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箬撐著疲倦的身子隻含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看著麵前的楚霍天,他的懷中是他的骨血呢,一點一點,最後再長成與他相似的男子,這真是太奇妙的事情。眾人歡喜,她見安排妥當,便由宛蕙扶了慢慢回了雲香宮。


    天色已然微微欲明,天上還飄著細小的雪花。她隻默默走著。宛蕙見她神色倦倦,埋怨道:“娘娘怎麽就走了呢。皇上還不知道娘娘出了多少力呢。依奴婢看以後娘娘別去管那個宛昭儀,啊不,是宛妃了。她如今可算是熬出頭了…”


    歐陽箬看了看天,東方微白,天已要亮了。


    她攏了攏身上的雪衣淡淡道:“雪中送炭,錦上添花,姑姑覺得我會做哪樣?算了,我已經為她出了太多的風頭了,以後我們小心點便是了。”說罷自回了宮不提。


    林氏因產子而封妃,一時間又成了楚宮中人人談論的對象,甚至比歐陽箬得寵更讓人又嫉又羨。即使再受寵,膝下沒有子息那叫做虛的,像浮光掠影一般,轉瞬就沒了,可有了孩子,特別是皇子便不一樣了,那可是保了一世的榮華富貴。林氏月子期間許多宮都派人送來賀禮。


    歐陽箬也封了一份厚禮遣人送了過去。鳴鶯看了不解道:“娘娘送這麽重的禮做什麽?平日娘娘不是與宛妃交好麽?送得少也不打緊的。”


    歐陽箬笑道:“正是此時才要送份大的,平日交好是交好,可這該給的時候也要給在人前,莫讓人笑了本宮吝嗇。”


    鳴鶯似懂非懂,捧了禮物叫了幾個小丫頭跟著過去了。


    宛蕙見天色已是黃昏,命人擺上藥膳,對歐陽箬低聲道:“娘娘多吃點吧,也早日生個龍子。”


    歐陽箬點點頭,看著一桌子的菜色,慢慢吃著,隨口問道:“皇後那邊怎麽樣?”她用膳之時不喜旁人在場,故一般隻有宛蕙在一邊伺候。


    “奴婢打聽了,皇後還賞了不少東西,又張羅了幾個學士淵博的學士為這剛出生的皇子取名字呢。皇上對她此舉還頗為讚許呢。”宛蕙答道。


    歐陽箬細細思量了下:“那宛妃那邊可有派人去看著?”


    宛蕙又道:“派人去了,但是一切照舊。”


    歐陽箬停了手中的象牙箸,細細想了想,忽然笑道:“如今這可讓我看不清楚了。皇後沒動靜,那柳國夫人以她的性子自然也是按兵不動了。”


    兩邊的人都靜觀其變,那林氏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命。就這樣在風波中央巋然不動。可是這樣平衡的局勢誰會先打破呢?真是值得期待。


    歐陽箬挑著碟中的青菜,嘴角含了一絲冷笑。


    皇後用此舉來討好楚霍天,柳國夫人自然更是不敢在眾人矚目這來之不易的皇子之時,貿然下手。可是,這楚宮若無了爭鬥,便不是後宮了。


    林氏之子滿月之後,楚霍天為她開了一席滿月宴。楚宮上下都齊聚一堂,為新皇子慶賀。滿殿的歌舞,歡聲笑語。不少嬪妃都身著喜慶之色的宮裝,拿了大大小小的金瑣玉牌送給了林氏。歐陽箬也送上一套金鐲外加一副長命牌。她細眼瞧去,林氏豐腴不少,滿麵笑,身邊乳母手中抱的是二皇子。


    皇後見酒過三巡,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冊金錦簿冊,對楚霍天笑道:“皇上該給二皇子取個好名字了,這名字不能馬虎,關係這著孩子以後的一生富貴呢。”


    楚霍天接過一看,隻見裏麵寫了有二三十個之多,他看得眼花繚亂,隻笑道:“讓宛妃看看,看她中意哪個便是哪個吧。”說著叫內侍將冊子呈給她。


    林氏受寵若驚,連忙躬身接過。大楚國的皇子都是由皇帝親點的,如今竟能讓她這做母妃的來取,她實在是戰戰兢兢。歐陽箬見楚霍天麵上神色,心裏不知道為何鬆了一口氣,雖然這麵上看去是楚霍天給了林氏於無比榮耀,可歐陽箬明白,在他心裏這孩子他還是不夠重視。


    林氏看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抬頭見楚霍天麵上漸漸不耐,忙硬著頭皮點了一個道:“皇上,臣妾就選這個涵真,請皇上定奪。”


    楚霍天細細想了,點點頭淡淡道:“不錯,‘返璞歸真’,希望他日後活得真真切切,坦坦蕩蕩。”說完命一旁司記記下,又加了一道聖旨詔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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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又是一齊聲道賀。歐陽箬盯著柳國夫人的麵上,果然見她眼中妒色一閃而過,不過隻有片刻便又是笑意盈盈。皇後倒是十分得體端莊,未露一絲情緒,似乎她便是那胸襟開闊母儀天下之人。一頓滿月宴倒吃得眾人滋味千百。


    楚霍天後宮誕下二皇子,過了不到十日便有臣子上疏直道,皇上應早日立儲,又暗指了先帝,也就是楚霍天的皇兄不早日立儲而鬧得後宮不寧。彼時,歐陽箬正被楚霍天召去伺候筆墨,她素手正捏了一方硯台正細細磨著墨,忽然聽得楚霍天咒罵一聲,將一道奏折摔在地上,地麵光滑,直滑到殿門才停了下來。


    “真是豈有此理,朕春秋正盛,哪要這樣急不可耐地立儲?這一群迂腐的老夫子!分明是想先看準風向好去結黨營私!”楚霍天心情差得隻差要罵娘了,接著又挑了幾本,果然還是一般內容,又一一摔到了地上,摔一本罵幾聲。


    歐陽箬見他麵色不善,想要去揀,楚霍天卻道:“放著,朕叫那些臣工來朕麵前看看自己寫了什麽狗屁不通的話!”


    歐陽箬見他麵色鐵青,忙道:“皇上息怒,這些臣子隻是盡自己的本分罷了。想為楚國江山找個繼承之人罷了。”


    楚霍天怒道:“你別替他們說話了,早立儲君有什麽好的?才兩個皇子,一個資質愚鈍,頑劣不堪,一個尚在繈褓之中,是龍是蟲都看不出來,萬一立了個昏君,朕打下的大好河山豈不被他們給敗光了?”


    隻這一句,歐陽箬便知道了柳國夫人的大皇子是徹底沒戲了。


    她默默不語,楚霍天回過神來,見她低頭,以為是自己嚇了她,便和緩了聲音道:“去偏殿歇息吧,朕不是凶你。”


    歐陽箬含笑上前,為他捏了捏肩膀笑道:“臣妾知道。不過皇上也要息怒。做臣子的自然要從做臣子的方麵考慮,皇上看的是天下,他們的眼界肯定不如皇上看得深遠。”


    楚霍天拍了拍她的手,摟過她歎道:“箬兒,為朕生個孩子吧。她們生的孩子朕都不喜歡。”


    歐陽箬身上微微一震,半晌才道:“皇上怎麽可以這般說呢,都是皇上的骨血呢。”


    楚霍天一歎,隻是皺眉。


    他的一番苦心總歸是落了空,第一撥大臣們上疏請求立儲,被他龍顏大怒按了下來。可是漸漸地在整個朝堂之中似有了一股暗流在暗自湧動,立儲的傳言在群臣裏私下傳開了。若是一人兩人也就罷了,可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悄悄地推波助瀾。楚霍天這才正視起來,到底是誰在暗中買通官員呢?


    歐陽箬正倚在雲香宮後的園子闌幹邊正賞著白梅,那點點白梅似雪又似雲,隱約有暗香襲來,十分沁人。不遠處鳴鶯正與幾個小宮女正在玩雪仗,小霖湘在一邊看得興高采烈,拍著小手就要跟著追逐。


    德軒扶了歐陽箬,慢慢行走在梅樹中間。她的玉顏似雪又冷豔似梅,兩頰透著粉紅,更添風致。


    “如此說來,這朝堂之上有許多大臣心中都急著立儲了?奇怪,按道理也不該這般急。難道是怕前朝之事又重演?”歐陽箬美眸湛湛,素手扶上白梅,染了一手的暗香。


    此時也才寧和二年初,離楚霍天立朝也才半年多,雖說添了一位皇子,但是總共才兩位皇子,如何立?又該怎麽立,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說清楚的。


    “回娘娘,奴婢打聽到的消息似乎那些大臣比較傾向於立長…”德軒輕聲說完,小心地看著她的神色,歐陽箬手一抖,折下一枝白梅。


    “可惜了。”歐陽箬喃喃道。


    “可惜什麽了?”德軒疑惑道。


    歐陽箬將手中的白梅輕輕丟在地上,漫不經心地道:“可惜鋒芒太露了,就像這枝白梅不隱在樹中,卻伸展在眾枝之外很容易被人摘擇。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若這木是棵好木也就算了,若是不成材的,一吹便倒了。”


    她說罷慢慢向梅林深處走去,點點白梅落在她身上,似雪一般,欲拂還滿。德軒心中微動,細想之下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忙緊步跟上。


    過了一兩日,柳國夫人來訪,歐陽箬聽得宮人稟報,笑道:“好罷,快去迎來,先到外殿好茶奉著,本宮稍等再過去。”說罷又整了整衣裳妝容,這才扶了宛蕙過去。


    她才進了外殿正廳,便見柳國夫人穿了一身雪銀色繡同色暗紋百合宮裝,頭綰了落梅髻,頭簪了家常幾枝珠釵,倒似年輕了幾歲,麵容上脂粉輕撲,一臉的秀美嫵媚襯托得越發出色。


    歐陽箬迎上,恭聲道:“臣妾歐陽氏拜見柳國夫人!”柳國夫人笑眼眯眯迎上前道:“歐陽妹妹真是客氣,講這些虛禮做什麽?快快起身。”


    歐陽箬這才起身,望著柳國夫人的一身妝容讚道:“柳國夫人今日甚美,臣妾都眼紅了呢。”


    柳國夫人扶掌笑道:“歐陽妹妹就會說笑,本宮老了,哪裏及得上歐陽妹妹容顏正盛呢。”說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月牙眼中恰到好處地露出幾絲妒色。


    歐陽箬不動聲色地別開眼,吩咐宮人再上茶點。


    柳國四處將殿堂打量了下,笑道:“本宮是個憊懶的人,成日就在自己宮中督促大皇子習書,哪裏有空呢,這不在宮裏悶了幾日,就尋思著到處走一走看看,忽然想起歐陽妹妹這裏梅花約莫也開了,就厚著老臉過來賞賞梅。”


    歐陽箬微微一笑:“柳國夫人來得真是時候,這白梅就這幾日開得最盛,本來臣妾是想藏了,自己叫底下的小丫鬟全部摘了做了梅花花膏,再給柳國夫人敷臉用,既然柳國夫人來了,這梅也不虛開這一遭了,既有人賞也能用。”


    說著叫宮女將茶盞點心全部移到院中亭子中,又命內侍在亭子外降下紗簾,她親手扶了柳國夫人移步到了園中。


    走至亭中落座,她看了滿院的梅景,忽然歎道:“一年一年的過,想不到本宮也這般老了。”


    柳國夫人握了她的手,誠懇道:“說實話,本宮做姐姐的十分羨慕你呢。你能常伴皇上左右,這是後宮多少人都盼不到的呢。本宮當日在侯府之時就說過,皇上待妹妹是不同的。”


    歐陽箬安慰她道:“柳姐姐言重了,妹妹看皇上對姐姐是極好的,一月中有好幾日都宿在了姐姐處。”


    “你也知道他隻是宿在我宮中罷了。其實我心裏明白,這些年來,不但是他變了,我亦變了…想當年…”柳國夫人苦笑道,似滿腹心事無人傾訴。


    她回過頭望著一園景色,緩緩道:“我本是楚京之首富柳氏之女,我雖出身商賈之家,卻自小心懷大誌。想著商賈之女又如何,難道平白低人一等?我柳如鈺定要嫁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我爹爹雖然大字不識幾個,卻也為我延請名師指導,家中富裕,也不在乎那幾個錢。”


    富裕?歐陽箬心下一歎,若說富裕那可真是辱沒了他們柳家,若要形容那就應該叫富可敵國。除了這四字還真找不到別的詞來。


    柳國夫人頓了頓,似陷入了回憶之中:“我倒也刻苦,琴棋書畫學得十分精,就等著我父親為我尋得一位好夫婿。果然,父親在我及笄之後找了不少名滿楚京的青年才俊,可是我還是看不上眼,妹妹可別笑話我。那時候我可傲了,仿佛天下能配得上我柳如鈺的定不是那等凡夫俗子。”


    歐陽箬心中微歎,她何嚐不是?少女懷春,一個一個青年才俊看過去,似都不是自己夢中那一人,可誰又知道自己的良人在哪裏?


    柳國夫人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後來,父親又有次宴請了一批高官,那時候也是這般年後梅花將開未開,我聽得外邊吵鬧,心中煩悶,便獨自一人到了府中的梅林賞梅,過了一會,聽得身後有人走動,去見一個青年男子,武夫打扮,正拿了本書坐在亭間看書。我當時隻瞧得他的背影,心便跳了一跳。”她說到此處,粉麵含羞,以為歐陽箬會笑話她,卻見歐陽箬低頭靜聽,心下稍定。


    一園的梅花似雪,她那時年少,隻見得那人一眼便怦然心動。那青年男子坐在亭中苦讀,聚精會神,時不時皺下入鬢的劍眉。那一身的風華如一柄上好的寶劍正隱在匣中。她立在梅林之中,隻這一眼便看得癡了。那日的梅香於是****夜夜纏繞在她心間。


    “我央求了爹爹將那人身份查出來,這才知道他是皇上的弟弟。隻不過被皇上外放到了邊關做了個小小的郎將。那時候京中的皇族大約都瞧他不起,所以他也隻能與那些品級低的子弟廝混。可我知道,他心中定有淩雲之誌,不然也不會這般見縫插針地在酒席休憩之時,拿了書到僻靜之所讀書。”


    歐陽箬輕聲歎道:“柳姐姐真是慧眼識英雄。”不說別的,光這點她是欽佩柳國夫人的眼光的。


    柳國夫人麵上含了驕傲,展顏笑道:“是,後來我父親查了,才知道他已然娶了妻子就是現在的皇後。我固執想要嫁他,便求了父親一定要將我說給他。父親為此氣病了幾回。他說花大把銀子栽培出一個女兒難道就是給別人做妾室的?我那時候迷了心竅,也不管就要嫁他,即使做了妾亦是不在乎。”


    “妾擬將身嫁與,縱被無情棄,不能羞!”歐陽箬接口輕聲吟道。


    “是,就是這意思。後來我父親無法,這才托人說了媒,又推了好些高官兒子的媒人,將我嫁給了他做妾…”柳國夫人眉眼間神采奕奕,似想起那段她最幸福的日子。


    “後來呢?”歐陽箬忍不住問道。


    “後來?後來他自然待我是極好的…”柳國夫人收了麵上的怔忪之色,掩了麵隨口說道。


    “你看看我,無端地說這些做什麽?”柳國夫人端起茶飲了一口,掩飾了麵上的落寞之色,笑道“柳姐姐自然是不拿我當外人這才說的。若擱別人身上,柳姐姐自然是一句不會說。”歐陽箬輕歎道。


    “歐陽妹妹這般溫柔性子的人,做姐姐的都掏心窩地與你說了。如今姐姐這邊還真有一事還望妹妹幫個小忙下。”柳國夫人這時才想起來的目的。


    歐陽箬含笑點點頭,將她的茶盞推前了幾分:“柳姐姐說吧,隻要妹妹能幫得上忙的,定當盡力。這宮中也隻有柳姐姐可憐妹妹我是個孤苦之人。”


    柳國夫人這才慢慢說道:“如今皇上不知怎麽地對大皇子有了不少偏見,所以想請妹妹有空便在皇上耳邊多多提點大皇子的好處。”她說罷略有些緊張地看向歐陽箬。


    歐陽箬神色不動,笑道:“妹妹當什麽事呢,這件好辦,前些日子臣妾還聽得皇上說大皇子機靈,就是要磨礪一番才能成大事。依妹妹看呢,這孩子還小,以後長大了就不一樣了。柳姐姐操心太早了。”


    柳國夫人聞言,滿上喜色頓現,忙問道:“真的,皇上真的是這般說的?”歐陽箬肯定地點點頭,一臉的無辜。那是,“頑劣不堪”一詞不就是這般解釋的麽?她隻不過說得委婉罷了。


    柳國夫人喜色重重,過了一會才猶豫道:“可是我聽平日皇上總是說大皇子這不好,那不好的,唉…若皇上肯說句讚賞的話,我也不用這般發愁了。”她麵上患得患失,這等表情在她麵上還真難見到。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歐陽箬歎了一口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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