜色,他慢慢站起身來,看著那巍峨重重的宮殿,眼眸中帶了堅定平靜的神色:“請趙大哥告訴皇上,蘇顏青不再以死謝罪,從即日起,末將蘇顏青從此離開楚京,去戍守邊疆,一日無詔,一日不回楚京!”


    他說完,看著趙清翎平靜地道:“請趙大哥再轉告皇上,柔婕妤娘娘是無辜的,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要殺要剮,請皇上降旨,請不要牽連其他無辜之人。自此末將再無一絲怨言。”


    他轉身要走。趙清翎眸色漸漸深,怒氣隱約在眼中翻騰怒道:“你就這樣走了?!”


    蘇顏青頓住腳,隻是不說話。


    趙清翎儒雅的麵上終於裂開風雨欲來的陰鬱:“她如今在裏麵生死難料,你難道就要一走了之?這就是你對她的愛!?”


    蘇顏青肩膀顫動了下,似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悲憤與痛苦,他淡淡道:“難道我該怎麽辦?衝殺進去,將她搶了出來?告訴皇上成全我最卑鄙最無恥的心願,兩人生不能同寢,死要同穴?!你剛才都說,她不是我該想的女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她始終是屬於帝王,屬於後宮!”


    他越說肩膀抖動越厲害,平淡的嗓音下是巨大的痛苦。他猛地轉過身,眼中早已充血通紅,似逼到絕境的獸,沒有出路的絕望噬咬著他的心,他怒吼道:“難道你要我怎麽做?!在華國城破那一刻,是我,將她送到了皇上的寢宮,是我,從亂寇中將她尋出又一次送到皇上身邊。還是我,將她從京城裏救出,第三次送到皇上身邊。一次又一次,你明白我的心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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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現在該怎麽做?我若能死就能解皇上的帝王之怒,我寧可死了。可是你叫我去向皇上認錯,我做不到!我蘇顏青還能衝戰沙場,還能為國效力,我的膝蓋不是向他謙卑地跪下承認我那虛無的錯。所以我隻能走,走得越遠越好!要生要死,都憑皇上一句話。我蘇顏青從此求仁得仁,再無二話!”


    他說完,踉蹌地轉身便走。他的愛沒有錯,錯的是他那雪夜情動向她表白,從此,這便是他最深沉的罪孽,最不可饒恕的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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